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扎姆帝國首都,皇宮的秘密會議室中。
北宸看著被數枚束縛靈晶困在當中央、痛苦不堪地掙扎咆哮著的嘉琳娜,再看看一邊面色死灰,形容憔悴的撒扎姆王斐爾雷洛──他的雙眼深深地陷進了眼眶,下巴上竄出了胡茬,原本那英氣狠絕的面貌,現在卻顯得頹廢而無助。
她對著那皮膚已經呈現灰色的嘉琳娜輕喊了幾聲──但顯然,她已經聽不到聲音了,病痛破壞了她的理智,只剩下了野獸般的暴力衝動。
“嘉琳娜發病多久了?”
北宸示意黑禍素劫上前給嘉琳娜灌下亞加德研究室帶來的鎮靜系藥物──這才讓她慢慢安靜下來。
“三小時了。我就說讓她不要去封鎖地區查看的!”
斐爾雷洛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發出了一聲巨大的聲響。
“三小時。……還有九小時。”
北宸喃喃了一聲,上前一步,想要查看嘉琳娜的病情,卻被辜銀嶽和亞加德一左一右拉住了。
“北宸小姐,我們都是人類,還是不要輕易靠近發病者比較好。”
“……”
沈思了一小會,北宸把手放在了腰間的副劍上。
『向影,聽得到嗎。』
『是。……我已經到達赤塔的外層建築了,主人。』
『你上次說,從赤塔可以監視整個塞那加德的情況吧?』
『是的。』
『那好,向影,你多注意一把西風和亞曄這邊的移情研究情況,配合他們得出來的數據……在赤塔找找看,有沒有症狀類似的瘟疫病毒的資料。』
『主人……你的意思是……?』
『現場看了一下發病者……我覺得症狀和一萬年前的……很相似。除了身上沒有附身月使的晶體之外……』
『原來是這樣。……好,主人請等等,我會以最快速度去找這些資料的。……剛纔試過了,拿浸過主人的血的手套去碰觸赤塔的操作平臺,權限被換成了赤月巫女──這次應該可以拿到質量更好的情報了!』
『嗯。那就好。加油,向影。』
北宸握著劍柄點點頭。
向影臨走的時候,北宸想起那時候在遺蹟冒險的經歷──笑罌是拿著前代巫女的遺體開啓遺蹟的,也就是說,古文明產物,會對“適格者”的身體產生反應,於是她割破自己的手,將血染到向影拿星靈力製作的薄手套上,看樣子成功了。
然後她鬆開了劍柄,看向撒扎姆王。
“嘉琳娜我會全力救她的。斐爾雷洛王,我知道你很擔心她,不過能否請你抽時間和我說一下那個冒牌巫女的事?”
“冒牌嗎。”斐爾雷洛用無神的雙眼瞟了她一眼,“其實說起‘巫女’的形象,她遠比你合適啊,我甚至也有些相信她纔是正品了。不過嘉琳娜卻死活堅持你纔是真的,所以不肯接受選定的考驗,最後變成了現在這樣。”
“嘉琳娜……”
北宸有些感動地看著那躺在黑禍臂彎中不安穩地昏睡著的女子。
“我會救你的,爲了不辜負你的信任。”
她望著對方,輕聲這麼說著。
“選定的考驗是三個關卡,第一個關卡是狂暴鐵鬼組成的防線,第二關是極品燁月種戰器的防線,第三關是巫女親自出馬一對一戰鬥,只要能碰到她,就算是選定成功。”
“……這算什麼,也就是說不會打的……或者智慧和判斷力不足的人,就沒資格活下去?”
黑禍和素劫已經放下嘉琳娜走回北宸的身邊,素劫聽到撒扎姆王的形容不由得皺眉抱怨了一句。
“這才比較像沒心沒肺的歷史道標吧。”撒扎姆王冷笑了一聲,“你們打算去會會那家夥?”
“當然。”
“是嗎。”
斐爾雷洛看了北宸幾秒,神色有些複雜地眨眨眼。
“你可能會撞見你不太想看的人。”
“──誒?”
但是撒扎姆王卻沒有回答。
“我叫人給你們帶路吧。嘉琳娜的事,就拜託你們多上點心了。我還要去指揮防止疫病的事宜。而且最近進入國境的人流量也太大了,他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別還沒被選定就死在了病毒的手裡啊。”
斐爾雷洛一邊抱怨著揮手,一邊叫人送走了北宸幾人。
然後,首都郊外的“選定之地”,迎來了最特殊的一隊客人。
艾裡席恩的荒原女王、女王的雙子鉤爪、大將辜銀嶽極其戰器朧雲和那羅迦、國師亞加德──至今仍是塞那加德的話題人物的他們,此刻站在了所謂巫女的考場之上。
前來參加儀式的人海中,馬上有人認出了他們,有人開始不安,有人開始懷疑兩個巫女到底誰真誰假,有人開始對北宸一行怒罵,生怕她攪亂了選定儀式讓他們失去生存的機會,也有人起鬨起來──總之場面混亂得一塌糊塗。
但是,就算再怎麼混亂,人海還是十分自覺地空開了將近十米的距離,給北宸幾人留出了很大的空間,叫罵得再兇狠的人,也沒有膽子踏進他們的攻擊範圍一步──自然,也沒有人敢侮辱性地丟東西過去。
因爲,他們此刻正用自己的肌膚感受到來自這七人散發出來的──幾乎能讓空氣降溫,能讓體表感到刺痛的,濃烈的殺氣。
北宸爲首的隊伍緩緩前進,人羣空出來的真空地帶也跟著緩緩向前移動,直到到了‘考場’的最前端。
──在那裡,有幾隻巨大的龍型狂暴鐵鬼,靜靜地如同門衛一般守候著,有挑戰者正渾身是血地想往裡衝,卻被那有力的尾巴擊中,狼狽地滾出了好幾米,然而那人卻感覺不到痛似的,立即爬起來,找準了死角繼續前衝──更可怕的是,這樣的人不止一個,就好像有什麼在蠱惑他們一樣。
太瘋狂了,這樣下去,哪怕是通過了選定的考驗,也活不了幾天了吧。
北宸一擰眉頭,和身邊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然後,黑禍和素劫化成了帶著美麗兇光、有著複雜結構的銳利鉤爪來到北宸雙手,辜銀嶽伸手,舉起了那一人高的斬馬巨劍,亞加德在紅光中穿上了那銀紅相間的炫目裝甲,而那羅迦則舉起了手中的銀白色弩炮,將炮口對準了前方的巨獸羣,嘴角輕勾,射出了一道亮紫色的細線光柱。
什麼?
圍觀的人羣眼見那光柱暗了下去,以爲這攻擊不過如此的時候──鋪天蓋地的紫色電球組成了大片的雷雲,發出了震天動地的響聲,把那整片戰場的上空全數籠罩,而那幾只狂暴鐵鬼,也被突如其來的雷光給炸得昏頭轉向!
“好樣的那羅迦!”
黑禍興奮地大吼了一句,朧雲也在一邊發出了助威似的咆哮。
──接著,就在這大片的雷雲尚未完全消去時,幾道人影同時動了。
嬌小的白色人影,如同鬼魅般揮動鉤爪,將尖刃扎進了巨龍的脖子,然後用力將它甩到了地面上;
高大的灰髮武者,低吼著橫掃手中的紅色巨劍,那尖嘯的劍氣,直接就把那體型是他幾十倍的巨獸的甲殼直接切裂,裡面的奇怪的內臟直接流到了地上;
身穿裝甲的騎士,帶著碾壓空氣的威懾力,揮動銀白色的長柄斧,將一隻撲上來的巨獸打得骨骼在一瞬間扭曲碎裂,倒飛出去十幾米;
而在幾人矯健的身影之中,弩炮的白光默契而又敏捷地展開了援護攻擊,無數次中斷了巨獸們的反撲──
從開始到結束,大概連十分鍾都沒用上,那幾只狂暴鐵鬼已經全數化成了爛泥般的屍體,躺在地上,金色的血液流得到處都是。
至此,圍觀的人們纔開始發現──
這幾人個人,根本不是來參加考試,而是來破壞考試的。
──但就算知道這一點又如何?有人敢上去阻攔嗎?敢在這樣幾個全身殺意如同尖刃的人面前,表示自己的不滿嗎?
人羣中,不是沒有武司皇,但就算是他們──都膽怯了。
於是,就這麼在無數人心情複雜的目送之下,北宸一行遠去,來到了第二考場。
把關的是一隊戰器,而爲首的兩個戰器,北宸非常眼熟。
“咒滅杖墨耶和碎宵杖冉香。我記得你們在塞爾藍德聖教失敗之後就消失了──爲什麼會在這裡出現。”
“這和你沒有關係。”
咒滅杖墨耶發出了陰沈得如同黑色泥潭般的聲音。
“你們是來參加選定考驗的……還是來破壞儀式的?”
辜銀嶽很難得地發出了冷笑聲。
“你們覺得呢。兩年前,我敗給你們過,這一次,我定要一雪前恥!”
“看樣子是後者。”
墨耶卻奇怪地笑了起來,完全不管辜銀嶽的戰意。
“長官交代過了。如果來的是你們……如果你們不是來參加考驗,而是來破壞儀式的話……”
他和一邊的冉香突然對身後的戰器做了個動作,然後戰器們就同時走向了兩邊,給北宸一行讓開了前去的道路。
北宸聲音冷了下來:
“什麼意思?”
“請過去吧,長官在等著你們。”
“……”
“果然料到我們會來嗎。”素劫在一邊嘲諷地笑了一下,“我們的敵人簡直是先知啊,什麼都知道呢。”
“也不是很難猜到就是了。”北宸拍拍戴在手腕上的素劫,“既然對方這麼客氣,那就過去吧。說實在的,和這麼多戰器交手,我們要不受傷破壞這裡也比較難,還是留著一口氣對付最後的總大將比較好。”
亞加德和辜銀嶽點點頭,望著在千米之外搭起來的一個巨大的高臺──那裡就是最後一個考場了吧。
“那麼,北宸小姐,諸位──我們走吧。”
幾分鍾之後,北宸帶著幾人,順利地來到了那巨大的高臺之上。
而看到高臺上站著的人影之後,她的心猛地一沈,然後──就算她如何抑制,怒氣和恨意還是翻騰地涌了上來。
大高臺正中,站著一個面貌和她一模一樣的少女,但和她不同的是,對方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暖和善意,而是尖銳而嘲諷,彷彿對這整個世界都充滿了不屑與厭惡一般,眼神也冷如堅冰。
這且不管。
在她身邊,站著一個北宸說什麼都不會認不出來的人。
是啊──剛纔看到墨耶和冉香的時候,就有這個預感了,沒想到還是真的。
她對著那個一頭齊腰白髮,一身黑衣的紅眼少年,舉起了手中的鉤爪:
“凌霜。沒想到又是你啊。”
站在對面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的少年,聽到她開口和他說話,眼神中霎那間燃起了狂喜──但下一秒,那火焰又黯淡了下來。
因爲──
“看樣子,殺魂刀是你偷的了?”
對面,他朝思暮想的女人,正以無比嘲諷的眼神,看著他。
他咬牙忍下了來自心口的劇痛,露出了同樣陰冷的微笑。
“是我偷的。要怪就怪你們的防守不夠嚴密吧。”
“都過了兩年了,你這推卸責任的理論倒是用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了啊。”
凌霜被這句話激得臉上在一秒內出現了不穩的神情──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
“倒是你,北宸,之前不是打定主意無視我的嗎?怎麼現在破功了?”
“無視多了也是一種在意啊。”
北宸勾起嘴角對他禮貌地笑笑。
而看見這笑容,凌霜不但沒有感到高興,而是再次徹底地體驗了一次絞心之痛。
她可以這麼自然地、毫無芥蒂地對他笑了──就說明,她已經完全不在意他到底是怎樣的存在,而只是把他當路人處理了吧。
而雪上加霜的是她的下一句話。
“另外,請不要叫我北宸,我記得我好像和你並不熟,婭修、婭修小姐或者婭修陛下……這些叫法我都很樂意接受哦。”
“你──”
“好了,凌霜,現在不是糾結稱呼的時候。”
凌霜身邊響起了一道冰冷的聲音,北宸視線一轉,看見那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少女正帶著充滿惡意的冷笑看著她。
“你也該明白了吧,身爲投影人格的我會喜歡你,就代表這個你喜歡的本尊對你有多厭惡呢,所以你應該清楚,現在,你是我的。讓我看看──呵……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倒過來的我。”
少女向北宸靠近了幾步,充滿攻擊性的眼神反覆打量著她──但北宸的視線,卻依舊落在凌霜身上。
她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凌霜──大概再一次被蘇末利用了吧,而且說不定是他自願被利用的。
“凌霜。”北宸輕聲開口,“你是怎麼擺脫踏夜鐵騎的監視的。”
“墮暗種的隱匿能力很好用哦。而且……監視了兩年我都沒有什麼動作,他們早就鬆懈了呢。”
“……也就是說,這兩年,你也在艾裡席恩,而且可以出入皇宮?”
“我可是墮暗種部隊的一員呢,雖然用的不是現在的樣貌和名字。”
“於是,你在我出事之後潛入到我的房間,偷聽到了關於殺魂刀的情報,並在格倫佘睡著之後,偷走了它對吧。”
“……是。”
“理由是什麼?”北宸對他歪了一下頭,“不要告訴我……你認爲我恨你,所以……你想用我的反轉人格……創造出一個喜歡你的我?”
凌霜沈默了幾秒,然後露出了帶著幾分狂亂和悲哀的笑容。
“啊啊、你說的沒錯,就只是這樣的理由而已。”
“所以你得到了刀之後再次找到了蘇末,然後再次和他合作?讓他協助你弄來巫女的軀殼?”
“是!”
“哪怕她會帶來怎樣的災難都和你無關──只要她會喜歡你就可以了?”
“……是!!”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北宸怒極反笑,甩甩手腕上的鉤爪。然後她再次對上了凌霜那暗沈又複雜的眼神。
“那麼,現在,感覺如何呢?凌霜……被‘我’喜歡的感覺,高興嗎?”
“那是當然。”
凌霜沒有回答,而她身邊的少女則開口了。
“我可是把能有的所有的愛,都交到他身上了呢。”
說著,少女露出了讓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拉住了凌霜的手──但凌霜卻並不顯得很高興,只是神色複雜地低頭對她苦笑了一下。
就算知道那人不是自己,但看著自己的外貌和凌霜如此親密,也讓北宸無端地起了一聲雞皮疙瘩。
“是嗎,是這樣啊。”
北宸慢慢地吸了一口氣。
“好吧,我該怎麼稱呼你呢,另一個我。……是該叫你僞巫女呢,還是該稱呼你爲殺星者之一的──‘憎恨萬物者’比較好?”
這句話一出,凌霜瞪眼,疑惑地看向北宸,而他身邊的少女的神色則立即猙獰了起來。
見狀,北宸揚眉勾脣。
“我體內的潘多拉之匣的事──西風在昨晚已經和我細說過了呢。……潘多拉之匣是個很嬌貴的東西,不是適格者,是無法容納的。我是本次大災禍的巫女,這毋庸置疑,想要離開我的身體制造巫女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是我的投影人格,也沒辦法扭轉這一點。
那麼,奪不到我的身體,你這個黑色人格就這麼浪費掉也太可惜了──想必,把你喚醒的人是這麼想的吧。於是,你的上司弄來了存放你的軀殼,並且用了我們不知道的技術,將你做成了殺星者。畢竟憎恨萬物者這個頭銜──和你實在是太相襯了呢。”
“……”
北宸對面的少女沈默幾秒,然後眯起了雙眼輕笑起來。
“嗯,你說對了。我確實是僞裝成巫女的殺星者──你可以叫我塞拉菲尼爾。不過,就算知道了這一點又如何呢?你認爲以你現在的實力,能打倒我、取回萬衆的信任和‘巫女’這個稱號嗎?”
“能不能打倒你,還是試了再說吧。”
北宸吸了一口氣,擺開了步子,壓低了上身。
接收到這一信號的亞加德和辜銀嶽,也默不作聲地高舉起自己的武器。
而同時,在他們對面的凌霜以及殺星者塞拉菲尼爾,一個喚來了黑色的長槍,一個揚手凝聚起了金色的星靈劍。
正與負的交鋒,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