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等着你回來

看完了照片, 白蘭引着雲間紗來到一個房間之前,替她打開了房門:“雲小姐,這是你的房間, 你看看, 滿不滿意?要是不喜歡, 還可以換。左右這裡多的是房間, 每天換着住都沒問題。”

一股久沒有住過人的房間的空氣, 撲面而來。那是樟腦和木頭混合在一起的氣味,再加上一點兒灰塵的氣息。聞久了,讓人生出一種暈眩的感覺來。

踩着厚厚的地毯走進去, 迎面就是一張巨大的四柱銅牀。淺紫色珠羅紗的帳幔,懸掛了起來。被褥厚實幹淨, 透着洗衣粉的清香。

“我很滿意, 不必換了。”雲間紗笑道。

“那好, 雲小姐你先休息,咱們明天見。”

“白小姐慢走。”

這一天奔波下來, 確實累了。房間有配套的洗手間,雲間紗略微洗漱了一下之後,就躺倒在舒適的大牀上,闔上了眼簾。窗外傳來隱約的淅淅瀝瀝的雨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聽着這聲音, 她的意識慢慢的模糊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有輕微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 使得她漸漸的醒了過來。

那聲音很輕很輕, 不仔細聽, 幾乎聽不出來。

是什麼聲音,不像是雨聲……她迷迷糊糊的想到。

聽着聽着, 她渾身猛然一凜,已然完全清醒過來了。

那是頭髮與梳子接觸的聲音!房間裡有人!

輕輕的嘶嘶聲,長長的頭髮被梳齒滑過的聲音……

膽戰心驚的睜開眼,屋子裡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但是牀對面的梳妝檯方向,那梳頭髮的聲音,一直沒有停下來。

嘩嘩譁……外面的雨愈發下得大了,簡直像是瓢潑一般。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連綿不絕的雨水,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了。

她努力的看向那邊,可是,卻什麼都看不清。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雪亮的閃電劃破黑夜,照亮了整個房間。緊跟着,轟的一下雷聲,響徹天地之間。

儘管只是一瞬間,但也足夠她看清楚梳妝檯那邊的情形了。

心臟像是被一隻手陡然攥緊了一下,剎那間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白色的歐式梳妝檯之前,有個穿着紅旗袍的女人,背對着她坐着,正在梳着一頭長長的黑髮。

一下,一下,動作緩慢而優雅,卻也透着一種極致的恐怖感。因爲,鏡子裡面,根本就沒有人。

雲間紗將腦袋縮進了被子裡,她聽見自己心臟在狂跳着,像是要躍出胸腔來一樣。

忽然,有女人輕輕的笑聲,響了起來。

就在她的牀旁邊!

那個穿紅旗袍的女人,她過來了!

雲間紗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對方。她安靜的待在被子裡,假裝自己睡得很熟,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風雨聲漸漸平息,房間裡也沒有了動靜。

紅旗袍女人離開了嗎?

雲間紗將腦袋探出被子,扭頭朝着牀鋪旁邊看了過去。就在這個時候,又是一道閃電,照亮了屋子。

一張慘白的面孔,就在她對面。紫紅的舌頭伸出來老長,雙眼滲血,十分可怖。

毫無心理準備之下,雲間紗忍不住尖叫起來:“啊——”

她驟然睜開雙眼,看到了牀頭櫃上海藍色的檯燈,正散發着暖融融的橙色光芒,格外令人安心。

沒有閃電雷鳴,沒有紅旗袍女人。自己剛纔,只是做了一個噩夢而已。

籲出一口長長的濁氣來,她擡手一摸自己的額頭,竟然滲出了冷汗來,可見剛纔嚇得不輕。

再怎麼也睡不着了,她從牀上爬起來,低頭看了看腕錶,不過才半夜三點二十而已。

房間裡沒有飲水機,只在茶几上放了一壺開水,這個時候自然已經冷透了。這個時候也沒得挑剔,她倒了一杯冷水,慢慢的喝着。半杯水下了肚,有些不安的心臟方纔平靜下去了。

輕輕將白瓷杯子放回到茶几上,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遙遙的,似乎有鋼琴的聲音響了起來,若有似無。

都這個時候了,誰在樓下彈琴?

雲間紗站起身來,輕輕的打開門,來到了走廊上。頭頂上有幾盞昏黃的小燈徹夜開着,不知怎的,更添了幾分寂寥的感覺。

鋼琴的聲音更加清晰了,且還有個清清淡淡的女聲,在和着琴聲歌唱:“我等着你回來,我想着你回來。你爲什麼不回來?爲什麼不回來?……還不回來,讓我開懷,還不回來,熱淚滿腮。樑上燕子已回來,聽見春花爲你開……”(出自歌曲等着你回來)

是誰在唱歌?

是那個枉死的女鬼彩麗霞嗎?穿着紅色的旗袍,塗着鮮紅的嘴脣和指甲油,一邊彈着鋼琴,一邊唱着歌,哀悼她死去的愛情……

歌聲還在響着,輕輕的,飄飄渺渺的。

我等着你回來,我想着你回來,你爲什麼不回來,爲什麼不回來……

無聲無息的,雲間紗朝着樓底下走去。一步一步,朝着琴聲響起的地方走近。可就在她踏上了樓下地板的那一瞬間,琴聲和歌聲,都戛然而止。她打開燈,看到客廳裡空無一人。然而,鋼琴的蓋子卻被打開了。

那動人的歌聲和琴聲好像猶在耳邊迴響着,絕對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是誰?肯定不是那個女護工。難道是白蘭,又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啊——”就在雲間紗伸手撫摸上那潤滑光澤的鋼琴的時候,嘶啞的尖叫聲,在樓上響起。聽起來,是從主臥室那邊傳來的。

是顧老太太?

三步並作兩步,雲間紗跑上了樓。與此同時,白蘭也穿着一身杏黃色的睡衣,出現在走廊上。兩個人一起跑到主臥室門口,打開了門。

屋子裡一片漆黑,只有顧老太太嘶啞的聲音,不斷的咳咳響着。

白蘭伸手打開燈,卻見躺在牀上的顧老太太圓睜着暗黃的眼睛,伸出兩隻手,在空氣裡不停的抓撓着,神情裡滿是恐懼不安。

白蘭跑過去,熟練的安撫起來。不一會兒,顧老太太就閉上了眼睛,再次昏昏睡去。

白蘭給她留下一盞檯燈,跟雲間紗一起走出了屋子,來到了走廊上。

“老太太常常這樣,我們都已經習慣了。”白蘭揉着惺忪的睡眼,向雲間紗解釋道。

“她爲什麼會這樣?”雲間紗問道。

白蘭道:“這人年紀大了,又患有老年癡呆症,精神難免還會出現其他的問題。”

雲間紗道:“我看她像是嚇到了。”

白蘭笑了:“屋子裡什麼都沒有,她怎麼會被嚇到?難道是看到了彩麗霞的鬼魂?”這最後一句,明顯是在開玩笑。

雲間紗卻道:“誰知道呢?也許真的是呢?”

白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世上怎麼可能真的有鬼?不過是一些人指着這個招搖撞騙罷了。”說到這裡她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忙露出一臉歉意:“對不起雲小姐,我不是在說你。”

雲間紗淡淡笑了笑:“沒關係,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翌日,天氣終於晴朗了。太陽露出了金色的臉龐,照耀着這座古宅,還有一眼望去彷彿無邊無際的山嶺。被雨水洗滌了一夜的樹木愈發顯得鮮翠欲滴,非常的悅目。

山裡的風非常大,聽白蘭說,這裡就是這樣,十天有七天都颳着風,他們都已經習慣了。

吃過了早飯之後,雲間紗走出住了一夜的宅子,打算到處走走,熟悉一下環境。除了居住的這棟房子之後,另外兩棟常年鎖着,幾乎無人踏足。因此,她只能站在外面看看。右邊一棟房子也是與主宅相同的風格,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但是左邊的那一棟,看起來比較偏向中式風格,年份似乎還要更加久遠一些。雲間紗估摸着,這一棟,纔是顧家最開始修建的住宅。那位留洋的顧老爺回來後,才又建起了歐式風格的另外兩棟樓。

站在這棟偏向中式風格的樓房外面,莫名的覺得有些陰氣森森。也許,是那個彩麗霞的鬼魂在作祟?雲間紗笑了笑,嘲笑自己真的被白蘭講的故事給帶偏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一陣唱戲的聲音。擡眼望去,高高的中式塔樓上,一截白色的水袖,飛揚過她的視野。

太陽忽然被雲層遮蔽,天色陡然陰沉下來。山風嗚嗚的吹着,吹得那唱戲的聲音零零散散,若有似無。

“……往生不來,背影常在,害了相思惹塵埃。夜雨惡,秋燈開,照亮空空舞臺……誰等誰回來……誰在誰不在,該在的都不在……”(出自歌曲幽媾之往生)

是誰在這被生鏽的鎖頭鎖住的老宅裡唱戲?大白天的,雲間紗硬是冒出一身白毛汗來。

“白蘭,白蘭——”她大聲喊起來。

等到白蘭匆匆趕過來,再擡頭一看,哪裡還有什麼唱戲的女人?彷彿剛纔只是她的幻覺一般。

“這屋子裡住了其他人?”雲間紗問道。

白蘭摸着胸口,道:“雲小姐你不要嚇我,除了我們之外,哪兒還有其他人?這一棟房子,好幾年都沒有人進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