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留下

收留(下)

第二天一早,祁穆醒來時發現封百歲已經不在牀上了,走出房間,就看見他在看早間新聞。

祁穆驚訝,“你還關心時事?”

封百歲道:“因爲很無聊。”

“...戚卜陽呢?”

“不知道。”

祁穆去客房看了一眼,被子已經疊好了,就像沒有睡過一樣整齊。

是不是已經回去了?

他來不及多想,一切打理好,就準備去學校。

這時戚卜陽開門進來了。

“你去哪了?”

“晨跑。”

祁穆忽然想起來今天是星期一,“你不用去上學?”

戚卜陽搖搖頭,“小學畢業以後我就沒去學校了,一直是家教來教我,其他時間跟着爺爺學家傳的本事。”他看看祁穆手上的書包,“你要出去?”

“對。”祁穆把書包甩到背上,沒好氣地說:“我要去接受平民教育。”

於是戚卜陽無辜地向他揮手告別。

走進教室,剛坐下來,方紀就晃過來打招呼。

“祁穆,你看起來精神很好啊。”

祁穆看到他臉上兩個明顯的黑眼圈,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別提了...”方紀有氣無力地坐下來,抱怨道:“我被老媽唸了一個晚上!從九點半一直說到凌晨一點半!”

祁穆不禁想笑,“你又做了什麼壞事?”

“什麼叫‘又’!”方紀瞅他一眼,開始往外倒苦水:“我沒去補課被她發現啦...從補課開始說,上次考試沒考好要說,請教問題不積極要說,玩電腦要說,連吃飯吃得不多她也要說!”

祁穆同情地笑笑,對他說:“再接再厲。”

“說的倒輕鬆。”方紀忽然把話題轉向他,“你就好了,考不好也沒人念,想請假就請假。有時候我覺得你根本沒把上學當回事,一下課就急着回家,就算坐在教室裡,看的也不是這裡面的人,每天不知道在忙什麼,好像跟我們不在一個世界一樣...”

祁穆愣住。

方紀拍拍他的肩膀,“其實我很羨慕你啦!每天都能這麼悠哉。”

這時鈴聲打響了,方紀沒再繼續說,蹭回了他的座位。

祁穆呆呆地盯着黑板,還在想剛纔方紀的那番話。

眼前的視線忽然被擋住,回過神,他才發現自己的課桌上飄着一箇中年男人。

“你就是祁穆吧?”

“你認識我?”

男人說:“是這個學校的鬼告訴我的,他們說你能看見死去的人。”

每個學校都徘徊着幾個戀戀不捨的靈魂,祁穆剛入學的時候跟他們一一打過招呼,沒想到他們也這麼八卦。

“祁穆,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忽然被點到名,祁穆慌忙站起來,茫然地看着講臺上的老師。

“我們在講的這個問題,選哪個答案。”

祁穆根本不知道他剛纔在講什麼。

旁邊傳來方紀小聲的提示,但是聽不清是“B”還是“D”。

那個鬼飄過去看了一眼方紀書上的答案,對祁穆說:“是‘B’。”

祁穆儘量裝出思考的樣子,回答道:“選B’。”

老師看着祁穆,調侃道:“每一個成功的男人身邊總有一個默默無聞的...”他精明的目光轉向方紀,“男人。”

全班鬨堂大笑,方紀笑着抓抓頭,祁穆站在那裡,有點尷尬。

“你坐下吧,以後上課專心一點。”老師朝祁穆點點頭。

下課以後,祁穆起身,示意那個鬼跟着他,去到廁所才停下來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鬼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啊,剛纔害你被點名。”

“沒關係。”

“是這樣的...我前幾天才死,出了事故,也沒來得及跟我兒子說句遺言,就想叫你幫幫忙。他也在你們班上,應該是認識的。”

“你兒子是誰?”

“包偉源。”

祁穆想了想,班上好像是有那麼個人。

“你想讓我帶話給他?”

男人點點頭。

“好吧,我儘量。”

放學以後,祁穆在座位上磨蹭了很久,直到那鬼催促說:“我兒子快要走了。”

他才站起來,躊躇着要怎麼開口。

這件事真的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所以他纔會答應幫忙,但是對祁穆來說,這樣和不太熟識的人主動搭話...比較困難。

眼見包偉源已經收好了書包,站起來要離開,祁穆趕緊走過去叫他的名字。

包偉源停下腳步,回頭看他,“祁穆?有事嗎?”

“呃...”祁穆小心地斟酌着用詞,“你爸爸...是不是...”

提到父親,對方的神情忽然冷淡下來,“關你什麼事?”

祁穆語塞,的確不關他什麼事。

包偉源就像吃了小型火藥,毫不客氣地說:“我跟你不熟吧?除了那個方紀,你跟班上的人都不太熟吧?”

祁穆垂下眼簾,沒有說話,包偉源哼了一聲,背起書包走了。

那個鬼在旁邊嘆了一口氣。

祁穆回去拿了書包,對他說:“不好意思,我對這個...不怎麼在行。”

男人連忙道:“不不不,是我兒子不懂事,沒有教育好。他平常也不是這樣的,可能這幾天因爲我出事,心情不太好...你別生氣。”

祁穆淡淡一笑,“沒事的。”說完就要回去,卻在門口碰上了文沁蘭。

自從上次和封百歲牽手被她看見以後,祁穆總感覺這個女生時不時會偷偷看他,被察覺以後又飛快地收回視線,裝作在忙別的事。

現在面對面碰上了,兩個人都不太自在,還是文沁蘭先開口說:“祁穆,要回去了?”

“嗯。”

“你...”她欲言又止,似乎想問點什麼。

“什麼?”

“你今天要來上晚自習嗎?”

“我不上晚自習的。”

“我忘記了...”文沁蘭顯得有些窘迫,又問:“那你不上晚自習的時間,都做些什麼?”

祁穆微怔,腦子裡出現了流口水的金毛、龍湖邊的吊死鬼、小天師戚卜陽,還有封百歲。

做什麼要看遇上什麼情況吧...

“看書,玩電腦。”他回答。

“哦。那...”

她還要說什麼,祁穆連忙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吧,再見。”

文沁蘭說完,低着頭進了教室。

這天晚上,封百歲照樣飄進房間,祁穆正坐在牀上看書,見他進來,忽然就把書合上,轉頭問道:“你覺得我奇怪嗎?”

“爲什麼這麼問?”

“算了,不應該問你的,你比我還奇怪。”

封百歲看着他,能感覺出細微的沮喪,肯定地道:“你今天不高興。怎麼了?”

“也不是不高興...”被看穿了心思,祁穆有些不自在,“只是突然間注意到一些事。”

“什麼事?”

祁穆想了想,問他:“你以前還活着的時候,有沒有聽過你自己的傳聞?”

“那種東西...”封百歲輕描淡寫地說:“忘記了。”

祁穆看着他,慢慢地道:“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再普通不過的人,除了能看見鬼這一點...但是別人好像不這麼認爲。”停了停,他又接着說:“我努力去適應,想要融入他們,而且以爲自己成功了,現在才發現似乎並沒有。”

“爲什麼要在乎別人怎麼認爲?”

祁穆的眼神忽然有些茫然,“...因爲...不想成爲異類吧。”

封百歲微微皺眉,沉聲問:“你在害怕什麼?”

“嗯?”祁穆怔怔地眨了眨眼,在害怕什麼?心中其實已經浮現出了真正的答案,“也許...是怕真的變成只有我一個人...”

“你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麼?”封百歲不悅地握住他的肩膀,目光深沉,“我有沒有說過會看着你死?”

呆愣半晌,祁穆忽然笑了出來,“你這話實在不怎麼好聽。”

這不是封百歲第一次表達這個意思,但是好像只有這一次,才真正聽進去心裡,看着他正散發着不滿情緒的漆黑眼眸,祁穆不再懷疑那些話的決心。

他是認真的。

就像終於找到了依靠,祁穆忽然沒那麼鬱悶了,心情輕快了很多。

“以前他們告訴我,封百歲是一個很恐怖的人。”

聞言,封百歲挑起眉梢。

“但是我覺得,你很好。”祁穆笑着說。

封百歲又恢復了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自顧自地飄到牀頭坐着。

祁穆躺下,關了燈,黑暗中只剩下牀頭一個固執的黑影。

被子裡突然伸出一隻手,拽了黑影一下,“不是要一起睡嗎?”

黑影僵了一會兒,緩緩躺平。

房間又陷入寧靜之中。

第二天祁穆去學校,又看見了昨天那個鬼。

“我知道不好再麻煩你,但是隻有你能看見我...能不能再幫一個忙?”

“你先說是什麼。”

“我死的那天,兒子讓我回去的時候給他帶一個麥當勞的漢堡,結果...”

祁穆囧了,“你想讓我送漢堡給他?”

男人點點頭。

從麥當勞出來,祁穆抱着紙袋,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幹了一件很荒唐的事。

男人在旁邊連連道謝,“真的很不好意思,還讓你掏錢...”

“...沒事。”

下午放學,祁穆把紙袋放在包偉源桌上。

“你幹什麼?”包偉源詫異。

祁穆面無表情地說:“這是你爸買給你的,說是答應過你,要帶麥當勞回去。”

包偉源看着那個紙袋愣住了,“真的是我爸...?”

祁穆沒有理他,背起書包就走。

走出一半想起來還有課本沒有拿,又折回去,卻看到空無一人的教室裡,只有包偉源還留在座位上,手裡拿着已經冷掉的漢堡,咬下一大口,眼圈紅紅的。

那個男人飄在旁邊,慈愛地看着自己的兒子。

祁穆轉身,輕手輕腳地離開。

那本課本,等明天再說吧...

請繼續心無旁騖地看文,看得開心,看得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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