這之後,在畫外音的引導下,國師又說了一些細節。
包括它如何教會鼠族人類的語言和文字,將人類歷史包裝成一個個簡單易懂的小故事,又用天人組織實驗室裡學來的一些技巧,培養出了鼠族中的精英階層,讓他們代替自己,去進行下一輪的教化和統治。
國師說,雖然它沒有任何設備,不可能重現天人組織實驗室中強烈的電流刺激,但那條地底暗河周圍,卻是不可多得的洞天福地,任何動植物到了這裡,似乎都能被激活禁錮在基因鏈深處億萬年的“開關”,踏上超高速進化之路。
而且,地底世界,並非與世隔絕,在他們周圍到處都是“舊靈山”的廢墟。
來自殘垣斷壁深處,人類文明的遺蹟,包括各種腐朽和斑駁的書籍,都成爲鼠族文明萌芽的最好養分,沒過多久,鼠族文明就變成了一個可以自我循環,不斷膨脹的龐然大物,即便沒有國師的指引,也能繁榮昌盛下去了。
“等等——”
畫外音聽了一會兒,忽然道,“你說什麼,你自稱是‘諸神的使者’,把我們人類編造成了‘諸神’,還說我們是鼠族的創造者,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這條情報,楚歌早就彙報上去,隱匿在畫面之外的審訊者肯定也是知道的。
不過現在,人類方面並不想讓國師這頭犬妖知道太多的實情,特別是不想讓國師知道移魂者曾經滲透到地底。
是以,畫外音故意這麼說。
“是的。”
國師老老實實道,“鼠族的進化速度,令我感到恐懼,不久之前還是渾渾噩噩,茹毛飲血的野獸,在短短几個繁殖週期之內,就進化到了可以打磨武器,組織軍隊,劃分階層,培育貴族和豢養奴隸的程度,這樣千萬顆大腦一起高速運轉,共同構建出一個強大文明的事情,是我從未遇到過的。
“看到生機勃勃,高歌猛進的鼠族,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天人組織實驗室裡的蟲潮。
“雖然在當時,鼠族都對我敬畏有加,言聽計從,絲毫不敢違逆我的命令,但我卻非常清楚,他們聯合起來的力量,已經遠遠凌駕於我之上,想要把我撕成碎片,亦只是動動爪子的事情。
“我不想重蹈天人組織的覆轍,便準備將一切叛逆的種子,都扼殺在襁褓之中,從源頭就杜絕鼠族反噬的可能性。
“靠武力,是肯定不行了,那就只有靠信仰和教育。”
“爲什麼是忠於人類的信仰?”
畫外音饒有興致地問,“你明明是一頭犬妖,完全可以編造一個犬妖當家作主的虛擬世界,你可以告訴這些老鼠,統治着藍天白雲之下整顆星球的,都是各種各樣的犬類。”
“那是不可能的,這時候的鼠族已經足夠聰明瞭。”
國師搖了搖頭說,“地底世界,到處是‘舊靈山’的遺蹟,雖然昔日的高樓大廈都在地震中分崩離析,但人類文明濃墨重彩的痕跡,再過幾百年也不可能完全湮滅。
“鼠族在靈河流域稱王稱霸之後,便四處出擊,擴張實力,也蒐集到了大量人類留下的物品——電影和遊戲的宣傳海報,各種人形和擬人形態的塑膠玩偶,色澤鮮豔的包裝袋,做工精美的工藝品,還有便利店裡琳琅滿目的商品。
“所有物品,包括車輛和建築殘骸,都是圍繞人類打造,很多商品的包裝上,都印製着人類的形象,即便我不說,那些最聰明的鼠族也能看出端倪。
“爲了取信於他們,我只能因勢利導,編造了‘人類便是諸神,創造整個世界’的謊言。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不算是什麼謊言,而是我的親身經歷——我能從一頭普通的犬科動物,覺醒成爲犬妖,的確是拜人類所賜,倘若沒有我的點化,鼠族也不可能這麼快進化出文明,如此說來,長牙王國的確是人類間接的造物,人類在不自知的情況下,成爲了鼠族文明的創造者啊!”
畫外音再次沉默。
國師這記不是馬屁的馬屁,實在令人感覺挺受用的。
畫外音輕輕咳嗽一聲,道:“怎麼,你不是非常憎恨人類麼,畢竟從你擁有記憶,覺醒智慧以來,就一直面對人類的殘酷折磨,苟活在生不如死的活地獄裡。”
國師緩緩搖頭,認真道:“不,我憎恨的是天人組織,而不是全人類。”
畫外音奇道:“你能分辨出天人組織和整個人類世界的區別?”
國師道:“一開始自然不能,我非但無法分辨天人組織和整個人類世界的區別,甚至分辨不出自己和人類的區別,搞不清楚我、我的同伴還有蛇魔他們,究竟算是什麼東西。
“所以,即便那時候我有滿腔仇恨,也僅僅是針對天人組織的具體個人,而不是針對全人類——因爲我根本沒有‘全人類’這個概念。
“直到我點化並馴服了一大批鼠族,讓他們在整個地底世界的殘骸和垃圾場裡,蒐集大量人類留下的物品,通過這些物品,才漸漸勾勒出了人類文明的大致形象。
“這時候,我愈發不會憎恨全人類了,因爲我知道了統治地上世界的是一個叫做‘地球聯盟’的勢力,而我在天人組織的秘密實驗室裡不止一次聽到那些邪惡的研究員說過,他們要用鋪天蓋地的蟲潮,甚至是致命的細菌和病毒,去推翻地球聯盟的愚蠢統治,建立一個唯覺醒者獨尊的新秩序。
“這下子,我知道了,地球聯盟和天人組織是敵對關係。
“我對天人組織滿懷刻骨銘心的仇恨,地球聯盟又是天人組織的敵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巴不得藉助地球聯盟的力量去消滅天人組織,又有什麼理由要仇恨地球聯盟,仇恨全人類呢?”
畫外音沉默片刻,似乎在分析國師這番話的真僞。
然後,畫外音繼續問道:“既然你已經掌握了這麼多情報,也確定了地球聯盟能給你的復仇,提供極大的幫助,爲什麼你仍舊藏匿在地底,而沒有主動現身,向我們求助?”
“我……我還是不敢。”
國師滿臉羞愧,低頭道,“我對人類的情感很複雜,甚至連自己都描繪不清楚。
“一方面,我深深敬畏並崇拜着你們的強大,你們的智慧,和你們無比發達的文明,我非常希望自己也能成爲你們之中的一員,至少是你們最得力的助手。
“我對鼠族說,我是‘諸神最忠誠的奴僕’,這不全然是謊言,倒有七八分是我的肺腑之言,我是真的希望能投效在人類文明的麾下,在你們鞍前馬後效勞。
“但另一方面,天人組織對我做的一切,也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令我非常畏懼再次和人類接觸——請理解,因爲你們實在太強大了,倘若我鑽出地底向你們求助,就等於將自己擺到砧板上任人魚肉,不到萬不得已,我實在很難下定這樣的決心。
“此外,還有一點很重要的顧慮,無論我和天人組織之間,有多少仇恨和矛盾,我終究是在天人組織的實驗室中孕育出來的,說得嚴重些,我便是天人組織秘密調製的‘生物兵器’,我的骨子裡都打上了天人組織的烙印,永遠都不可能抹去。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會接受我,還是在我鑽出地面的一瞬間,就會被你們消滅,亦或者被你們關起來繼續研究到死——地底世界的生活雖然清苦,但總比關在實驗室裡切片研究要好得多。
“在這麼多錯綜複雜還互相矛盾的心態干擾下,我纔會編造出那麼拙劣的謊言,還任由這個謊言越吹越大,仔細想想,我未必沒有私心,希望在和地球聯盟正式接觸之前,先立一些功勞,納一個‘投名狀’,這樣,真的找到了你們,也能表明自己的心跡,能讓你們給我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