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聽着心裡也是一陣惡寒,難怪這癩子死了不少人會拍手叫好呢!他試探着問道:“靶子哥,你說,孫和有可能因爲羅昆殺癩子嗎?”
錢靶子的眼神忽然亮了起來,雖然臉色仍舊有些酒後的發紅,卻沒有了醉意:“昊子兄弟,你要查孫和的死因,問我癩子和孫和的事,我都可以告訴你。但是孫和再不是,也是我兄弟。你要問我他有沒有殺人,那我可不知道。就算他真做了那等事,也是癩子活該,憑什麼報應在孫和身上?”
唐昊歉意地拱了拱手:“是我多嘴了。”看來錢靶子這邊,也只能問到這份上了。唐昊隨後又招呼着衆人喝酒吃菜,不再提案子的事,直喝到酒足飯飽方纔各自散去。唐昊把事情都跟蘇筱晴魏海等人一一詳述。
隨後唐昊讓童義弘和魏海去翻一下癩子的卷宗,看看還有沒有別的線索。自己和蘇筱晴則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找到了孫和的老婆和兒子。孫和的老婆姓王,是個地道的婦人,針線活很拿手,現如今全靠她給別人縫縫補補貼補家用。兒子孫承,約莫十歲,自從孫和被關進牢裡就沒再去念書了,王氏拿他根本沒有辦法。唐昊在屋內詢問王氏。因爲裡面太擠,蘇筱晴便在門外等着。
孫承手裡玩弄着一個小石塊,眼睛卻看着蘇筱晴,道:“你也是個衙役嗎?”
蘇筱晴見這個小孩雖生得瘦弱,眉眼卻很有神,反問道:“你覺得我像嗎?”
“不像,我們縣裡的衙役沒有女的。”孫承的口氣非常肯定。
“你怎麼知道?”蘇筱晴有些詫異。
“我爹被關進去以後,我天天都在那兒附近看着呢。”孫承淡淡地答道,隨即又黯然,“爹走了以後,我就沒去過了。”
蘇筱晴莫名地覺得有些替他難過,或許孫和不是個完全的好人,但他也是孫承的父親。“你相信你爹嗎?”
孫承毫不猶豫道:“相信!我爹說過,他做事都是有原因的,他要我相信他。”
“所以你就信了?”
“那當然,他是我爹!”孫承說起來,眼裡由衷地崇拜與自豪,孩子的世界原本就很簡單。童義弘他們只是帶着對孫和的偏見,所以認定孫承也和孫和一樣是個渾人,卻沒有考慮到,這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在他的眼裡,不管別人如何評價,父親就是他的英雄。
不過就算是父親,平白無故地說出這麼一番話,也不太合常理。蘇筱晴有些狐疑,忙問道:“你爹是什麼時候跟你說這話的?”
孫承見蘇筱晴忽然變了臉色,立刻警覺起來,低頭悶聲道:“我忘了。”
蘇筱晴愣了一下,或許他是擔心自己無心的話會害了父親,於是耐心勸道:“我們現在是要查找殺害你父親的兇手,所以需要儘可能多的掌握關於你父親的訊息,並不是要害你父親。你不告訴我們,我們沒辦法依實情判斷,就很難查出兇手。難道你希望你父親就這麼糊里糊塗地被殺嗎?”
孫承聞言依舊埋着腦袋,小小的眉頭緊皺,眼神飄忽不定,雙手不安地搓着衣角,不斷地咬着嘴脣,欲言又止。正好唐昊問完王氏話出來了,見此情形,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們。蘇筱晴悄聲道:“這小子可能看見了什麼了。”
唐昊恍然,眼珠一轉,慢慢走過來,蹲下溫聲道:“這樣吧,你不用告訴我什麼。我來問你問題,你只需要點頭或是搖頭就行了。行嗎?”半晌,孫承才默默地點了點頭。
唐昊溫和地笑了笑,問道:“你父親和羅昆的關係是不是很好?”孫承點頭。
“你父親經常會幫羅昆出頭?”孫承又點頭。
“欺負羅昆的人裡,有一個叫癩子的人?”孫承繼續點頭。
“你父親有沒有傷害過癩子?”孫承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又點頭。
蘇筱晴不解:“到底有沒有?”孫承擡頭看了看旁邊的母親王氏,王氏也緊張地看着他,這才悶悶道:“父親打斷過癩子的腳。”
原來癩子的腳是孫和打傷的。唐昊眼睛一亮,強忍住興奮,溫聲道:“可以告訴我們一下具體怎麼回事嗎?”
孫承盯着唐昊,認真道:“你會抓住殺我父親的兇手嗎?”
唐昊看着他的眼睛,莊重道:“一定!”
孫承點了點頭,這才告知了當日的事情。原來羅昆與孫和一家的關係都很親近,孫承對羅昆也不陌生。下了學以後,孫承想找父親孫和。可是孫和不在家,於是孫承便跑到羅昆家去看看。正巧,孫和和癩子在屋裡爭吵,羅昆的手臂遍是瘀傷,瑟縮在牆角。孫承知道經常有人欺負羅昆,卻沒想到竟然將他打成了這樣。
癩子叫囂着要羅昆做他的兔爺,還甩出了不少銀錢砸在孫和的臉上。孫和向來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人,隨手拿起旁邊的一個木棍就向癩子腳上砸去。癩子吃痛立刻倒地哀嚎,他腳上的血也順着鞋蔓延了出來。孫承嚇傻了,不知道父親爲什麼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孫和扶起倒地的羅昆,看見了站在外面的孫承,趕緊跑過來,讓他相信自己。孫承訥訥地點點頭。又見父親回去威脅地對癩子說,如果他敢聲張,就再砸斷他的腿,說罷拉着孫承和羅昆便跑了。
唐昊若有所思:“這麼說,癩子的斷趾是你父親造成的,那是誰又要殺了他呢?”
“是羅昆。但他不是壞人,癩子纔是壞人。”孫承擡頭道,“那日我在家溫書,母親出去給人做針線了。癩子來了,要……要脫我褲子。正巧羅昆來了,聽到我喊,他當時就衝進來了。兩個人又打又罵地好久,羅昆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一把刀,把癩子給傷了。癩子就要跑,可羅昆是真的生氣了。他抓住癩子的腳,把他硬扯回來,又連紮了好幾刀,然後癩子就沒氣了。後來父親回來了,他們把癩子先搬了出去,把屋裡的血都洗乾淨了,讓我什麼都別說。你們別抓羅昆,他是我的恩人!”說罷急切的眼神裡帶着祈求。
唐昊和蘇筱晴沒有答話,一方面是因爲內心愕然不已,沒想到殺人的卻是看似羸弱不堪的羅昆,另一方面,也的確不知該如何回答孫承,只能說盡量,隨即告辭了被王氏抱着哭泣的孫承,匆忙趕到羅昆家中。羅昆正坐在他家的門口的小石塊上,臉上帶着的是與前兩次截然不同的釋然微笑。
唐昊看着他,慢慢問道:“羅昆,是你殺了癩子嗎?”雖然羅昆殺了人,但唐昊並不想指責他。如果不是他,那孫承又會發生什麼呢?可是對於孫承的請求,唐昊心裡很複雜。
“是。”羅昆非常平靜。
“孫和是故意在酒館說是自己殺了癩子的。因爲他沒有殺人,所以無論衙役們怎麼查,也不可能查到他殺人的證據。”唐昊恍然大悟,“而你,只要糾集人手,在適當的時候在縣衙鬧事。因爲一直沒有證據,縣令不得不下令放了孫和。”不得不說,這個孫和做事挺渾,卻也是個講道義之人,而且還很機敏。難怪錢靶子他們雖然看不慣孫和的一些作爲,但心裡終歸還是當他是個兄弟的。
“不錯,倒是和孫大哥一樣的聰明。”羅昆帶着讚許的目光看着唐昊,蒼白的臉上有些潮紅,或許是有些興奮,“孫大哥救了我不知道多少次,也是因爲我才得罪了癩子。我活在這世上,沒有尊嚴,沒有親友,只有孫大哥。那天我本來是想自殺的,我想去跟孫大哥告別。卻沒想到癩子鬥不過孫大哥,竟然要通過傷害承兒來報仇。哼!我怎麼可能饒過他!”他的眼神裡毫不掩飾對癩子的蔑視和仇恨,看來他從來沒有後悔過殺了癩子。
“那把刀是你準備自殺的時候用的?”唐昊沒想到羅昆當時竟是這麼個打算,也真是那癩子自作孽不可活。
“是。”羅昆似乎有些困了,靠在背後破屋的牆壁上,眯着眼睛虛弱道,“我看到你們問承兒話了,呵呵,我就知道,我該是時候了……”
蘇筱晴看看他的模樣,立刻警覺,上前查看羅昆的脈搏,發現他竟然服了毒,氣得對羅昆又掐又拍想叫醒他:“喂!你怎麼能這麼懦弱呢!尋死算什麼東西!”
羅昆無力地睜開眼,笑了笑:“我原本就不是個勇敢的人。我早就一無所有了。現在孫大哥也不在了,我活着,爲了什麼呢?”
唐昊沉默半晌,道:“你並不懦弱,雖然殺人是不對,但是你會爲了救孫承挺身而出。也正因爲你,才避免了一個孩子遭受侮辱。你聽到孫承剛纔跟我們說什麼了嗎?他說你不是壞人,是他的恩人。”
羅昆的眼神裡忽然異樣的神色,帶着不可置信的喜意:“是嗎?承兒是這麼說的?呵呵呵……”然而輕聲笑過之後,笑容凝固在了羅昆的臉上,再也沒了聲息。
唐昊搖搖頭,這些可憐又可恨的人,在生活的逼迫下做出了殘忍的事。可是罪責全在他們嗎?唐昊不敢給他們下定論,唯有嘆息感慨。唐昊不贊成以死來逃脫懲罰,可或許對於羅昆來說,死亡真的是個解脫。
唐昊和蘇筱晴告知孫承,羅昆認罪自殺。儘管眼眶都紅了,但是孫承還是沒有哭,他請求由自己給羅昆下葬。唐昊同意了,給他留下了些銀錢安葬羅昆。孫承卻拒不接受唐昊的金錢幫助,說自己要堂堂正正地安葬自己的恩人,以後還要堂堂正正地安葬父親。唐昊瞭然,這是個有志氣的小子,比他自己小時候可強太多了。於是唐昊讓孫承閒時可以來幫自己跑跑腿,或是去一醉金幫玉姬打理打理酒肆,就當僱他做個小夥計,自己可以付他一些工錢。想着家裡的壓力全在母親一人身上,終究不是辦法,孫承終於同意了。
回縣衙的路上唐昊和蘇筱晴的心情都不太好,雖然找到了殺癩子的兇手,破了一樁一年前的未解之案,但是兇手並非孫和,那麼孫和和徐毅的共同點究竟在哪兒呢?難道僅僅是因爲有殺人的嫌疑?可死牢裡不少是涉嫌殺人判了罪的死囚,爲什麼是孫和呢?
“你是怎麼堅持下來的?”沉默的蘇筱晴忽然問道,她的眼神裡沒有一貫的輕狂,卻是難得的嚴肅認真,“這些人,這些事,我一件也承受不了。爲什麼世上有這麼惡毒的人?爲什麼又要有無辜的人遭罪?”
唐昊愣住了,苦笑道:“我沒法回答你。這些問題,我也問過自己無數次,我回答不了。但是我知道,我是吳城縣的衙役,在我腳下的土地上出現了殺人兇手,我必須抓住他。”
“可是像癩子和羅昆這樣的呢?”蘇筱晴反問,“癩子死了,對大家都是好事。羅昆已經夠可憐了,現在卻被我們逼得自盡走上了絕路。這樣,還有必要抓兇手嗎?”她的眼圈發紅,看得出羅昆在眼前服毒自盡對她的打擊很大。她自幼修道除妖,可是卻無意間逼死了一個可憐的普通人,這並不是她的本意。
唐昊沉默了許久,嘆道:“羅昆一生受盡屈辱,就算我們沒有查出他殺了人,未來的路要走下去也是坎坷艱辛。或許……死對他來說,纔是最好的選擇吧……”蘇筱晴悶聲沒有答話,唐昊不知道自己的話能不能解開她的困惑,可是他自己也沒能被自己這番話說服多少。
剛到縣衙,唐昊讓蘇筱晴回一醉金去休息,自己則去向何陌稟報羅昆的情況。童義弘和劉大胡匆匆地從裡面出來,擡頭見唐昊回來了,忙上前拉起他就往牢房方向跑:“快來,又出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