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緒萬般翻涌,心神卻也還是要從遙遠的大金川回到眼前。
心緒便也平定下來。
他又輕撫了撫茱萸的長頸:“天晚了,你也該睡了。”
鬆開手,不去看茱萸留戀的目光,他毅然轉身,朝着正房走回去。
正值七月,萬草生花,便是房檐下暫時用不上而堆在一邊的花盆裡,也不知什麼時候生了野草。前些日子看還是小小一根綠芽,這會子竟悄然開出了紫紅的花兒。
傅恆在夜色裡不由得眯起眼,忍不住走過去,蹲下,細看半晌。
曾經被九兒倒了酒的那盆花,也是這樣開出紫紅的小花——那一年的初見,同樣也是在七月裡啊。
他這會子便有醺然仿若重起了醉意,他伸手輕撫那柔軟花瓣,柔聲問:“……你被她灌醉過麼?這些年不見,你好不好?”
還是回到正房,隔着紫檀雕刻的喜鵲登梅的落地花罩,遠遠可見暖閣裡的牀帳已然落下。帳鉤輕垂,帳鉤上垂下的翠綠絲絛,搖曳如三月柳煙。
傅恆走過去,腳步墜着心事。
藍橋和碧海先一步向內高聲通稟:“回福晉,九爺回來了!”
這一聲通報,便等於在傅恆背後封死了門,叫他已經沒有了退路。
他坐過去,撩開一角牀帳,背身向裡坐下。他遣退了碧海和藍橋,自己緩緩脫靴。
鼻息之間卻忽然繚繞起一脈熟悉的香氣。
他的神思都不由得被扯動,急忙回身去找。
轉身向內,便整個帳內都是那香氣,越向內越是深濃。
他不由得驚愣望住已經躺在帳內,羞紅着面頰,秋水盈盈凝視着他的蘭佩。
“這香……?”
蘭佩紅了臉:“這是兩種花草,曬乾了,自然便有香味兒。一種是令主子永壽宮裡的海棠花。海棠花從四五月間開花,令主子便小心將飄落下的花瓣都掃起來,曬乾。這會子到了七月,便連所有的海棠花都已凋零,令主子便滿滿積了兩大袋子。令主子和永壽宮裡的姑娘們一起動手縫荷包、香袋。”
“妾身這回進宮去,聞着那殿內芳香,令主子便給了我幾個,叫我帶回來。”
傅恆輕輕闔上眼簾。
蘭佩便也同樣垂下眼簾,隻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罷了。
“這壓着帳子的香袋還不止是海棠花的,另外還有一品更爲特別,是青桂樹的葉子。這青桂更是來自令主子的母家。令主子說,是她出生的時候兒,家人種下的。”
“桂樹自是花香,這會子還是七月,尚不到八月桂花香的時節。可是令主子說,她的那棵青桂因種在花田裡,便是沒到桂花盛放,卻也因爲桂樹葉子一夏天吸收滿了周遭花田裡的花香,便連那葉子都是香的。”
“令主子小時候便每逢七月都自己爬到那樹上去,採那樹上的蜂蜜之外,還將樹葉都帶下來,一樣縫成香囊帶在身上。令主子說她自己最喜歡這種青桂葉子自然清芳卻又不濃烈的模樣。”
傅恆怎麼可能忘得了。海棠雖然能直接想到永壽宮,可是那畢竟是九兒進宮之後的故事,可是那青桂卻是更早就陪在她生命裡。
他頭一回見她,就記得她身上這樣清芬淡淡、宛若帶着山野清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