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參加射箭大賽的都是千里挑一的高手,因此立射這樣沒有難度的項目自然沒有列在其中。賴善見諸王公都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又想到那以人命爲注的賭約,心中未必沒有一點考量。他又瞥了風無痕一眼,這纔出言建議道:“各位王爺,本次那達慕中射箭賽事比的只有兩項,騎射和遠射。本王看各位如此興致,建議最後選出三個優勝者再表演一輪,以各部所有王爺的意見決勝負如何?”
索圖親王鄂裡不由一愣,隨即才省起了自己剛纔的大意。他不安地瞧了那邊悠然自得的風無痕一眼,這才勉強附和道:“賴善王爺的建議不錯,我等都是尊貴之人,評判的事情當然不能全部交給那些屬下,不如最後加一輪表演賽就是。”
客圖策零露出了一個不置可否的表情,顯然對此心懷不滿,不過大約是對特古極具信心,他並沒有出言反對。其他諸部的王公自然不會反對賴善提出的建議,在他們看來,比賽愈是激烈,後果愈是難料愈好,否則他們藉此取樂的機會不就沒了。
預賽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無論是石宗還是特古,亦或是索圖親王鄂裡部下的朗寧,射術都不是那些尋常勇士可比,因此三輪下來無一箭脫靶,箭箭落在靶中紅心之處,迎來陣陣彩聲。
風無痕冷眼旁觀之下,見那些參賽的普通牧民或是有職將領無非是神情沮喪些而已,而那些各族王公親派的射手則是面如死灰。他想起鄂裡先前的話,心中不免一凜,看來在這草原之上,同樣是人命如草芥。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公眼中,所謂的勇士若是不能爲己增榮,唯有一死而已,就是逃得性命,將來也不會再加以重用。
“子煦,你看好了,若是有那等比較出色但不幸出局的,你都記下來。”風無痕側頭輕聲對徐春書道,“他們看不上的,孤可不會輕易放過,真是暴殄天物啊!”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不屑的冷笑,不知愛惜屬下的人還能讓人效死,這實在是中原人看起來不可思議的怪事。他隨意地瞟了那邊的客圖策零一眼,見其一副篤定萬分的模樣,心頭的疑惑不由更濃了。
最終入圍決賽的只有十二人,其中僅有一人是以個人身份參賽,這不由引起了衆王公的格外注意。不過,這個年輕牧民畢竟還相當年輕,座下的馬匹也不過是尋常貨色,所以倒是沒人看好他能在決賽中脫穎而出。石宗和特古都是一臉笑意,不時伸手撫着座下的愛駒,就連背上的弓箭看上去也是極爲不凡。朗寧則是一副深沉的模樣,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他可不像特古和石宗那般有一個好主子,萬一有什麼閃失,他知道鄂裡絕不會放過他。
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牧民自然是第一個出手,只見他雙腳緊夾馬腹,倏地便衝了出去,手中硬弓已是完全打開,第一支箭在瞬息之間就射了出去。待到駿馬又衝出十幾步之後,他的第二支箭才堪堪射出,至於第三支箭則是有些力盡了,雖然勉強未曾脫靶,卻是離着紅心還有老遠,這讓他的臉色立刻便陰了下來。
決賽的靶位足足比預賽往後挪了二十步,因此即便是在預賽中表現極爲出色的選手,在這一輪中也是表現平平,那個年輕牧民之後,接連三個射手都有一箭脫靶,頓時激起一陣惋惜聲。
特古輕輕摩挲着那具幾乎和他血肉相聯的強弓,臉上逐漸現出一股煞氣。剛纔還和其他人嬉皮笑臉的他已經完全消失了,出現在衆人面前的便只有那個曾經在沙場上鏖戰多年,斬首無數的大將。他突然仰天怒喝一聲,策馬飛奔了出去。只見他壓根不需手持馬繮,純靠雙腿和馬鐙發力,卻仍然能保持驚人的高速。取箭,挽弓,瞄準,放手,每一個動作都顯得迅疾無倫,就連那些恨他入骨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位準噶爾大將的射術確實不同尋常。
高臺上的人只聽得噗噗噗三聲輕響,眼力好的人便能看到遠處的靶心上出現了三支箭,幾乎都是緊挨着沒有一點縫隙。蒙古漢子最重的便是藝高之人,此時不待高臺上的王公作出反應,觀戰的年輕人已是爆出了漫天的喝彩聲。
下一個出場的朗寧也絲毫未曾慌張,騎射之術講究的是心靜,這才能在萬軍之中取人性命。他穩穩地坐在馬上,深吸一口氣,舉重若輕地連射出三箭,同樣是連中,竟是與特古不分勝負,就是那靶心上三箭的位置也是幾乎相同。他示威式地瞥了對手一眼,這才縱馬回到了自己起初的位置。
爲了表示對當朝太子的尊崇,代表凌雲出場的石宗排在了最後一個。他早已將先前衆人的表現都看在眼裡,神色絲毫未變,只是眼中的精芒更加盛了。他也不學特古的怒喝作勢,直接縱馬馳了出去,速度竟是無比迅捷,比之先前所有人都要快上兩分。不僅如此,他竟是一次取出三支箭,以迅捷無倫的手法,連珠似的挽弓射出。那站在靶子旁的評判幾乎只聽到一次聲響,三支利箭便同時現於靶心之上,只有微微顫動的箭羽提醒着人們剛纔的絕妙射藝。
觀戰的人羣頓時沸騰了,每年的那達慕中,雖然高手層出,但能用這樣手法出場的絕無僅有。今次他們竟然能看到這般神技,頓時忘記了剛纔的射手乃是漢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近乎震耳欲聾。
朗寧的臉色頓時更陰沉了,索圖部曾經來過一位漢人的射藝高手,因此他也領略過這等連珠奇術,甚至還學過一陣子,最終才因爲天賦不濟而放棄。若是平常,他一定會上前虛心求教,但此刻,他的心卻已經沉到了無底深淵。光是一個特古他便沒有十分把握,枉論這個連深淺都吃不準的漢人。
“三輪不過才過了一輪而已,剛纔的賽事實在精彩,孤竟是看得愣了。人說草原多勇士,此言果然不假。”風無痕見那些王爺臉上都有些震驚的模樣,不由出言道,“再者騎射之後還有遠射,今次看來必定要惡鬥一場了。”
賴善幼子布托臉上不由現出了微妙的表情,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比賽上,他要關心的僅僅是那邊的成敗。他偷眼瞧了瞧不遠處安之若素的長兄克爾泰,神情中現出幾許陰狠。世子又怎樣,只要父王一句話就可以讓克爾泰丟掉那個位子。若是趁機能再出一點岔子,恐怕庫爾騰部就要換主事人了。他突然瞥見人羣中的一個心腹朝他打着繁複的手勢,心中頓時欣喜若狂,現在便只需等到這次射藝大賽結束就行了。
三輪騎射結束後,除了石宗、特古和朗寧三人一支獨秀之外,其餘的衆人便都落後了。畢竟每輪都會將靶子後移二十步,這對於臂力和準星都是極爲困難的考量,因此最後一輪就幾乎是那三人的表演而已。
到了遠射這一輪,前面的幾個選手便存心求穩,畢竟箭箭中靶總比脫靶要來得光彩。倒是頭一個年輕牧民毅然在自己的三輪中選了兩百步、兩百二十步和兩百四十步,九箭居然全部中靶,引來了人們的陣陣讚歎。畢竟,憑着他那普通的弓箭,能有如此成績已是分外難得。不少高臺上的王公甚至打聽起此人的名姓來歷,欲圖將他收歸麾下。
特古見自己這三人都是最後出場,不由臉帶微笑地朝石宗和朗寧走了過去。“二位真是好箭術啊,不過前三名想必都是我等包攬的,這遠射賽不如藏一點拙如何?”他見那兩人一皺眉頭,便自顧自地繼續道,“不妨由我提出建議,我們三人都用三百五十步、四百步和四百五十步的距離如何?想必兩位也不會去挑戰那五百步的難度吧?”
石宗無所謂地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特古的建議,而朗寧在猶豫一陣後,也點頭答應了。畢竟他在特古之後出場,對方鐵定作不了什麼手腳。壓箱底的本領沒必要在這個時候拿出來,到時打動那些最重要的王公纔是正理。
饒是如此,三百五十步至四百五十步的距離還是讓觀戰的人悚然心驚,那可不是兒戲。尋常的強弓能射出兩百步就不錯了,只有那些名匠特製的弓箭纔可能射到極遠之地。當年稱霸整個草原的喀拉圖可汗的侄子也鬆歌曾一箭射出五百步遠,由此得到了豎碑紀念。而如今那樣臂力深厚的勇士已經尋不到了,今次有人挑戰四百五十步也已經是令人驚駭。
由於特古的要求,最後三人竟是同時出場,靶子的距離也是一模一樣,這讓高臺上的衆人都有些驚愕。不過,誰都知道最後一決勝負的是表演賽,因此都知機地沒有出言詢問,只有索圖親王鄂裡恨恨地瞪了客圖策零一眼,顯然是想到了其中玄機。
三人同時取箭挽弓,三支箭不分先後地離弦而出,同時命中了三百步遠的靶子,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一直到靶子移到四百五十步遠,三人的最後一支箭也始終牢牢地不離靶心。這種高超的技藝無疑是令人驚歎的,平常難得一見的情景居然發生在三個人身上,觀戰的人羣已是鴉雀無聲,許久才迸發出一陣轟然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