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元煜飛身下馬,侍從們簇擁他走到一個不起眼的黑木門前。門無聲無息的打開了,一行人魚貫而入。
進了門,便是一扇平平無奇的影壁。繞過影壁,是一個小小的院子,左側有穿堂,過了穿堂之後便寬敞起來了,院宇深深,耳房、鑽山林立,花木茂盛,氣勢恢宏。
高元煜進了右手邊的密室。
他叫過侍從退鋒,沉聲吩咐道:“西山的事,去查清楚。晉江侯府若有什麼動靜是和長櫻街有干係的,隨時稟報上來。”退鋒俯首聽命,“是,殿下,這便去查。”
退鋒出去之後,另一名侍從圓鋒進來了,單膝下跪,“回殿下,小的無意之中查到沈相一件**之事。”
“說。”高元煜聲音沉穩。
圓鋒道:“小的在城外辦事,錯過了宿頭,又遇到大雨,行不得路,那晚便在一個破廟裡暫時將就了一晚。有一潦倒落魄的中年男子也來避雨,小的和他倒也相安無事。半夜那人舊疾復發,痛苦掙扎,大喊大叫,小的看他可憐,便拿出水囊喂他喝了幾口水,那人漸漸的聲音小了,發出囈語。他的囈語模糊不清,不過,小的卻隱約聽到了沈乾兩個字。”
高元煜揚眉。
沈乾便是沈相的名字了,這人難道和沈相有什麼關聯麼?
“天亮之後有夥伴出城接應,小的便把那中年男子帶回來了。現在後房將養。”圓鋒又道:“那人平時是很斯文的一個人,到了發病的時候也不傷人的,只是自己很痛苦。小的聽他發病時的囈語,倒像是沈乾的仇人,而且仇恨極深。”
高元煜思索片刻,道:“再查。把這個人的底細查清楚。”
圓鋒又稟報了幾件剛剛查到的沈家**之事,無非是培植黨羽、結黨營私等事,高元煜點頭,“很好,繼續查。”圓鋒答應着,退下了。
“殿下,林二小姐和林家大爺、二爺去了晉江侯府。”侍從匆忙來報。
高元煜面沉似水。
一定是羅文禮鬧的太厲害了,林家兄妹心疼外祖父和舅舅,纔會趕過去幫忙的。
高元煜帶着侍從出門上馬,直奔晉江侯府。
他現在可是林家二小姐的未婚夫婿了,晉江侯府的家事,他也可以管上一管!
林沁和林開、林寒一起到了晉江侯府。
“表少爺,表小姐,你們快進來吧,禮少爺現在聽音閣樓上站着呢,他要跳樓!”門房是晉江侯府的老家人了,見慣了林家兄妹,也早就被吩咐過了,表少爺表小姐和自己家人是一樣的,到了隨時可以進去,便殷勤的陪着他們往裡走了一段,還把羅家的情形大概說了說,“……老侯爺和世子都在呢,表小姐您快進去吧,老侯爺最喜歡您了……”
林開蹙眉,“這個羅文禮是拿自殺跳樓來要脅外祖父了,好不可惡。”
林寒頓足,“外祖父已是老人家了,莫被他氣着纔好!”
林沁氣咻咻的,“這個壞蛋羅文禮,就會氣外祖父,看我去收拾他!”一溜煙兒便往聽音閣跑過去了。
林開和林寒也加快了腳步。
聽音閣是晉江侯府最高的樓閣,前方是一大塊空地,周圍是鬱鬱蔥蔥的樹林,林沁還沒到跟前,已經看到樓的是最上方有一個小黑點在移動,看樣子那便是羅文禮了。
他要是真從樓上跳下去,就算摔不死,也得摔殘了。
“呸,嚇唬誰呢!”林沁大怒。
聽音閣前方的空地上站着不少人,中間是身着玄色長袍的晉江侯,他蒼老而威嚴的面容上此時陰雲密佈,似乎在預示着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羅簡氣憤的衝着樓上喊,“羅文禮你有話好好說,跑到樓上算什麼?威脅你祖父麼?”
羅文禮的弟弟羅文祒聲音比羅簡更大,“大伯父您這是什麼話,我哥哥他是進山看望我祖母,見她老人家重病纏身,缺醫少藥,做孫兒的自然心如刀割,想把她老人家接回來了!大伯父,這是真情流露,可不是威脅!”
羅文禮在樓上抹起眼淚,大聲道:“祖父,孫兒不是在威脅您,我是實在太傷心了啊。祖母她瘦的跟什麼似的,憔悴的不像樣子,她這回是真的病了!如果孫兒不將她接回家中榮養,真是覺得自己沒臉再做人了!就從這裡跳下去死了,一了百了!”
羅簡氣極。
羅文禮再不爭氣也是晉江侯的孫子,哪能看着他就這麼跳了樓?而且他口口聲聲要孝敬他的祖母,這理由說起來還很堂皇!
“跳,你往下跳。”晉江侯穩穩的站着,紋絲不動,“羅文禮,你往下跳,祖父不攔着你。”
親孫子當着他的面說要跳樓,他這做祖父的竟然根本不爲所動,依舊穩如泰山。
羅文禮放聲大哭。
羅文祒急了,撲通一聲跪在晉江侯面前,連連磕着響頭,“祖父,大哥是您的親孫子啊,是羅家長孫啊,您忍心看着他去死麼?您就給大哥一條活路吧,給他一條活路吧。”聽音閣前的地面很是堅硬,他才磕了幾個頭,額頭上已是血跡斑斑。
羅簡氣得直囉嗦,“羅文禮,羅文祒,你倆一個要跳樓,一個磕頭不止,就要逼迫你們的祖父是不是?他要是不答應你們,便要背上一個不慈的罵名,對不對?”
世人對子女、孫子女的要求是孝,對父母、祖父母的要求卻是“慈”,長輩不慈,這一樣是令人詬病的。
羅文禮、羅文祒兄弟二人正在鬧着,他們的母親全氏也由已經出嫁多年的羅文蔚攙扶着過來了。到了之後全氏便跟鄉村潑婦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潑,“我兒子要跳樓了,老侯爺鐵石心腸都不管啊,親孫子他都不管啊,我還活着什麼?我兒子前腳去,我後腳便跟着上了吊,和他一起過奈何橋!”她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越鬧越來勁,“晉江侯府這是要逼死我們母子啊,老侯爺,您把我婆母攆出羅家,把禮兒他爹發配到邊疆苦寒之地,羅家就剩下我們母子孤苦無依的,這會兒您還逼着我們去死啊,逼着我們去死啊。”捶地大哭,哀痛至極。
羅文蔚眼中含淚,“祖父,大伯是您的兒子,我爹也是您親生的啊!您疼大伯,疼大伯的一對雙胞胎兒子,就不疼我們這一房的人麼?”
晉江侯目光如閃電一般射過來,羅文蔚心生懼意,臉上陪着笑,“……我們,一樣是您的兒孫啊。”聲音不知不覺就低下去了,顯然是底氣不足。
林沁就在這會兒趕到了,一臉心疼,“外祖父,您沒有氣着吧?您千萬別和他們一般見識啊。”晉江侯神色柔和了,道:“阿沁怎地來了?放心,外祖父沒事。”林沁心有餘悸,“我和大哥二哥聽說羅文禮在鬧事,怕氣着您,便趕緊來了呀。外祖父,羅文禮怎樣我不管,若是氣着您,便值多了。”她眸光純淨清澈,言語真摯,晉江侯心中暖洋洋的,柔聲道:“外祖父沒生氣。”
爺孫二人認真的說着話,樓上的羅文禮、地上的全氏都備感失落。
全氏尖聲道:“這是我們羅家的家事,你一個外孫女跑過來瞎攙和什麼?莫說你了,便是你娘如今也是外姓人,我們羅家的事,你林家人管不着!”
“你少胡說。”林沁駁斥她,“你們氣我外祖父,我就管得着!莫說我羅家的外孫女了,便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路人,我也管得着!我外祖父是西北軍元帥,朝中重臣,百姓敬仰的大英雄,他是你們想氣便能氣的麼?我偏偏要管!”
“你這蠻橫無禮的野丫頭!”全氏被林沁反駁得沒話說,惱羞成怒。
“你胡說什麼。”林開和林寒也趕到了,林開聽到全氏罵林沁,如何能忍?當時便拉下臉了。
“這是長輩應該說的話麼?”林寒生氣的質問。
全氏尖叫,“姓林的人到我羅家鬧什麼?快滾,快滾!”
“把這個瘋女人綁起來,嘴巴堵住。”晉江侯面沉似水。
羅簡和言嫣早有準備,晉江侯吩咐過後,便有幾個粗壯的婆子拿着繩子、粗布等物過來,要把全氏綁上、堵上帶走。羅文蔚和羅文祒大驚,死命擋在全氏身前,“祖父,不要啊,不要啊。”他倆的身份到底不一樣,婆子們沒有得到命令,不敢輕舉妄動,只敢陪笑臉,一時之間便亂成了一團。全氏多年來過着壓抑的日子,今天一下子就興奮了,她最恨的便是羅紓一家,尤其是羅紓的女兒,這會兒便把氣全撒到了林沁身上,尖叫聲響徹雲宵,“野丫頭,林沁你這個野丫頭!你還想管羅家的事呢,真是喝黃河水長大的,長的太寬!”
晉江侯和羅簡正要出面喝止她,卻聽前方傳來一聲清喝:“誰說本王的王妃管得寬了?”
衆人一齊回頭。
一騎白馬飛馳而至,這匹白馬極其雄俊,形狀優美,渾身馬毛細毛潔白,好似一團雪,馬上一名身穿淺藍錦袍的少年,好像自天而降的仙人一般,形容昳麗,風姿特秀,翩然不羣。
“楚王殿下。”羅簡和林開、林寒等人大喜。
“楚王殿下。”羅文蔚失神的喃喃低語。
羅文蔚這會兒有幾分癡癡呆呆。她不明白,林曇和林沁姐妹二人爲什麼運氣會這麼好呢?姐姐是太子妃,妹妹是楚王妃,太子和林曇成親多年,膝下已有三子一女,伉儷情深也就罷了,楚王這還沒成親呢,就這麼護着林沁了……
全氏今天卻是近乎癲狂,就算是楚王來了她也不知收斂,叫聲依舊尖利刺耳,“林家人要管羅家的事,她不是管得寬是什麼?楚王殿下,就算你來了,我還是那麼說,不會改口的!”
高元煜眼眸中閃過凌厲之色。
羅文蔚心中一緊。
眼前這位可是一向受皇帝寵愛的十四皇子啊,當面頂撞他,這合適麼?
高元煜沒有和全氏廢話,鎮定的揚了揚手。
他身後的侍從已經跟上來了,見高元煜命令抓人,更不客氣,當即便氣勢洶洶的上前將全氏綁了,見全氏還想張口大叫,索性從旁邊婆子的手中拿過粗布團,堵住了她的嘴。
這些人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自如,毫無阻滯,羅文蔚和羅文祒都看的呆了。
樓上的羅文禮也沒了聲息。
大概是被嚇住了。
拿自己的生命相要脅這種事,只有在親人面前纔是有用的,若是換到了殘酷無情的上位者面前,那是自尋死路。
“外祖父,舅舅,本王來的魯莽了。”高元煜看着全氏被綁起來之後,恭恭敬敬向晉江侯和羅簡行禮問好。
羅簡打了個哈哈,“還行,還行。”
他總不能樂呵呵的誇獎高元煜綁人綁的好,只好含混其詞了。
晉江侯若有所思的看了高元煜一眼,
以爲晉江侯以爲高元煜就是個癡情的小子,現在卻對他有了新的認識。
“楚王殿下很有決斷。”晉江侯道。
高元煜臉紅了紅,有些害羞,“外祖父,那不是因爲……她罵了不該罵的人麼?”
林沁早在他吩咐綁人的時候就被林寒拉到一邊去了,高元煜遠遠瞅了眼她窈窕的身影,柔情滿懷。
晉江侯微微笑了笑。
敢情還是個癡情的傻小子啊。
“外祖父,煜兒給您老人家出個主意,如何?”高元煜熱切的建議,“羅文禮想接他祖母回家孝敬,也是做孫兒的孝心,您就成全了他唄。”
羅簡在旁聽着,嘴角抽了抽。好嘛,楚王這便自稱起“煜兒”了,可真會套近乎啊。
高元煜這番話聲音清朗,在場的人都聽到了,目光全落到了他身上。
“楚王殿下竟是支持我們的麼?”羅文蔚拉了拉羅文祒的衣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真的。
羅文祒也如在夢中,“是啊,楚王殿下竟是支持我們的麼?”
就連已經被五花大綁的全氏,眼中也有了喜悅的光芒。她口中一直髮出嗚嗚的聲音,要不是嘴巴被堵,這會兒肯定是欣喜欲狂了。
“多謝楚王殿下爲我們主持公道。”羅文蔚俯身下拜。
“多謝楚王殿下。”羅文祒也跟着跪下磕頭。
“楚王這是要做甚?”林寒皺起眉頭。
林沁嫣然,“他想使壞了唄。二哥,我猜他一定是躥掇外祖父把羅箴一家人分家給分出去,以後就不要住在晉江侯府,自己單過吧。”
“外祖父他老人家還健在,如何能分家?”林寒詫異極了。
父母還在,哪能分家呢?這對於林寒來說太大逆不道了。
分家析產,這是大不孝的行徑。
林沁嘻嘻笑,“二哥,如果是舅舅提出分家,那就是大不孝。如果是外祖父提出分家,那就是人之常情了啊。二哥你想想,羅箴這一房人住在晉江侯府,外祖父每年要花多少銀錢才能養這一房人啊?四季衣裳,月錢銀子,飲食、出行,哪一樣不是奢侈靡費?外祖父養不起這麼多兒孫,要給他們把家分了,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呀?”
不許分家,是做子女的不許提分家,不是做父母的也不能提啊。
林寒悶悶看了自家小妹一眼,“你和他倒是心有靈犀。”
林沁是煮熟了的鴨子,嘴硬,“偶爾和他想到一起罷了,不行麼?”臉上卻早已飛起胭脂般的顏色,嬌豔如花。
作者有話要說: 先到這兒,中午兩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