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華晟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皇帝這突如其來的一擊着實讓他嚇得不輕。“皇上明鑑,如果皇上覺得微臣平日有什麼言語失當,甚或有什麼不法之事,還請明示。微臣自認平素謹言慎行,並未有犯國法。”
“謹言慎行?”皇帝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謹言慎行的你會把應該密摺直奏的東西明折拜發?謹言慎行的你會在事先與幾個福建人行動鬼祟?謹言慎行的你會和上書房的書吏先打過招呼?鮑華晟啊,鮑華晟,你太讓朕失望了!”
鮑華晟此時的表情就如同見到了鬼一般,如果說皇帝的第一句指責他還能加以解釋,第二句還可以勉強敷衍過去,第三句他就壓根找不出理由來了。平日裡可以駁得那些作奸犯科官員體無完膚的他,硬是隻能張口,卻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無話可說了吧?”皇帝緩緩步到鮑華晟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朕原本就想,你不摻和進那羣逆子的黨爭裡頭,倒是個聰明人。你還年輕,朕是想留給儲君使的,卻不防連你都陷入了裡頭。你知道你那份摺子的後果麼?現在怎樣,朕死了一個兒子,還把另一個送進了虎口,你滿意了不是?”
鮑華晟連連碰頭道:“微臣萬死,但微臣可以對天發誓,那份奏摺並沒有任何私心,此心可昭日月,絕無任何陷害。”
“朕有說你陷害麼?”皇帝的口氣是說不出的嘲諷,“你參哪一個人,事先沒做充分準備?又有哪個人是你參不倒的?哼,朝臣中都流傳,‘爲人不作虧心事,朝上不怕鮑參本’。說得不就是你麼?你的參奏確不是捕風捉影,但朕問的是你的心,身爲臣子,你捫心自問,究竟是不是純臣!”
句句誅心直言深深地刺着鮑華晟的心,不錯,他確實不是一個純臣,他一生的夢想,就是做一個輔佐君主的名臣,正是因爲如此,他才能絲毫不懼那些貪官污吏的威脅,將監察院打理得有聲有色,爲的就是能青史留名。此次大費周章地上了這個奏摺,本以爲定可一舉成功,沒想到留中多日後,結果居然是觸了皇帝的龍鱗。但他生來倔強,自己的做法雖有些卑劣,卻不犯國法,況且爲民除害,有什麼不妥,莫非皇帝是心疼兒子?
“鮑華晟,朕也不多說了,這次的事情,朕也懶得追究了,過錯這東西也分不清楚。但朕要提醒你一句,做事的時候不要只看着前頭,那幾個福建人什麼來歷你清楚麼?那個上書房的書吏是誰的門下你清楚麼?退一萬步說,倘若因爲你的奏摺而使社稷不穩,你有何面目佇立於朝堂之上,披着這一身極品官服?”
連珠炮似的發問下,鮑華晟終於變了臉色,難道……皇帝的意思是說自己被別人利用了?不可能,絕不可能!但是,他越想越心驚,那蹊蹺的偶遇,那聽似無心的談話,還有那舉動古怪的書吏,沒想到自己自視英名,卻做了別人的工具。
皇帝長嘆一聲,搖頭道:“你退下吧,好好想想朕的話,做事三思而後行,不要老是衝鋒陷陣,你是都御史,領出一批不畏權勢的後生來,才真正顯得你的本事,纔是言官本色。獨自一人賺一個清官名頭,又有什麼可自矜的?”
鮑華晟一步一停地步出了勤政殿,往來的人都有些詫異地看着這個一臉灰白的大員。僅僅半個時辰功夫,他彷彿一下子走到了人生的暮年,蒼老而頹唐,皇帝的話彷彿仍然響徹在耳邊,打擊着他已近崩潰的心防。
所謂欽差行轅,不過是臨時徵用了一座富戶的宅邸,那戶人家聽得府縣說是皇子欽差駕臨,二話沒說就騰了房子,接着就是一番雞飛狗跳地裝飾,待到風無痕抵達時,一座嶄新的豪宅已經呈現在了他的面前。
“太豪奢了。”風無痕苦笑着端詳着那大得有些過分的宅子,要是放在京裡,一個逾制的罪名怕是跑不掉的。但這裡是天高皇帝遠的福建,自己住了人家的宅子,恐怕拉不下臉參主人一個大不敬吧,那不跟白眼狼差不多?
“哪裡,殿下身份尊貴,下官等自當竭力應承。爲了護佑殿下安全,下官已調了一營兵士負責警戒,保管安全無虞。”守備劉啓正巴結地笑道。
“劉大人不用費心了。”風無痕若有所思道,“父皇賜了我這五百名精銳兵士,想必保護本王的安全還沒什麼問題。再者,人數太多,進出多有驚動,還是免去好了。”
劉啓正便有些訕訕的,馬屁拍在了馬腳上,不過他的臉皮一向厚,否則也不會分配到這伺候的差使。“那是,殿下的這些兵士全是京裡的精銳,卑職這些屬下自然比不上。不知殿下還有些什麼吩咐,卑職立刻吩咐那些下人去辦!”
“算了,劉大人今天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風無痕頗有深意地掃了劉啓正一眼,語帶雙關地說,“本王旅途勞頓,也想先歇息了,子煦!”
劉啓正可不是傻瓜,徐春書才一伸手,他就連忙施禮道:“如此下官就不打擾殿下休息了,先行告退。殿下如有吩咐,請隨時通知下官,一定隨叫隨到。”
風無痕含笑點頭,先轉身回了屋裡,只見陳令誠正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甚是消遙自在。不過,他的嘴裡卻似乎在哼着什麼不知名的小調,指節還有節奏得敲擊着桌面。
“陳老真是好雅興。”這裡不是自己的府邸,風無痕還是維持着場面上的稱呼,“就不幫我出出主意,那些個官員幾乎是想將我吃了!”
“恐怕未必吧。怎麼老夫看到的是殿下一語震全場,福建大小官員不敢妄動?順便還賣給將死之人一個人情,順便讓那幫子官吏不敢妄動,如此本事,還需要老夫幹嗎?”
“好了,陳老就不要取笑我了。”風無痕一屁股坐了下來,咕嘟咕嘟地灌了一氣已經有些涼了的茶水。
陳令誠有些好笑地看了看顯得孩子氣的風無痕,“哪有你這麼灌的?要是宮裡人看到了,還不定怎麼說你呢!這些習慣,在外人看來沒什麼,可內行就不同了,他們會認爲你這個皇子不夠尊貴。”
“好了,陳老,說正題好不好!”風無痕最是不耐煩這些折磨人的規矩,好不容易出宮那麼遠,他總想放恣一下,“他們都是地頭蛇,我一個只擔着郡王名分的皇子,哪壓得住這些混蛋?”
“殿下真有想過要壓他們麼?”陳令誠一曬,“心照不宣,殿下想什麼,老夫可清楚得很。對了,你那位幕僚倒是有幾分真才實學,遠非尋常落第舉子可比,有些事情你不妨讓他動動腦子,別老是想着老夫。老夫一個大夫,還是安分些的好,否則落下個干政的罪名,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他神色古怪地道。
風無痕心中一緊,陳令誠絕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這番話來,想必是嗅到了什麼風聲。看來自己真的要以靜制動才行,那些官兒,就讓他們自己先跳出來吧,反正父皇也沒有給一個期限。倒是福建的災民恐怕撐不到那個時候,先得想一個萬全之策賑濟了他們,否則自己這個欽差徒惹人笑話。可是,到哪兒去弄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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