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楊雁翎坐在竈前煎藥,與肥遺那場大戰,已經是兩天前的事情了。
門外的街道還是冷冷清清,些許商販剛剛出來擺攤。
他把藥盅掀開一點,讓沸騰的水汽微微漏出,不至於把藥湯涌到外面,便起身出門,來到一家包子鋪前。這兒,早已熱騰騰冒着炊煙了。
楊雁翎看着籠屜裡的包子個個白白胖胖,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道:“老闆,這包子怎麼賣?”
老闆道:“一文錢一個。”
楊雁翎聞言,從懷裡拿了四個銅板遞過:“我要四個肉包子,麻煩幫我包好。”
老闆接着,道:“好嘞,客官,您稍等。”須臾用油紙包了包子給回。
楊雁翎接過,道聲:“多謝。”轉身要走。
卻不過十數步,旁邊一瘦高的中年人與另一個胖子道:“嘿,老李,你聽到消息嗎?前兩天木桐鄉,有個村遭了什麼襲擊,聽說村裡人都被殺了個精光!”
老李聞言,重重嘆了口氣,道:“哎老劉,我正也要跟你聊聊這個事兒。我老孃她孃家就是木桐鄉張家村那塊的,也就前日她說去我老舅家看看,正好遭着那場面……哎,一回來就瘋了,一天到晚喊鬼,到現在也沒清醒……”
“是啊,他嫩的,一夜之間三十來戶,不分男女老少,共二百餘人口盡皆喪命,聽說連屍體都被砍成了一塊塊的碎肉,道路更是血流成河啊,老慘了!”
“害!別說了,指不定哪天就輪到我們巡撫鎮,我看咱還是早點搬家得好……”
“可不是嘛!鬧得現在人心惶惶的!”
說到此,老劉左右瞄了一眼,旋附着老李耳朵小聲道:“而且,聽回來的人說,這件事是鬼怪做的!”
老李聞言一臉不信:“有這麼邪乎?我看是金人偷偷進來搶劫,怕我宋人報復傳這等謠言罷!”
“嘿喲,你愛信不信。對了,我上我大爺家還有事,先不聊啦!”
“好,回見。”
楊雁翎耳中聽的明白,心中一個“咯噔”,眼看瘦子中年人走開,急忙趕上,問:“大哥,你們剛剛說什麼?”
瘦子中年人聞言,轉頭打量了一下身後的年輕人,道:“小哥看着好生面生,不是本地人罷?”
楊雁翎道:“大哥明察,我確是外鄉的,想打聽一下剛剛您說的鬼怪襲人的事情。”
瘦子中年人擺了擺手,看了一眼前者手上的包子:“額……你叫我老劉便好。這事說來話長,正好肚子餓了,我先去買些兒早點。”
楊雁翎聞言一愣,旋馬上遞了個包子過去:“喏,劉哥,我這兒有。”
老劉搓了搓手道:“那多不好意思!”
楊雁翎道:“您吃着,我這還有。”
老劉頓時眉開眼笑,接過了道:“好,我便不客氣了。”
楊雁翎道:“無妨。”
老劉點點頭,咬了一口包子含糊嚼着,道:“我看你是個實在人,便與你說說。”
……
未幾,楊雁翎回到廚房,端了煨好的藥湯回房。
貝若夕適才醒來,見得慌忙掙身要起,卻起不得,反而疼得呲牙咧嘴。
楊雁翎忙道:“先別動,你受了傷,這幾天都不要起牀。”
貝若夕苦道:“爲我爹爹我討公道的事情還沒有着落,而且大山和陸天潮大概也發覺了我們逃走,必定會派人四處搜索。我這個樣子,可怎麼辦好?”
楊雁翎道:“你別擔心這些事情,先養身體,凡事有我。來,先吃包子,吃完了再把這藥喝了。”
貝若夕點點頭,順從地張開口,接過楊雁翎手裡撕下的一片肉包輕輕咀嚼。
她看了看他,偶爾有些奇怪,也不知爲何眼前的男子總能給自己無與倫比的安全感,以至於自己對他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十足的信賴。
頓了頓,道:“我們逃出來那麼久了,也不知道醜郎還在不在華山,有沒有被陸天潮他們抓住,我好生擔憂。”
“我也是,不知道醜兄弟現在在哪裡,有沒有遇上什麼不測。對了,我剛剛出門聽到一個消息,有個人說附近有個村子被屠戮了,根據其描述,我懷疑是鬼尊玄甯手下的天刑厲鬼大軍已經登陸。”
“如果真是這般,尋找獸玉的任務便愈來愈迫切了。”
說罷這句,二人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與此同時,華山落雁峰頂,有一中年書生負手而立。其身前昏黃霞光中,忽有一聲龍吟震天,旋而一頭六足四翅的巨龍從高空轟然落下,撞得山石崩裂,草木紛飛!
書生面帶微笑,輕撫摺扇,對着面前咆哮不住的惡蛇高叫道:“肥遺尊者,千年不見,別來無恙!”
肥遺聞得,突發人言,似怒不可遏,吼得飛石走沙:“大山護法,魔神一戰,你等撤走東洋,留我一人在此,遭千年封禁!今日回來,是看我笑話麼?”
大山見此,仍是面不改色:“肥遺尊者有所不知,我等遠走東海,爲的是把西天諸佛引入大洋消滅!你當年在此拖住五嶽天尊,爲我等爭取了時間,實是大功一件,某怎會笑話你!”
肥遺聽言,怒容不減:“你等消滅了佛陀,怎不回來解救華山戰局?難道魔尊便只爲三界,不管我弟兄死活嗎?”
面上神情漸轉悲愴,“可憐我蛟蛇一族,一戰燼滅,連魂魄都被封印在這萬仞高峰之下,永世遭受鎮壓!”
“我苟延殘喘,這千年之中,每日無不望你等凱旋而歸,但直等得地下河流幾經改道,天上鴻雁不知已往返了千百遭,也等不得救兵來到。你說說,這是否太過不公?”
大山聞言沉默,片刻道:“你說的,我感同身受。我也曾在蓬萊下不見天日,足足千年……”
“當年我們把西天諸佛引入東海,以嗜佛魔蟲大大消減了其念力,並分而擊之。可眼看便要得勝,不想佛陀竟以萬佛軀殼爲引,開啓了涅槃大陣。九嬰被鎮入海底,我與鬼車拼死逃過一劫。”
“我等雖葬送諸佛,自身元氣亦大傷,對方卻有九天玄女兄長太上天尊爲援軍,暗中偷襲,把我等壓入蓬萊山島。我與魔尊受盡磨難,脫困亦也才這兩年的事情。”
肥遺聞此大是感傷,半晌開口:“同是天涯淪落人。”
卻大山心細,擡頭看見肥遺脖頸鱗片有些許崩壞,血跡未乾,忍不住驚疑道:“你受傷了?此前有跟人交過手?”
肥遺道:“是個拿鐵棍的豎子,昨日他掉入我洞中,我欲要打死了吞吃,可其突發異法,我料不着,因此吃了這大虧!”
大山大叫:“糟糕,糟糕!”
“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可是玄女選中的星子 專爲尋十二獸玉對付我們!前兩年我百萬人馬出世,掃蕩飛仙,北斗七子無人可匹敵,就這豎子,竟在緊要關頭,擋下尊主魔龍槍,叫我等鎩羽而歸!若任其成長,後果不堪設想!”
“我前遭設計,把其困在華山腹中幽冥金所鑄的石室裡。他雖利害,也是個肉體凡胎,依靠這鐵壁銅牆,定能陷死了他!但此一番,竟叫他逃出來,真是奇怪,奇怪!”
肥遺聞言,臉上微微尷尬:“那……那個,好像是因爲我把華山蛀空了……”
“什麼?我……我擦!”大山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氣得連說話都有點不利索了,“原來是你,丫的搞的鬼!”
肥遺慌忙辯解:“這也不怪我,這一千年太無聊了,我就想把這山打個對穿逃出去。但每每離山壁還有百丈左右,就被那該死的陷仙陣法擋着,向上挖也是一般,久而久之山就空了!”
大山惱得吹鬍瞪眼,半晌無語。許久才嘆了口氣:“若某法力不曾減退,憑千年前化神九重絕巔的修爲,要殺這廝哪用得着此卑鄙的伎倆?”
“或許天命該當如此,罷了罷了。尊主等你許久了,隨我來吧。”
話語落,一人一蛇便自山崖騰起半空,轉瞬消失在蒼穹之上。
匆匆又過兩日,貝若夕已能下地走路了。她法力深厚,被肥遺蛇尾掃中也不過些皮肉傷,又有楊雁翎無微不至照顧了兩天,傷勢自已大是好轉。
這一日二人結了賬,帶着龍日明離開客棧,徑上終南。
終南山,天元宗,長生殿。
大殿中,數名天元宗弟子危立兩旁。衆人之間,貝若夕抱着龍日明殘軀,向殿上哭拜:“張真人,陸天潮勾結魔族,害我父親,傷我師叔,篡我青雲,如今人證俱在,鐵據如山,您要爲我做主啊!”
天元衆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作何迴應。張丹陽道:“江姑娘快請起,天元與青雲本爲同宗,你父天青更是我的學生,若真有此事,我定爲你伸張,絕不姑息!”
向旁邊一年輕男弟子道:“馬隆,你速去青雲,把陸天潮給我叫過來!”
馬隆曰:“是!”領命要去。
卻忽聞報:“張師祖,門外青雲羅濤求見!”
貝若夕聞言一愣,旋牙關緊咬:“張真人!”
張丹陽亦是微微意外,不過他畢竟是一教長者,瞬息就回神,道:“宣進來。”
這弟子領命去,不久羅濤便大步匆匆而入,也不去看貝若夕仇恨的眼神,就徑直大哭跪拜在地:“張真人,求您給羅濤,給青雲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