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倉頭縣回來,唐昊在吳城縣的聲譽比以前更尊崇了。雖然他還是個衙役,但是倉頭縣令李古田終究還是夠意思,知道這三件古怪的案子能破全靠唐昊等人的辛勞,遂將唐昊的功勞盡數上報府尹。
那府尹和李古田向來不怎麼對路,本來就不願意將功勞都給李古田得了去,索性在呈報時又着重宣揚唐昊的功績,而那李古田僅僅得了個識人善任的不痛不癢的嘉賞。李古田也不惱,碰上這麼些詭異的案子,他甚至一度以爲又要因此被貶。如今的境況已經大大超出了他自己的預期,他自然也懶得多去參合。
皇帝林然心中甚喜這個機靈正直,又不貪功名的小衙役唐昊,有意栽培。可是唐昊自南安國回來後,一來是心有芥蒂,死活不願意升官摻和進那些複雜晦暗的權利糾葛,二來是曾經答應了衛玲兒要做一個衙役,替百姓辦案。林然嘆息之下只能又賞了許多金銀珠寶,賜下紋有獬豸的白玉玉佩一對。待聽說魏海已經重新迴歸蘇瑞柏的軍隊,林然爲嘉獎魏海之功,特意下旨提拔爲校尉。同時,蘇筱晴,童義弘等所有參與破獲案件的人亦得了不少獎賞。
一切都好像變得光明起來,在旁人看來,唐昊幾人雖只是衙役,卻是前途無量。但是唐昊的心裡,卻只有陰鬱。論其原因,自然是因爲蘇筱晴。
蘇筱晴終究還是沒有殺他,也沒有像唐昊想象的那樣離開吳城縣。但是從那天以後,蘇筱晴再也沒有和唐昊說過一個字,一句話。儘管每天在縣衙和一醉金頻頻相遇,卻如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連看都不曾看一眼。兩個人之間好像突然一下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仇,沒有恨,沒有情,也沒有誼。
“……唉……”唐昊躺在河邊的大石塊上曬着太陽,似乎是希望春日的陽光能夠溫暖自己。但是躺了大半天,身上暖了,心卻還是涼的。
“我說昊子,你就別唉聲嘆氣的了。”說話的是童義弘,“你若果真捨不得,就主動去找蘇姑娘說說話唄。”
唐昊轉過頭來,一臉的無奈:“我說什麼?說我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你別生氣?”說罷自己也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蘇筱晴能放他一命就已經是格外開恩了,自己還能奢望什麼?
童義弘嘟囔着道:“也不是不可以這麼說……試試唄……總好過你整日在這裡唉聲嘆氣啊……”
唐昊擡頭瞪了他一眼:“大哥,你能給點靠譜的主意麼?我一個男人,這麼低聲下氣地跟她認錯,我以後的面子往哪兒擱啊?”
“你以前成天涎着臉逗她開心的時候,也沒見多有面子啊……”童義弘小聲道,卻被唐昊完完全全地聽了去,跳起身來追着童義弘打,童義弘卻呵呵地笑着,靈活地躲閃跑開了。
唐昊見童義弘已經跑遠了,也不去追,又在那塊大石頭上躺下,滿臉泄氣:“……唉……”
唐昊自問自己除了隱瞞身份這一點,並沒有做錯什麼其他的事,不願意輕易向蘇筱晴認錯。畢竟他也不想莫名其妙地就不是人了呀!可是在蘇筱晴看來,唐昊是妖這一點,本身就是個錯誤。兩個人因此都自恃有理,不肯低頭。
日頭漸漸偏西,再躺下去難免會着涼。這一整天又是什麼事都沒幹,和蘇筱晴也是什麼進展都沒有。唐昊悻悻地起身,隨手拿起身邊的佩刀。這把刀對他來說僅僅只能嚇唬嚇唬不知情的人,真動起手來,這把刀只能砍傷他自己。但是作爲一個有身份的衙役,一應物件卻是不能落下。
“啪”地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唐昊翻身時從懷裡掉了出來。唐昊四下找找,原來是皇帝賜下的玉佩。他將玉佩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擦乾淨。儘管唐昊對權力爭鬥不感興趣,但是畢竟是皇帝所賜,就算是塊普通石頭,也得小心存着。萬一被別人說自己對皇帝所賜寶物不敬,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又或者那新來的縣令不是個好貨,這對白玉玉佩就是他的護身符。
這對白玉玉佩雖小巧,卻雕刻得極爲精緻,兩隻獬豸栩栩如生,甚至連它們身上的毛髮都能看清。唐昊拿到手時只覺得這頂着一隻角的玩意兒長得好生奇特,特意問過童義弘,童義弘說獬豸象徵着律法的公正。想必皇帝也希望他能繼續秉着一個公平執法的信念,爲百姓謀安定吧。
“嘁,不說我也知道啊……”人心正邪,原本就在自己一念之間,又哪裡會因爲一個並不相識的皇帝的嘉賞就有所改變?唐昊對皇帝的“教誨”並不感冒,但是他還是把玉佩一直帶在身上。倒不是刻意炫耀功績,只是內心忍不住小小的得意,以後誰還敢說自己是不學無術的小混混?!
“咦?”正欲將玉佩收好的唐昊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找蘇筱晴搭訕的好理由。
唐昊打定主意,立刻喜滋滋地往一醉金跑去。差不多到了吃飯的時候,蘇筱晴應該也回去了。唐昊一路小跑到一醉金,卻只見玉姬一個人在裡面澆花。玉姬近日的神色愈發地好了,也不像過去那樣總是自怨自艾,悲苦愁鬱。反倒是她經常來勸慰傷心失意的唐昊。
唐昊走過去悄聲問道:“筱晴沒回來嗎?”
玉姬看了他一眼,呵呵笑道:“怎麼,想求饒了?”
居然連一向溫柔如水的玉姬都戲謔起自己來了,唐昊很鬱悶,撇撇嘴:“不是!這……這不是新縣令要來了麼,我找她……找她商量些對策……嗯!就是這樣!”
玉姬卻詫異道:“原來你剛纔沒去縣衙嗎?”
唐昊不解:“我剛剛從河邊回來,去縣衙做什麼?”
玉姬放下手中澆花的水壺,忙推着唐昊出門:“快去縣衙看看,新縣令已經來了,筱晴剛剛纔過去。”唐昊一驚,找蘇筱晴搭訕的行動趕緊放下,一溜煙兒地往縣衙跑去。
怎麼沒人來提醒自己?唐昊心裡暗暗抱怨着。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縣令上任,想必是要立下馬威的,自己居然正好撞刀口上,真是怎麼想怎麼倒黴。
唐昊匆匆趕到縣衙門口,氣都還沒喘勻淨,正好蘇筱晴從裡面出來,似乎是要找他。“新縣令來了。”蘇筱晴淡淡地說了五個字,也沒有別的表示,轉身就又進縣衙裡去了。
唐昊很喪氣,好不容易見她跟自己說話,自己卻是這麼個德行!但是他沒有時間多去考慮這些事,趕緊跟着蘇筱晴進去,遠遠地已經能看到那新來的縣令已經在大堂前訓話。唐昊迅速轉變自己的心情,思考着如何應對那新縣令可能給他帶來的麻煩。
唐昊快步走到堂前,恭敬地行了一禮:“屬下唐昊,見過縣令大人。”說罷悄悄地瞄了一眼那新縣令。他看着很年輕,約莫三十來歲,生得白淨清秀,脣邊有些短鬚,顯得儒雅又不失陽剛之氣。倒是生了副好皮囊,唐昊暗暗想着。
童義弘等人見唐昊來了,都是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來了總比沒來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對於唐昊的晚到失禮,那位新縣令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又重新做了番自我介紹。“本官姓方,單名一個衛字,保家衛國的‘衛’,表字就叫衛國。這位是我的侍從,姓於,名同言。”
又是一個書呆子,唐昊心裡暗自腹誹着,一面又慶幸着方衛似乎沒有找他麻煩的意思。待到提到那於同言,唐昊這才注意到方衛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大約四十來歲的人,和錢師爺有些相像,一抹山羊鬍,隨時都處於半眯着眼,像是要睡着了的狀態。當縣官還有私人侍從?這方衛身份不簡單吶。堂下衆人都是疑惑不已,卻沒人敢直接問。
方衛環顧了一圈堂下站立的人,看見了蘇筱晴,眼睛一亮,笑道:“原來我吳城縣還有女衙役,還生得如此花容月貌,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呀!”
蘇筱晴自然知道他是在誇自己,拱手淡淡道:“多謝縣令大人。”她這段時間的心情極度糟糕,除了玉姬,幾乎沒人能逗笑她。
方衛見蘇筱晴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對自己的態度也很是淡漠,不由更加來了興趣。只是眼下不是時候,方衛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又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無非就是盡心盡責,報效朝廷,不愧聖恩之類的。
這些虛話唐昊並沒有聽進去,現在他參與的案子越來越多,對於人的一些細微動作言語都極爲敏感。剛纔方衛對蘇筱晴的那一番言辭神情,擺明了是喜歡蘇筱晴,這讓他莫名地感到厭惡。好在蘇筱晴雖然不給自己好臉色,卻也沒給這位新任縣令好臉色,唐昊在心裡又暗暗地高興了一把。
好不容易待得方衛講完了話,天色漸晚,大家都散夥回去。蘇筱晴也沒有跟唐昊和童義弘打聲招呼,自己獨自健步如飛,頭也不回地走了。唐昊本想借着這機會搭訕的想法又落了個空,只好拉着童義弘跟在後面去一醉金。
“弘哥,這新縣令來了,你也不來告訴我一聲,差點出事故。”路上唐昊仍舊忍不住抱怨道。儘管最終還是沒什麼大事,但總歸給新縣令留了個不好的印象,唐昊還是很鬱悶。
童義弘無奈道:“這哪裡能怪我?我剛回來就聽說新縣令來了,就去河邊找你。可你早走了,我哪兒知道你去了哪裡?還是蘇姑娘說你可能去一醉金了,她纔出去找你的。不過也沒關係,白日裡大家大多散在縣城各處巡邏,回來得有早有晚也正常,再說新縣令當時也沒說什麼重要的事。”
唐昊聞言早把之前的不快拋之腦後:“她主動提起來找我的?”他關注的點根本不在那個新縣令身上。
童義弘壞笑道:“怎麼,日久生情了?寧可被殺也要抱得美人歸?”
唐昊紅了臉,頭一昂,故作傲然:“什麼啊,我這是善良,不跟她那麼粗暴的人計較!”
兩人笑說着踏進了一醉金大門,進門就見蘇筱晴站在院中。看他倆進來,蘇筱晴什麼話也沒說,又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閉門不出。玉姬見狀搖了搖頭,對於二人這般倔脾氣都有些無奈。好在蘇筱晴並不知道玉姬也是妖,尚還肯住在一醉金,否則恐怕她真的會離開吳城縣的。唐昊和玉姬倒也想得開,只要蘇筱晴人還在這裡,其它的都可以慢慢談。
今日縣令新官上任,就算有再多的不快,唐昊等人必然是會到一醉金來小聚的。因此玉姬早早地就備下了酒菜,只等衆人齊聚就端上桌。
吃飯的時候蘇筱晴還是從房間裡出來了,本想着坐在玉姬和童義弘之間,和唐昊保持距離,坐下後卻發現少了一個魏海之後,正好和唐昊對面,場面頗有些尷尬。玉姬只好主動引開話題:“那新來的縣令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