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148

沈明婤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她既戀慕楚王,又有了柏妃的青眼,便開始患得患失,胡思亂想,整個人日漸消瘦。

羅緓並不是位細心的母親,不過她現在已經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沈明婤身上了。見沈明婤眼睛亮亮的,臉頰卻一天一天瘦削下去,大爲憂心。

沈雍這些年來和羅緓一直不和睦,長年睡書房,羅緓雖然爲此很生氣,也覺得沒面子,可是他睡書房歸睡書房,並沒和婢女或是小廝苛且,還是很潔身自愛的。羅緓也不怕有狐狸精趁虛而入,便也由着他了,隨便他連着多日不進內宅一回,並不命人去請。現在看着沈明婤這樣,羅緓這做母親的自然不能聽之任之,狠狠心咬咬牙,到書房找沈雍去了。

“大爺,大夫人來了。”小廝見羅緓來了,忙去向沈雍稟報。

沈雍擡起頭,“大夫人來了?”神色間頗有些訝異。

“是的,大爺。”小廝陪着笑臉。

沈雍雖不喜羅緓,可羅緓到底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不能把她拒之門外,便淡淡的說道:“請她進來。”小廝答應着,趕忙出去請人,“大夫人,大爺請您進去。”羅緓哼了一聲,昂首挺胸,一臉傲慢的進去了。

見面之後,沈雍覺得有些尷尬。他和羅緓雖是夫妻,可是多日不見面,已經覺得很生疏。羅緓也有些不自在,板着臉命令道:“我有些要緊事和大爺說,你們退下吧。”小廝和書童口中答應着,腳下卻不動,都看着沈雍,見沈雍點了點頭,方輕手輕腳的退出去,回身把門帶好。

“你有什麼事,說吧。”沈雍站起身,走到窗門,背對着羅緓,聲音非常冷淡。

羅緓怒火蹭蹭蹭往上涌,衝口說道:“你睡了這麼久的書房,便是有再多的氣也該消了吧?我好心好意來看你,你還給我臉色看,你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妻子,當成沈家的大夫人?我是你沈家三書六禮娶進門的……”

沈雍心中一陣厭煩,冷聲道:“我當初應該娶的是誰,你心知肚明。”

這還是沈雍頭一回當着羅緓的面把話說得這般清楚,羅緓又氣又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臉上實在掛不住,冷笑道:“你還有臉怪起我來了!無論如何,我和你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成的姻緣,我和你拜過天地,拜過高堂,拜過你沈家的列祖列宗!既和我成了親,便應該一心一意和我做夫妻,誰知你心意一點也不堅定,婚後你三心二意,暗戀羅紓那賤人。如果不是因爲你這樣,我娘便不會忍不下一口惡氣,設計□□。也就不會被我爹逐出晉江侯府,餘生只能在深山中的寺廟中孤單淒涼的度過了!嫿兒和婤兒也不會因爲外祖母,處處受人白眼!沈雍你以爲自己是什麼好人麼,我母親被你害慘了,嫿兒和婤兒也被你害慘了,你還有臉怪我?!”

沈雍氣得白了臉。

“這麼說,全是我的錯了?”半晌,他方纔轉過身,從牙縫裡擠出這一句話。

沈雍本是溫文爾雅之人,這時眼眸中卻燃起熊熊怒火,羅緓心中畏懼,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羅緓也就是欺負沈雍斯斯文文的從來不會跟她兇,跟她急,若是有沈相和鄭氏在,借羅緓個膽子她也不敢說出這種話。要知道蕭氏不光是□□,她還設計讓和尚迷惑鄭氏,誘鄭氏替她出手,沈家也因此和林家、齊王府結了怨。這件事蕭氏做的窮兇惡極,如果羅緓要把罪責全推到沈雍身上去,卻把蕭氏撇得乾乾淨淨,這個道理無論如何也說不通。

“好,我這便去告訴爹和娘,讓兩位老人家主評評理。”沈雍聲音中透着絲陰冷,“如果罪魁禍首真的是我,我不會推脫責任的,這便到晉江侯府去向岳父請罪!”

“別呀,千萬別。”羅緓打了個囉嗦,忙收起傲慢的神色,低聲央求,“我方纔是氣話罷了,你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告訴爹和娘。你想想,你若是告訴了爹孃,爹孃惱了,發落我倒也罷了,若牽連了婤兒,你豈不心疼?”

沈雍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他不喜歡羅緓,可沈明婤是他親生的孩子,要傷害沈明婤,他哪裡忍心?羅緓說的沒錯,如果她方纔的混話傳出去,沈相和鄭氏一定會更加不喜歡她、冷落她,甚至責罰她,到時候倒黴的不光有她,沈明婤也跟着沒臉見人。

羅緓一直是傲慢的,可這些年來她被鄭氏打壓得也是怕了,不停的跟沈雍說好話。

“好了。”沈雍睜開眼睛,冷淡的打斷她,“你來到底有什麼要緊事?”

羅緓氣又上來了,“我能有什麼事?不是爲了婤兒,我能來找你沈大爺麼?婤兒心事越來越重,人都瘦了一圈兒,你這做爹的看到了沒有?”

沈雍默然。

他在外院,沈明婤在內宅,並不是天天能見到女兒的。

“婤兒的心事,我知道。”沈雍道:“我自有道理。你不必管了。”

羅緓冷笑,“我不必管了麼?只怕我不管,婤兒再瘦下去,好好的孩子就變成一把骨頭了!你說說吧,這件事你到底要怎麼管,你不說清楚,休想糊里糊塗的便將我打發走了!”

事關沈明婤的終身,沈雍雖然心裡有氣,還是好言好語告訴羅緓,“爹和娘都有計較,你就放心吧。”羅緓還是不放心,“爹孃有什麼計較?和嫿兒當年的一樣麼?”沈雍想了想,“有些相似。”羅緓便知道沈相和鄭氏是在和柏妃秘密商議婚事了,登時鬆了一口氣。

沈明嫿的婚事也是一樣的。沈家有意,馮貴妃有意,馮貴妃到皇帝面前請旨,婚事便成了。如果沈相已經在和柏妃、柏家議婚,到時候柏妃自然會向皇帝請下賜婚旨意的。柏妃和當年的馮貴妃一樣是持掌宮務的寵妃,她如果挑中了兒媳婦,皇帝當然不會反對。

羅緓雖然略有些放心,還是抓住沈雍不放,“這樣還不夠。你和我一起回晉江侯府,求求爹,讓他把我娘接回來。如果我娘回來了,婤兒便一定能如願的。”沈雍用力要掙開她,“岳父不會肯把她接回來的,你死了這條心吧。你也不想想,她當年害的是岳父的親外孫、親外孫女,如今還一個是土司王的外孫女婿,一個是齊王妃。岳父把她接回來,不是明擺着要傷阿開和阿曇的心麼?別癡心妄想了。”他說的句句都對,可羅緓哪裡肯聽他的?咬牙切齒道:“不成!婤兒是爹的嫡親外孫女,爲了婤兒,爹必需這麼做!”

沈雍一個是被她纏的沒辦法,另一個也真是關心沈明婤,但凡是對沈明婤有利的事,就算明知無望他也願意勉力一試,居然就答應了,“好,我和你一起去求岳父。”羅緓大喜,片刻也等不得,“那快走吧。”沈雍正色道:“只是有一件事你要答應我,見了岳父只可苦苦央求,不可胡攪蠻纏。如果岳父不答應,不許哭鬧哭喊,惹人厭煩。”羅緓這會兒哪會跟他計較這些呢,自然是滿口答應了,扯着他的衣襟便往外走,沈雍苦笑,“請容我換件見客衣裳。”羅緓便暫時把他放了,等他更衣之後,才一起出了門。

到了晉江侯府,才下了車,羅緓便問起來迎接的管事,“老侯爺現在做什麼呢?”管事笑着說道:“老侯爺今兒個請了兩位客人,這會兒在書房說話呢。”羅緓隨口問道:“是誰?我認識麼?”管事道:“認識。是世子夫人的兩位孃家侄子,言大少,言二少。”羅緓聽說是言科和言秩,便撇了撇嘴,“這算什麼客人。你去跟老侯爺說,我回來了,有要事求見。”管事的答應着,進去請示晉江侯了。

羅緓和沈雍在客廳等着,一邊喝茶一邊說閒話,“爹見言家這兩個小子做什麼?”沈雍心中一動,“我記得從前文茵待字閨中的時候,岳父有一陣子可是每天會接見各家少年的。這回見言家小哥兒倆,莫不是和上回一樣麼?”羅緓輕蔑的哼了一聲,“文茵那一輩子的姑娘都嫁了,小一輩的還不到年齡,給誰相看小女婿?你想多了,沒有這回事。爹偏心羅簡,也偏心言家,對言家兩個小子好一點,不足爲奇。”說着說着,她的氣又上來了,大聲道:“言家是晉江侯府的親戚,沈家難道不是,全家難道不是?怎麼沒見爹對我二嫂的孃家侄子這麼好啊?等會兒見了爹,我要好好跟他說說!”

言嫣從後門緩步過來,本來是要盡地主之誼,款待羅緓這位姑奶奶和沈雍這位姑爺的,聽到羅緓的話,卻停住了腳步。她娥眉微蹙,似笑非笑,略想了想,轉身又回去了。

算了,這樣的姑奶奶,還是敬而遠之吧。

沈雍淡淡道:“你若想叫嚷,只管大聲叫,我也不來管你。你若真是爲婤兒好,還是把這幅嘴臉收起來,裝出溫柔哀傷的樣子吧。你若出言不遜,岳父不會理你,好言央懇,或許他會心軟。”羅緓瞪了沈雍兩眼,竭力把怒氣壓下,“好,我裝。”她也知道晉江侯是吃軟不吃硬的,衝着晉江侯大喊大叫只怕會適得其反。

外面響起少女銀鈴般的笑聲。

羅緓臉色變了,“啪”的一聲拍了桌子,“這個丫頭怎麼會在這兒?”

她聽出來了,是林沁的聲音。

沈雍無奈,“這是你孃家,也是阿沁的外祖父家,你能來,阿沁難道便不能來麼?”

羅緓氣呼呼的瞪了他一眼。

林沁的笑聲越來越近,羅緓坐不住了,起身走到門前,向外面張望。

只見林沁和山溱溱、向攸寧三個人滿面笑容的,沿着花圃往前走,三位妙齡少女均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身邊跟着數名侍女,都穿着青色比甲,眉清目秀,步履輕盈。

“傻笑什麼啊?”羅緓見林沁和兩個女伴一路走一路說笑,撇了撇嘴,不屑的說道。

沈雍也踱了過來。

他目光頓了頓,若有所思的說道:“阿沁再往前走,便是岳父的書房了吧?”

林沁走過去的方向,正是晉江侯書房的方向。

羅緓不由的生氣,“我是晉江侯府的姑奶奶,林沁這小丫頭不過是外孫女!我來了,要在這兒等着;她來了,卻可以直接去見。氣死我了,不行,這口氣我忍不下!”也不等人來傳喚,氣沖沖的出了門,一陣風似的往晉江侯的書房去了。

沈雍跺腳,“本來便屬渺茫之事,被你這麼一鬧,越發無望!”也追了上去。

林沁和兩位閨中密友在花圃旁慢悠悠的走着,不時伸手攀過路旁的花枝嗅嗅香氣,“也不知道外祖父叫我來做什麼。溱溱,攸寧,還要麻煩你倆陪着我跑一趟。”向攸寧笑容明爽,“你一脫離苦海,我爹孃和我哥嫂也恩准我不上學啦。閒着也是閒着,陪你來看看羅家外祖父,蠻好。”山溱溱說話細聲細氣的,“以前天天上學覺得約束,現在不上學了吧,一下子好像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似的,無所事事。陪你見見羅家外祖父蠻好的,要是老人家有興致講講他的傳奇經歷,那便更加開眼界了。”

“這主意好。”林沁來了精神,“我外祖父生平大大小小打了無數次仗,有些是很驚險的。咱們求他講來聽聽。”

山溱溱和向攸寧都說好,三人一起高高興興的往裡走。

前面就是朝暉院,晉江侯的書房。

朝暉院裡沒種花,只有一顆又一顆的參天大樹,遠遠看過去便有一種非凡氣勢。

林沁等人快到的時候,被晉江侯的小廝阿福給攔住了,“表姑娘,老侯爺說了,他現在有客,不方便見您,讓您到花園裡先玩一會兒。”林沁笑了笑,“沒法子,我外祖父是位大忙人啊。”山溱溱愛花,躥掇林沁,“咱們看花去。聽說羅家育有綠色菊花,盈盈如春水。”向攸寧道:“是啊,我也聽說了。”林沁笑盈盈,“這個我知道。舅母愛花,養有春水綠波和碧海翠龍,可好看啦。那是養在花房裡的,咱們想看,還是先問過舅母比較好。溱溱,攸寧,既然我外祖父現在沒空,咱們先去見見我舅母吧,好不好?”

山溱溱和向攸寧正要答應,那名叫阿福的小廝卻着急了,陪着笑臉,“表姑娘,老侯爺讓您到花園裡玩一會兒。”指指朝暉院旁邊的一處花園。

“哎,阿沁。”山溱溱是才經過一場事的,心存疑慮,拉了拉林沁,小聲說道:“這小廝不會是心懷鬼胎吧?”

林沁笑了笑,“不會。他跟着我外祖父可不是一年兩年了。再說了,這是在我外祖父眼皮子底下呢,他敢騙我,除非是不想活了。”

“那倒也是。”山溱溱倒有點不好意思了。

向攸寧沒心沒肺的笑了笑,“溱溱這是嚇破膽子了,草木皆兵。”

山溱溱嗔怪的打了她一下。

三位姑娘嘻嘻哈哈的去了花園。

向攸寧性子急,走在最前面。

前方是一條狹小的通道,兩邊是樹,樹枝上不知是誰放上了一個大大的、草編就的筐子,筐子上垂下一條小細繩,在空中搖盪。

“什麼呀?”向攸寧好奇的伸手拉了拉。

她拉過繩子,那大大的筐子便慢慢傾斜了,從筐中飛出無數紅色的、粉紅色的新鮮花瓣,悠悠揚揚,落在向攸寧身畔。一陣微風吹過,向攸寧欣喜的轉了個圈兒,只見漫天花瓣飛舞,飄飄灑汪,如詩如畫。

“好美啊。”林沁和山溱溱等人在後面看到,都失聲驚呼。

向攸寧好像在夢中一樣,露出了孩子般純真的笑容。

她歡笑着張開胳膊快活的旋轉,仰起臉去迎接那一片又一片芬芳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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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枝間忽然露出一張少年的面孔,向攸寧被嚇了一跳,腳步漸漸停下,“你……你怎地會在這裡……”那少年也是一怔,“你怎會在這裡?”他好像吃了一驚,在樹上坐不穩,一個不小心摔了下來。

林沁和山溱溱看到樹上突然掉下來個人,大吃一驚。

向攸寧還在仰臉往上看,不提防上面的人忽然掉下來了,下意識的想伸手拽他,“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會摔壞的……”那少年大急,“閃開!”說時遲那時快,她被那從樹上落下的少年伸手抱住,兩個人一起滾落到了路旁的草叢中。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罷了。

林沁等人先是目瞪口呆,後來才明白過來,趕緊往跟前跑,“攸寧,攸寧你怎麼了?”跑到跟前一看,只見言秩和向攸寧緊緊抱在一起,兩人好像嚇傻了一樣,眼神呆呆的,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攸寧!”山溱溱叫道。

林沁大急,“攸寧,秩哥哥,你們沒事吧?”過去蹲下身子,先拍拍向攸寧的臉,“攸寧,攸寧,別這樣啊,跟做夢似的,很嚇人。你沒摔着吧,啊?”又拍拍言秩,“秩哥哥,你躲在樹上做什麼?哎呀,你快點放開攸寧啊,攸寧是小姑娘,你是男人,這麼抱着人家,成何體統?秩哥哥,秩哥哥。”手上用力,拍得重了些。

言秩如夢初醒,臉羞得通紅,“對不住,對不住。”忙放開向攸寧,狼狽站起身。

向攸寧一頭撲到林沁懷裡,死活不肯再露出臉來。

林沁先不管別的,急着替她檢察身體,“攸寧,身上痛不痛?有沒有摔到哪裡?這是最要緊的啊,快告訴我!”向攸寧只管死死埋在她懷裡不擡頭,言秩低聲道:“應該沒事吧?這裡的草很厚,身上有些疼,似乎沒傷着筋骨……”林沁忙問着向攸寧,“是這樣麼?沒有傷到筋骨?”向攸寧點點頭,還是死活不肯露出臉。林沁扶着向攸寧站起身,口中不停哄着她,“乖,咱們現在回去,讓大夫給看看。”

“都怪我。”言秩自責。

都是小時候的玩伴,林沁也就不跟言秩客氣了,抱怨道:“秩哥哥,你好好的爬到樹上做什麼啊?還不小心摔下來,連累了攸寧?”

林沁只是例行抱怨,誰知言秩聽了之後呆呆站了會兒,語氣堅定的說道:“向姑娘,我這便回家稟明父母,央媒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