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三卻抵死不認,死活咬定自己只不過是按着規矩查看衆考生的情形而已。此時還是在貢院,儘管馬逢初疑心再重,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發作,因此只得命人先將他看起來。然而,不過片刻之後,各處的考場中便有不少考生紛紛病倒,一時之間,還在應試的舉子們不由人心惶惶。以往貢院中雖然也履有水火之災,甚或夾有時疫,但像今次這般事先有流言警示,倒下的舉子一個接一個的,還是頭一次。
爲了安定人心,馬逢初和唐曾源兩人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指使着差役先安頓了衆人,這才喝令舉子們集中精神考試。饒是如此,不少人還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趁着大家忙着診治病人時,陳令誠卻悄悄地溜去了那個看押馮三的小黑屋,直到半個時辰後方纔出來。他也不理沈如海的招呼,自顧自地走到風無候身邊說了些什麼,隨即便和這位王爺一同出了房間,背手在考場中巡查,全然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
馬逢初也覺有幾分奇怪,連忙悄悄詢問沈如海其中狀況,這位太醫院醫正卻是雙手一攤,顯然也是無可奈何。“馬大人,不是我妄自菲薄,陳大人的事我可管不了。雖說他名義上是副醫正,但其實很少管院裡的差使。他是什麼身份你應該很清楚,不該問的事情便不要耽誤功夫了。”沈如海眨眨眼睛,有些含糊地勸道。
馬逢初立刻知機地閉上了嘴,心中卻仍舊好奇得很。半個時辰後,陳令誠便和風無候一起迴轉了來,身後還跟着幾個面色奇怪的差役。猶在房中的李均達是知道他本事的人,連忙迎了上去,低聲問道:“陳大人,你可是有了線索?”
“唔。”陳令誠不置可否地道,“你還是回自己的地方去,考場中出了這等亂七八糟的事情,難保那些舉子們不會趁機摸魚,你還是看着些好。”他一邊說一邊自顧自地查看起那些病人來,但神色已是恢復了平靜,彷彿並不以爲意。
李均達頓時心中大定,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後便匆匆出了房門,正遇上回轉來的唐曾源。只見唐曾源一邊擦拭着額上汗水,一邊對衆人說道:“我又巡查了一遍,這一會倒好像沒人病倒了。興許真的是巧合?”
陳令誠搖頭道:“這些舉子無疑都是同一症狀,剛纔我詢問了幾位同僚,他們也在這些人身上發現了一處紅斑點,應該是有人在裡頭動了手腳。”他頓了一頓又繼續道,“剛纔回來之後,我又重新爲他們診了脈,這才發覺那一處地方正對着號房的門,應該不容易被尋常人動手腳。若是真的有人從這邊入手,那便只有一種可能。”他的神色頓時冷了下來,指指遠處那幾個差役道,“他們都是議察廳負責搜檢的差役,也許可以從他們身上問出些什麼來。”
剛纔還摸不着頭腦的馬逢初立刻恍過神來,若是真如沈如海和陳令誠推測那般,舉子的所謂時疫和他們背後的紅斑點有關,那用針刺或是其他銳物可能性最大。考生會赤身露體的只有一個地方,那就是議察廳,裡頭的差役便絕對脫不了干係。
陳令誠的話一出口,外頭那幾個差役就變了臉色。他們都是議察廳中主持搜身的差役,莫名其妙地被人喚了進來,竟然聽到如此指控,頓時都是嚇破了膽。只聽撲通一聲,幾個人全都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般地否認,指天指地賭咒發誓,又是一個抵死不認。
風無候卻露出一股輕鬆之色,他自懷中取出一支線香,這才道:“幕後主使之人極爲謹慎,他先是買通了搜身的差役,讓他們用一種植物的針葉刺扎某些考生的背部,再讓另外一些人在考場中點起這種特殊的線香,當然,若是有心讓某個考生髮病,便在他面前多停留一會。考場中香菸繚繞本就是平常事,誰都不會懷疑,手法倒真真是奇妙。”
衆人都聽得臉色大變,底下跪着的那幾個差役就更是驚惶,其中的一人突然叩頭奏道:“啓稟諸位大人,小人,小人是被人威逼的,若不是家中的幼兒被人脅持,小人斷然不敢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來!”他一邊說一邊淚流滿面,“前幾日有一個神秘黑袍人拐走了小人的兒子,還給了小人一把針葉,威逼小人這般行事,沒想到居然……”他慮起那生死不知的嬌兒,頓時又是痛哭流涕。至於其他幾個差役則是嚇得退開了幾步,唯恐沾上這個犯下彌天大罪的同僚。
房內的幾個太醫和考官都聽得呆了,居然有人如此處心積慮謀害參加科考的舉子,這是聞所未聞的大案。然而,他們聽陳令誠和風無候這般說辭,彷彿事先中過手腳的考生不在少數,頓時更加緊張了。
“和親王,陳大人,若真是照你們所說,外頭豈不是仍舊很危險?此事過於匪夷所思,不若暫時將所有差役都先撤了吧?”馬逢初不安地提議道,他如今實在是擔足了心思,就怕外頭的差役中還有被人收買者,因此竟是打起了這個主意。
“不行,恩科乃是朝廷大事,不可如此兒戲!”唐曾源立刻反對道,“歷來考場中盡是差役,還無法阻止那些舉子夾帶舞弊,此時撤去差役,無疑是爲他們大開方便之門,有違朝廷取士的公平之道。”他又瞥了一眼鎮定自若的風無候,這才問道,“和親王可是已有了萬全之策?”
“各位大人放心,既然已經知道對方手段,處置起來便容易得多了。”風無候微微一笑,瞥了陳令誠一眼,臉上充滿了自信,“那種針葉的解法陳大人已經心中有數,待會開一道方子,考生一一服用了就是。幸虧先前皇上聖明,早已備足了各色藥材,應該也無需犯忌讓人出去採買。另外,本王先前已經假借馬大人之命,讓他們不得在考場中再點燃線香,因此暫時可保無事。”
聽到這裡,衆人心中的大石不由落地,都輕輕吁了一口氣。馬逢初也無暇追究風無候的僭越,連連感謝對方的急智。眼見第二天的考試就要結束,他們也就分頭安排了起來。不過,考場中出了這麼許多事情,自然便有不少考生從中漁利,不少夾帶舞弊的人便矇混了過去。
費了許多功夫,好不容易讓所有考生一一服下了防止“時疫”的湯藥,忙碌了一日的衆考官這纔有空鬆乏一下。虧得幾位太醫都是醫術精湛之人,那十幾位病倒的舉子也暫時脫離了危險,這纔沒有出什麼紕漏。會試不過才兩天,馬逢初便感到已經像一年那般漫長,恨不得現在就是結束的那一日。
所幸會試的第三日一路平安,到了出貢院的時候,所有考生都是深深透了一口氣。不說這次恩科的題目本就艱深,就說考場中接二連三的變故,也讓他們有一種茫然的感覺。不過,當他們看到自己的同伴身體孱弱地被人擡出考場時,還是如釋重負。不管怎麼樣,此次的會試未死一人,這在以前也是很難得的。也不知是哪個好事人大嚷了一聲“多謝皇上仁德!”,衆人都跟在後頭一齊嚷嚷了起來,頓時引來一衆百姓圍觀。
宮裡的風無痕得到消息時,貢院中的奇聞已經是傳遍了京城。由於會試期間,官差一律吃住在貢院中,因此消息一直未曾走漏,如今考生一窩蜂地都竄了出來,自然此事便藏不住了。馬逢初也是機靈人,趁着宣佈會試結束的時候大大渲染了一遍這一次的所謂“時疫”,頓時讓一衆人爲之大譁,對於新君的仁德頓時更加感激。尤其是那幾個病倒的舉子,雖然傷懷自己的時運不濟,但仍舊爲了撿回一條命而慶幸不已。有了這些人的造勢,百姓們自然是交口稱讚皇帝仁德,市井流言中的那些詆譭之詞頓時沒了市場。
“唔,今次確實驚險。”風無痕聽馬逢初一一道來,竟也有一種心悸的感覺,“朕倒是沒想到竟有人喪心病狂到這樣的地步,買通差役,謀害舉子,這一條一條與謀反何異?那些差役也真會依着別人的意思,難道就是爲了一點銀錢麼?”他的聲音瞬間又高了起來,其中寒意十足,“那個爲了兒子出手的差役還算是多少有點理由,其他人一律嚴懲!朕倒要看看,殺一儆百之後,還有誰敢這樣大膽!”
馬逢初和唐曾源自忖不是管刑罰的官員,因此都是默不作聲,風無候更是眼睛死盯着地面。另一邊的徐春書和楊臻便有幾分沮喪,他們清查了許久也沒理出一個頭緒,最終竟然讓貢院中發生了這等大案,自然是隻能叩頭請罪。然而,風無痕此時顧不上追究他們的失職,只是一連宣佈了幾道旨意,從嚴懲兇徒到追查幕後主使,最後一道旨意竟然是翻修貢院,讓衆人不由面面相覷。
“朕先前是不知道貢院中的情況,聽你們一說,朕便想了起來。這一處貢院也是用了幾百年了,也不知道出了多少英才,卻仍舊是一片破敗景象,大大有失朝廷的體面,也對不起至聖大成先師的庇佑。舉子每三年聚集在此地一次,卻每每要遭受病災之苦,這意味着裡頭實在是太不像樣了。舉子乃是國之棟樑,朕寧可宮室簡陋一些,也要讓貢院能夠成爲他們心目中最景仰之處!”風無痕斬釘截鐵地道。
“皇上如此關懷科舉,真是天下萬民之福!”唐曾源心悅誠服地叩首道,身旁衆人也是一陣附和聲。修繕貢院的奏摺凌雲歷朝的禮部都不知上過多少次,卻每每因錢款或其他問題延誤了下來,今次皇帝居然能下這般決心,這些文臣又怎能不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