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極大。
從窗口向外看,除了玻璃上的雨珠在視線內跳動外,只剩白茫茫的一片雨幕,以及遠遠近近的那些在雨中那些變成了影子的建築與植物,就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被裝進了一個大水箱裡一樣。時不時有道道的閃電在烏雲密佈的天幕之上晃動一下,可是就在它也不能穿透這厚厚的雨幕,夾帶而來的雷聲也只是匆匆地在遙遠的雲層之上滾動而過,顯得極爲沉悶。
夏季的雷雨往往是來的快去的也快,但是今天的雨卻是從早上開始一直下,不僅僅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遊少菁站在學校宿舍的走廊上,一邊看着窗外的大雨,一邊打電話:“我不回去了,雨太大了,你們自己把冰箱裡我做好的飯菜熱熱吃,你會用微波爐是吧?不要讓波波吃太多肉,要逼它吃蔬菜……”
早上上學的時候,遊少菁便是咬着牙頂着雨衣,艱難地蹬了一個多小時的自行車纔來到學校,到達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象落湯雞一樣,全身找不出一處乾的地方了。期盼了整整一天之後,見雨依舊沒有停的打算,趕回家去的心意便不再那麼堅定,在她的好朋友肖憐憐的幾番建議下,遊少菁便決定了要在學校的宿舍中住上一夜。
肖憐憐她們四人住的宿舍中,這個學期剛好只安排了三個人,肖憐憐幫遊少菁借上幾牀被褥,便可以安排她舒服地住下來。
遊少菁合上手機,又在宿舍前站了一會,看着窗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剛纔她的電話是打回她自己家的,名義上,遊少菁現在是一個人獨居,所以當她不在家裡的時候卻往家裡打電話,在別人看來應該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這也就是遊少菁要偷偷從宿舍中溜出來站在走廊上打電話的原因。
而那一邊,接電話的是斑瀾——遊少菁的合法寵物,一條雜種小土狗。
一條狗會接電話確實夠驚世駭俗的,不過斑瀾也只會把電話拿到鍾學馗的面前,讓他與遊少菁對話而已,它自己可不會人類的語言。
遊少菁對於自己貪圖安逸,賴在宿舍中不回去的行爲有點歉意,可是鍾學馗對遊少菁因爲在暴雨而在學校宿舍留宿的行爲沒有任何意見,反而一再的勸她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下雨天涼,小心別感冒。鍾學馗雖然如此大度,但在電話旁邊“撲哧撲哧”代表憤怒的“豬叫”聲,還是表明了家裡的成員之中,還是至少有一個對遊少菁的行爲極爲不滿的,只不過沒有辦法表達出來罷了。
其實家裡有一些微波食物,也有些剩下的飯菜,斑瀾會操作微波爐,自己一天不回去,他們三個應該餓不死吧?遊少菁這麼想着,又嘆了口氣。
如果從這裡開始,把視角從遊少菁所在的學校宿舍轉移到她的家裡的話,就會發現那是一個多麼特別的家。
遊少菁因爲父親與繼母雙雙入獄,所以現在一個人獨自生活,住在外公留給她的這所房子中。這是一所兩室一廳,面積不大的單元房,位於一處居民小區中。房子中的傢俱陳設很簡單,進門的客廳中除了沙發,茶几,電視等之外,只在牆上掛了一副掛曆,如果走近這所房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會在第一時間被這副掛曆……下面的事物吸引。
掛曆的正下方,從牆裡生生地凸出一塊黑色物體,仔細看來就會發現這竟是一張人臉。這張臉只有上至額頭、下至下巴、後至半個耳朵的面積露在牆外面,就好像在牆上很小心的鑿出一個與他的臉龐分毫不差的洞,然後他從外面把臉伸到那裡一樣。不過就算是走到屋外也是看不到他除了臉皮以外的其他部分的,因爲據他的說法他是在從陰間來陽間的路上被卡在了通道里,所以纔會只有半邊腦袋出現在陽間,其他部分還泡在陰間的渡池裡呢。
這個蓬亂的像鳥窩的頭髮上帶着一塊髒的像抹布的頭巾,豹頭虎額,臉黑如鍋底,一雙環眼,一隻大一隻小,腮上長滿虯鬚得男子,名字叫做鍾學馗,是一名爲了降伏惡鬼私自到人間來的鬼差。
如果大家聽到他的名字、看到他的長相想到了什麼有名的神話人物的話,那麼恭喜你答對了,鍾學馗正是那個捉鬼的鐘馗大人的鐵桿粉絲,爲了向自己的偶像靠攏,他不僅僅改了名字,就連自己的長相也正在努力向着偶像的樣子變化。
——這件事情是遊少菁所見過最爲慘絕人寰的事情,原本相貌俊超凡的鐘學馗,竟然要捨棄自己的“美麗”外表,變成一張鬼臉!
除了這個面容醜陋的鬼差在屋子裡外,這個家庭還有兩隻動物存在:一隻小豬,一隻小狗。
豬是一隻只有遊少菁拳頭大小、粉紅色的小豬,毛茸茸地耳朵,卷卷的尾巴,忽閃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惹人喜愛。而狗則是隻雜種的小土狗,毛色雜亂不堪,樣子生的挺不好看,與那隻小豬在一起,就會顯得更加的不可愛。
如果有人說,這隻豬其實不是豬,而一頭象,這隻狗也不其實不是狗,而一名威武的大將軍,不知道別人會不會相信?可是,這隻小豬確確實實是地府的靈獸波兒象,而那隻狗,則是前任的地府將軍劉漢的轉世。不過因爲這種事情即使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所以遊少菁當然也不會對任何人說。
鍾學馗匆陰間私逃,卡在兩界縫隙中,臉部出現在這棟房子的牆上應該說屬於一種巧合,可是當遇見了同爲惡鬼逃逸而受到處罰,被降生爲家畜的斑瀾之後,遊少菁就產生了一種可怕的預感,難道自己天生有鬼緣?註定了要與這些事情糾纏不清?
先後兩次正面與惡鬼對陣的際遇已經令遊少菁心驚膽顫,再也不想遇見第三次了。
爲了說動遊少菁幫他們捉鬼,鍾學馗的喋喋不休的說教,與斑瀾可憐兮兮的目光總是在跟隨着她。他們的目的遊少菁清楚,她也知道自己有天賦。可是得到那種抓鬼的能力的前題,是她死了之後成爲鬼差。遊少菁當然是絕對不會想要儘早得到那樣的能力的,於是現在她依舊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子。
遊少菁當然認爲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應該爲了避免過早的得到那種“能力”而離惡鬼越遠越好,再經歷了認識鍾學馗之後短短兩個月中兩次遇見惡鬼,家裡又是鬼差又是被波兒象又是地府大將的一股腦住進來,她自己都快要開始認爲自己想要過一些寧靜平凡的生活,是一種奢望了。
不過自從王心強的事情解決之後,這半個多月風平浪靜,就連原本不斷地在遊少菁耳邊嘮叨“你是個優秀的鬼差候選人,所以現在就應該爲死了之後成爲鬼差的時候做準備,多學習法術,多找惡鬼練習。”“你死了之後我們可以做同事。”“要是你死了……”這一類的話題的鐘學馗也收斂了一些,不知道是他的二號偶像斑斕(劉漢將軍)對他進行了規勸,還是因爲上一次的經歷太兇險,差點害遊少菁沒命他也感到了愧疚的緣故。
總之遊少菁是個最近容易滿足的人,最近兩週的安靜日子,已經使得她原本的擔心漸漸消散,開始恢復到正常的生活中來。
遊少菁知道自己往明明沒有人在的家裡打電話,會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所以特地從肖憐憐的宿舍中走出來站在走廊上打,這所高中住校的女生並不多,樓道中很安靜,隔着一道道寢室的門,總能聽到各個寢室中女孩們的說笑聲。在大雨中的校園中,這些寢室的門後面都有着青春少女們在嬉笑玩樂,但是大家沒有事都不出來走動,整條走廊只有遊少菁一個人站在那裡。
遊少菁高一一個假期都在宿舍中,對這座宿舍十分熟悉,可是短短几個月沒有來過,都有種這裡有了很大的變化的感覺。也許是因爲走廊上的燈光從淡黃色換成了青白色的緣故,雖然這樣明亮了許多,都有種冷冷的感覺。
“適合夏天的顏色。”遊少菁聳聳肩。她是個極爲怕熱的人,甚至於到了把惡鬼化成的陰氣森森的鬼珠帶在手上避暑的程度,所以她對宿舍的這點小小的變化十分滿意。
出來了也有一會兒了,在不回去說不定憐憐以爲我失蹤。遊少菁邊自言自語邊輕快地向宿舍走去,心裡覺得偶爾擺脫那些家務出來過個在宿舍中和女伴們玩鬧的悠閒的晚上也很不錯。
遊少菁借住的宿舍是507,當她走到相鄰的505宿舍門口的時候,505宿舍門正好打開,兩個相互追逐笑鬧的女孩子衝出來,前面的那個正好撞上了遊少菁,遊少菁後退了好幾步,背靠上了身後的牆壁。
“哎呀!”撞到她的那個女孩反而叫了一聲痛,因爲遊少菁在後退之間,似乎踩到了對方的腳。“你幹什麼呀!”那個女孩很生氣地看着遊少菁,“幹嘛站在我們宿舍門口!”
“呵……”遊少菁一時倒真是無言以對,看着那個女孩氣呼呼的瞪着自己,她張張嘴,可是馬上又覺得無聊,何必讓莫名其妙地爭執破壞了這個難得的悠閒夜晚呢?於是衝這個女孩聳聳肩,徑直繼續自己的腳步。
507與505一牆之隔,不過是兩三米之間的事,當遊少菁走到門口推門進去之時,還聽見那個女生在身後嚷嚷:“她是誰呀?是不是在門口偷聽咱們說話?真沒有禮貌!而且她不是住校生吧?我根本沒有見過她!撞了
我連個對不起都不會說,太氣人了!”
——事情總是可以從多個角度看待的,遊少菁發現這真是個奇妙的世界。雖然知道身後那個女孩就是衝着她說得,可是她連頭也沒回,徑直推開了507的門進去。
要是你想吵我就和你吵,我豈不是很沒有自己的主張。
507宿舍中,遊少菁的朋友肖憐憐正半跪在一個上鋪上忙碌,遊少菁出去的這一會功夫,她已經幫遊少菁把牀全鋪好了,見遊少菁進來拍拍牀鋪說:“少菁你幹嘛去了,半天不回來
,來,你睡這裡吧!”
507四人的宿舍只住了三個人,所以多出來的一張牀反正也是閒着,正好是幾個人的朋友來住下來使用的好位置。只是留非住校生住下是違犯宿舍管理紀律的,幸虧這間宿舍中的三個人全是遊少菁的同班同學,除了她最要好的朋友肖憐憐之外,黃明和陸欣也都和遊少菁關係不錯,當然不會拒絕在大雨天收留她一晚這樣的事,只要她們不說,也不會有人知道。
事實上由於住宿舍的人數比較少,所以大部分宿舍都會有一個兩個的空牀位,當天氣不好的時候,大家招待要好的同學住一夜並不算什麼秘密,於是遊少菁也住得問心無愧。
晚上幾個女孩湊在一起作功課,聊天,說些電視劇了、漫畫了、偶像的新歌了之類的內容,女孩子湊在一起,當然也會談到明星和學校中的帥哥哪一個比較帥這樣的話題。遊少菁已經很久沒有在晚上吃飯之後,不是忙着收拾碗筷打掃屋子,而是悠閒自在的和朋友聊聊天了。她斜倚在牀上,歪着頭聽着肖憐憐和陸欣就最近風頭最足、熒屏上出現率最高的兩個帥哥哪一個更英俊的問題上,進行着激烈的辯論。
肖憐憐和陸欣一個喜歡陽光帥哥,一個喜歡憂鬱美男,根本就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怎麼可能爭出個所以然?她們爭執的十分激烈,卻誰也不能說服誰,當她們不約而同地向遊少菁徵求意見的時候,遊少菁聳聳肩:“兩個都一般帥,我都不太喜歡。”
“你的眼眶也太高了吧?”陸欣誇張地叫,“這樣的都不喜歡,什麼樣的才叫帥啊。”
肖憐憐奸奸的笑着:“一定是她的那位帥哥舅舅舅囉……再不然是那位魁梧的警官老師(遊少菁的警察朋友李劍利上個月曾到她們學校進行過安全講課,所以纔會被學生們稱爲老師)?身邊就有帥哥可以看得人真幸福啊……少菁你說對不對?”
“纔不是呢……”遊少菁承認,莫瀟和李劍利都可以稱得上帥哥兩個字,可是真正她心目中的美男子應該是……一瞬間腦海中浮出的,是鍾學馗那張鬼臉,遊少菁連忙用力搖頭,把他從腦子中趕出去。
遊少菁的審美觀絕對沒有任何扭曲,她當然也沒有因爲和鍾學馗認識久了,就對他外貌加以美化的美德,而是因爲那個極度崇拜鍾馗,以至於把自己的樣子變成和鍾馗一樣的鐘學馗,他的真實面目實在是俊美無倫,如果單就他的真面目而言,遊少菁見過的男性,不論是現實中的還是加上明星們,他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俊美。可惜上天給了他美貌的同時,也給了他扭曲的審美觀,這算不算是一種平衡呢?遊少菁嘆了口氣。
“說到帥哥就嘆氣,是不是認識了什麼壞男人了哦?”肖憐憐打趣說。
鍾學馗是壞男人嗎?應該說他是男人嗎?他根本不是人啊……
“我說你說到帥哥就雙眼發亮,怕不怕我告訴武有樹同志啊!”遊少菁向肖憐憐擠着眼睛問。
肖憐憐立刻撲上去擰她的嘴,兩個人鬧成了一團,黃明端着臉盆洗漱回來,見她們在那裡嬉鬧不休便建議說:“我建議你們先去洗手間再回來繼續——現在那裡人比較少!”
“真的!”陸欣馬上從牀上下去收拾自己的洗漱用品。
這所宿舍的洗漱間建的比較小,一層樓只有一間,而女孩子們又都是些喜歡洗洗涮涮的人,所以雖然住宿的人不多,洗漱間卻總是人滿爲患,到了熱點時間就排不上號。早上大家都趕着吃早飯、上課還好一些,到了晚上,那可是會把洗漱間的忙碌一直持續到熄燈時分。於是搶佔一個好位置便成了宿舍中住校的衆人每天晚上的一件大事,甚至常常有人因爲洗漱時的一件兩件小事,相互之間弄個很不愉快。
遊少菁高一一個學期都在這裡住校,當然對這一切習以爲常,她自己沒有洗漱用品在這裡,黃明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遞給她,還不忘加上一句:“別嫌棄啊。”
遊少菁衝她一笑,和肖憐憐一起緊跟着陸欣出了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