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着話,卻只望住船外的水與天。
他的神思是在船艙裡,他是在與跪在面前的傅恆說話;他卻也好像已經神遊天外,虛空裡只是與自己說話。
“朕明白你心裡想什麼:篆香不是你自己要的,是你阿瑪和額娘指給你的。不管你想不想要,她已經伺候在你書房裡,已經擔了通房丫頭的身份去。”
“這就是父母之命,婚不由己,這幾千年來無人能改。你無辜,可是她呢,她何嘗就不委屈?故此你就算對她沒有情分,可是卻也還是負着責任。就如九兒所說,她年歲大了,又擔了你通房丫頭的名聲十多年去,再想嫁人都難。若你不要她,她只能配老頭子、與人續絃。她最好的年華,她的幸福,實則已經砸在了你手裡。”
“與其叫她出府去遭那樣的罪,你便給她一個名分,叫她能心安理得在你府裡活下去又何妨?若你當真不喜歡她,那就養着她一輩子,叫她衣食無憂去;若你能慢慢體會出些情愫來,那就給她一個孩子,叫她能有子孫香火,靈牌也能隨着你一同天上人間去。”
傅恆心痛垂首,“……奴才怕委屈了篆香去。”
皇帝輕嘆一聲,“便如九兒說的,她若當真無意於你,她何苦不早早求去?她既心甘情願在你身邊守了這樣多年,那她就是對你存了情意,她就甘心情願繼續守下去……只要你肯給她一個名分,肯叫她能在你府裡有個安身立命的理由去,便不負她這一腔情意去。”
皇帝沉默半晌,這才收回目光來。
“還有一件事,朕也早該與你說:上回你福晉在永壽宮裡掉了孩子的事兒,因有朕選定四額駙之事在先,朕不能不顧及將來四額駙在宮中的聲名去,而沒叫在宮裡深究……可是咱們兩個都欠九兒一個交待。”
“你那福晉或許實際上無辜,但她在事後於宮中的表現上也並非白玉無瑕!至少,她並未替九兒解釋過什麼,眼睜睜看着所有疑點都集中在九兒身上,叫九兒百口莫辯去!這一點,小九,你自己心裡應當清楚!——在她姐姐和九兒中間,她還是偏向了她姐姐去;她向着她姐姐沒問題,但是她卻不該叫九兒陷入那樣被動的境地,便因爲這一點,朕就不歡喜!”
皇帝淡淡擡起眸子來,“可她是你的嫡福晉,是你兒子的母親,朕明白你不便因爲這樣一件事與她鬧翻——那也不能這樣聽之任之,你得想個法子叫她好好清醒清醒!”
皇帝長眸裡,冷光斫人。
“納個新人,養在府裡,不失爲一個好法子~”
“若她再不馴,你便乾脆叫新人多生幾個孩子去。叫她明白這嫡福晉的身份,不是她有了,便可以從此安枕無憂,就可以什麼都做得出來!”
皇帝起身走過來,將傅恆摘掉的官帽,又親手給他戴上。
“上次那件事,舒妃姐妹倆辦的。舒妃該得的教訓,朕已給了;剩下的,就看你了。”
“與其在九兒面前抗旨、拒婚,藉此叫她知道你的心意……倒不如真真切切護紮實了她,叫那些敢算計她的人,都好好地得到教訓去。”
“也不枉她爲了你,費了這些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