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身體中的荒紋之力盡數離去,心午和憩子的眼眸纔算恢復正常。它們沒了先前的玄奧,多了幾分普通。可黑白分明的眼眸對在一起,更顯得感情濃烈,其中的光,即便千年陪伴也沒減弱絲毫。
生前的最後時刻,心午將自身神智依附在符陣上,又令符陣化形,再將荒紋擱置其中。因此,此時的心午和憩子便是一件流程極多的複雜工藝品,精細而瑰麗。
此時,離開荒紋的他們很快會因爲元氣不足而消散,他們體內的元氣可不及這棺內乾坤符陣!
猶如正常人的身體逐漸飄渺,不再凝實,化作一把把玄黃色的熒光,灑在正殿。
心午看了一眼,似在意料之內,便扭頭去看憩子,紳士的伸出手。
憩子一身黑紅長裙,和臉上優雅純潔的笑容不符,可她落落大方的遞出玉手,被上前的心午摟住蜂腰。
身體中的熒光在身邊飄動,像隔世的螢火蟲,也像熱戀火爐裡的淬火。其下,一首無聲的淒涼舞曲奏響了,它響在他們的記憶裡,令他們翩翩起舞,步伐流暢,似已熟練千百遍。
過去的千年裡,每當棺內符陣被催動,他們便會在記憶的曲下跳一支舞。遍地骷髏中,他們的動作優雅,每一步都踏在點上,不差絲毫。
一首曲罷,心午拉動憩子的纖纖手臂,令其轉動一番,在裙角不斷搖起時依到自己懷裡。
“來世再廝守。”
她的手掌貼着心午寬厚的胸膛,聲音溫柔而酥軟。
大手捏住她的下巴,擡起她的瓜子臉,這般精緻的傾國傾城之顏令心午微笑,道了一句。
“來世再見。”
心午和憩子對視,面孔猶如燃燒着的玄黃色火焰。他們含情脈脈的靠近,吻在一起,便過了千年。
最後幾點熒光慢慢散去,化作虛無,踏入輪迴。而在夏蕭和舒霜此時的眼中,他們的故事纔剛剛開始。
夏蕭和舒霜用特殊的方法欣賞完這支舞曲,不由再次好奇起他們的故事。這等強大的前輩究竟是何方神聖?這般神仙眷侶,爲何沒人廣爲讚揚?
在這個將前程放在首位的大荒世界,無數人趨之若鶩的追逐着權勢和力量。可其中,依舊有人頑固的相信着永恆和愛,心午這對前輩便是。一生與卿廝守,來世約定再相會,敢問人世間有幾人能做到?
眼前黑光一閃,夏蕭將最後一絲夜紋吞進體內,察覺到異樣。
在這黑光進入身體的一瞬,他便沒了知覺,昏昏沉沉的,舒霜亦然。可他們之前似乎看到了心午和憩子的舞曲,是因爲幻覺?還是真的感知到了?
兩種可能都被夏蕭排除,因爲他懂得了原因。
夏蕭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看到一片嶄新的殿堂,殿堂富麗堂皇,精緻無比,四周樹立着粗圓石柱,其上雕有環其而行的游龍,異常壯觀。眼眸微眨,再次睜開時,殿堂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殿堂寬大,矗立人極多,他們身穿豪奢禮服,手託優雅的酒杯。空氣裡瀰漫着醉人的酒精味和甜點香氣,衆人張口閉嘴的速度極快,話語嘰喳,動作張牙舞爪。
幾個美婦人抱着懷裡可愛的寵物,油膩的肥手不斷撫摸,那三隻小貓雙眼都沒了神,在懷裡毫不動彈,似已麻木。幾個花齡少女在陪老男人跳舞,任由他們揩 油,恨不得將自己送上門,賺他個鉢滿盆滿。老男人們色眯眯的,倒是“郎有情妾有意”。
一旁幾個地位低下的男人又倒了一杯酒,咕嚕咕嚕喝下後大放厥詞,髒話噴個不停,似乎誰嘴裡的生 殖器字眼最多,誰就在這更亮眼。
夏蕭聽不到他們爲何而爭,可聽到了空中飄揚的曲子。這首曲子他第一次聽,此時能驅萬魔跳舞,可見其誇張的影響力。
曲子渲染氣氛的能力很強,高低起伏,皆是世間少有的音調。前面略帶低沉,令人沉思,而後歡快起來,衆人的腳步也加快。女人們展現着自己柔軟的腰肢,男人們手臂健壯,能將她們輕易舉動。
音樂加快,忽的一瞬重疊,身邊無數人笑容浮誇,神態各異,有的一邊臉笑着,勾起嘴角,另一邊滿是陰雲。
怪異的氣氛下,兩位年輕人佔了主場,成了中心。
初有俊逸的心午摟着柔弱的憩子,步伐緩慢,完全跟不上節奏,經常踩到彼此的腳。他們都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時面帶慌亂。他們看着自己的腳步,目光微微上移,看到的,是彼此的眼睛。
頓時,殿堂亂了!
三隻小貓被薅掉一把毛,疼的哀嚎一聲,逃竄到人羣裡,美婦人叫着自己貓咪的名字,催使着僕人去找。
幾個花齡少女迎來了她們的噩夢,那些老男人的黃臉婆們提着他們的耳朵,陰陽怪氣的咒罵少女。老男人連連求饒,沒了之前的神氣和穩重,眼睛不忘再瞥幾眼。
曲子再起,迎來一段高 潮。身姿柔軟的女人們和健壯的男人們跳得更有力,像高速旋轉的陀螺。
人羣中,一邊笑一邊冰冷着臉的人繼續着保持面孔。而瘋狂的舞隊裡,只有心午和憩子停下腳步。他們走出格格不入的瘋狂殿堂,不想再去熱鬧的場合,閒談起來。
“我叫心午,你呢?”
“憩子。”
這個名字有些奇怪,他們便算認識了。夏蕭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們身上,這是心午和憩子相識的時候?
此時的場景有些奇特,夏蕭不知從何而來,思想似被拐偏。陰冷、詭異,還有些瘋狂。
眼前,場景變了,這種感覺有些奇怪。可夏蕭和舒霜都很快反應過來,這應該是荒紋中攜帶的前輩記憶,將這些看完,便是他們的一生。
人流量極大的街上,兩人回眸。
“是你啊,好巧!”
“怎麼了?”
“嗯……能邀請你到府上做客嗎?”
憩子搖了搖頭。
藏書樓,樓梯拐角,兩人一上一下相遇。
“又相遇了,這次該答應我的邀請了吧?”
“對不起,我沒時間。”
憩子坐在藏書樓的窗戶邊,遙看天邊的雲朵。她是個不乾淨的女孩,被人騙走了貞潔,哪有資格接受貴族的好意?那些人若知道自己的過去,會恥笑自己的。
小房子門口,心午雙手背在身後,拿出一朵花。
“我都到這了,不能把我拒之門外吧?”
“我們不會有結果的,但如果你想進,便進來吧。”
“晚上也吃這麼油的東西?”
憩子咬了咬脣,繼續喝碗中的湯。
“貧窮會限制想象,貴族的身份也會限制你對貧窮的認知,我沒得講究,沒法講究。”
憩子不會告訴他,自己參加舞會的裙子都是借的,若她不是修行者,還沒資格進入。
眨眼,畫面不斷閃過,兩人坐在學院裡上課,一左一右。此後,他們一同執行任務,行走於熱林雪山上。
他們在選擇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距離越來越近。
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兩人被困雪山。憩子首談自己的過去,面色痛苦,眼淚凍成冰柱。心午背起他,迎向風雪,說自己早已知道。
那天,冰冷的風雪直入骨髓。可心午異常堅定,他不會拋棄憩子的,以後也不會!
能用生死考驗愛情的機會不多,此後,憩子的心房,終於爲他打開。
再之後,心午離開學院,選擇回到自己的家族,憩子跟隨,並助心午建立棺中一片天,和沒落的貴族住在其中。外界無立足之地,便自造一世界,這是心午的堅持!
心午和憩子欲於棺中乾坤廝守,曾經不堪回首的事,成了真正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