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五匹快馬出了南城門,策馬疾馳,直奔效外。

中間的是匹白色伊梨馬,頭頸高昂,體形俊美,是匹難得的良駒。不光馬漂亮,馬背上的騎士也風采過人,美麗的很。

這當然就是林曇了。

其餘四人的坐騎均是黑色良駒,馬毛閃亮,四肢強健,看上去十分惹眼,馬背上的四個人樣貌、神情卻各自不同。緊跟在林曇身邊的騎士人到中年,瘦削清癯,這人便是林曇稱之爲良叔的人了,姓良名棟,是位武林高手。其餘的三名青年人身材魁梧,彪悍威猛,是林家的護衛,一名婁方,一名婁章,一名婁攔。

“也不知蘇先生傷的怎樣了,咱們快點過去!”林曇口中呼喝着,只嫌馬兒跑得慢。

“策馬疾馳,哪怕是在寬敞平坦之地,也是有危險的。”良棟語調平和,話中卻含着勸告之意,“便是騎術高超,也需時時小心在意,否則,安全堪虞。”

林曇心中一樂,“良叔這是在提醒我呢。他分明是想說,你騎術又不過關,這裡地勢又不好,高低不平,騎那麼快做什麼?很危險的知不知道?良叔啊,你的意思我明白,你的情我也領了,可是你又沒明着說我,明着不許我騎快馬,對不對?我便省點事,當做沒聽見了,嘻嘻。”

林曇縱馬疾馳,衝到了最前面。

良棟皺眉,雙腿夾緊馬肚子,緊緊跟在林曇身邊。

一行人很快到了蘇師爺暫時棲身的同福客棧前。

“大公子,良爺,三位壯士。”客棧中走出一位五六十歲的老者,親自來爲林曇牽馬,“大公子,良爺,蘇師爺是附近鄉民發現了幫忙送過來的,老朽見蘇師爺受了傷,一邊央人到衙門報案,一邊趕緊的替他請了大夫,所幸傷勢並無大礙,大夫給他包裹了傷口便走了,說無需憂心。”

“商老闆有心了。”林曇客氣的向他道謝。

商老闆十分謙遜客氣,“林大人清如明鏡,前年我被無賴敲詐,幸賴林主人主持公道,老配感激莫名。這幫蘇師爺便是報答林大人,不是我份內之事麼?”

林曇又誇獎了商老闆幾句,商老闆面有喜色,連稱不敢。

客棧門前停着輛馬車,黑色車輪,實木車身,造型優美,車廂兩側各開有小小巧巧的窗子,周圍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鳥圖,惟妙惟肖,生機盎然,車前懸掛着硃紅地蹙金繡錦紗簾幕,富麗堂皇中又透着江南風情的婉約風流。

這輛馬車林曇和良棟都熟悉,是蘇師爺的馬車。

車身完好無損,就連硃紅錦幕也好好的。

“看樣子不像是劫財。”林曇在馬車周圍轉了一圈,沉吟道。

良棟也來察看過,道:“確實不像。”

蘇師爺在客棧的上等間歇着,林曇和良棟進去探望。

小而潔淨的房舍之中,屋角放着一張牀,牀上坐着位大約五十多歲,面色臘黃、留着稀疏小鬍子的男子,他胳膊受了傷,用白布裹着,看樣子精神頭還不錯,受傷應該不重,不過,白布有幾處殷出血跡,他還是受了罪的。

見到林曇進來,他臉上現出惱怒之色,哼了一聲,轉過了頭。

林曇施施然走到牀前,笑道:“你不是精心占卜,算了又算,纔算到今日卯初這個絕佳的起程之時麼?怎麼,纔出城門,就被賊人給劫了啊。”目光落到他受傷的胳膊上,一臉嫌棄,“不光給劫了,還受了傷,掛了彩……”

“你說夠了沒有?”蘇師爺氣呼呼的轉過頭,怒目而視,“年歲不大,怪話不少,真真聒噪!”

林曇摸摸鼻子,“我纔不過說了兩句實話,你便惱羞成怒了?好沒風度。”

蘇師爺不屑,“呸,我蘇拂衣什麼時候講究過這些狗屁風度了?我向來只要裡子,不在乎面子!”

面容憨厚的蘇季走進來,小心翼翼的捧着個栗色大碗,“二叔,您該喝藥了。”

蘇師爺伸袖掩鼻,“這什麼味兒,難聞死了!算了,我也沒什麼大礙,這藥也不必喝,阿季,你把它倒了吧。”

蘇季大驚,“倒了哪行?二叔,您……您不能諱疾忌醫啊……”

林曇自蘇季手中拿過藥碗聞了聞,“也難怪你不肯喝,聞着就苦的不行了。”

蘇季在旁急的想跺腳,“大公子,我二叔本來就不想喝藥,您不幫着勸勸,反倒……反倒……”

林曇捧着藥碗端詳,“拂衣先生,你替我算算,我把這碗藥倒到哪盆花裡頭,花會開得更好看些?”

屋裡的窗臺上養成着兩盆菊花,一盆純白,一盆雪青。

蘇師爺臉色變了幾變,氣沖沖的伸出手,“拿來!”林曇粲然一笑,依言將手中的藥碗遞了過去。

“可千萬別砸了啊。”蘇季一臉擔心的看着,伸出雙手,拿掌禱告。

蘇師爺看也不看一眼,舉起大碗,將藥汁一飲而盡。

林曇戲謔道:“敢情你算來算去,這碗藥也不應該倒給白菊花,也不應該倒給青菊花,而是應該倒到你肚子裡麼?”蘇師爺轉過臉不理她,林曇摸着下巴,自言自語,“嗯,我覺得這可能是你有生以來算得最準的一回了,這碗藥倒的真是地方啊。”

良棟一直默默站在門口,到了此時,也忍俊不禁,露出笑意。

蘇師爺仰頭向天,大喇喇的,並不理人。

蘇季見他二叔痛痛快快喝了藥,大喜,趕忙上前接過藥碗,取了塊蜜餞奉上,“二叔,藥太苦了,您吃塊甜的。”

蘇師爺瞪了他一眼,取過蜜餞,放入口中。

林曇在牀沿隨意坐下,“哎,怎麼遇劫的,跟我說說,讓我開開眼界。”蘇師爺臉上露出怪異的神色,“好好的正走在道上便被劫了,無甚特別之處。”林曇覺得有些不對勁,“拂衣先生,你做了我爹多年的幕僚,親自問過的案子不知有多少起,自然熟知問案流程。這會兒我問你如何遇劫的,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我在何時、何地遇劫,劫匪有多少人、什麼口音、什麼特徵……”

蘇季沒眼色的在旁多了句嘴,“那些人是外地口音。”

蘇師爺氣沖沖的瞪了他一眼。

蘇季縮縮脖子,慚愧的低下了頭。

“外地口音?”林曇揚眉。

“對。”蘇師爺餘怒未息,又瞪了蘇季兩眼,方勉強說道:“他們有七八個人,全是黑巾蒙面,臉是看不到的,聲音卻聽得清楚,他們說了些江湖切口,還說……還說……”蘇師爺那原本臘黃的臉上,居然有了紅暈。

蘇季頭埋得更低了。

林曇站起身,在房中踱步,“你們叔侄二人是一大早便出城的,當時應該行人稀少,但是,你們出了城的時候,天光已經放亮,並不是劫財的好時候;你們走的也不算遠,還沒到幽僻偏遠之處,也不是劫財的好地方;可是,你們偏偏就這麼被打劫了……對方到底是什麼意圖呢?若說想劫財……”她目光落到蘇師爺身上,嘴角抽了抽,“你這塊玉佩頗值幾兩銀子,又掛在腰間,這般顯眼,他們居然給你留下來了,大概不是想劫財吧?你的車華麗得很,他們也一樣不要。”

“若是想報仇,那也不對,他們有七八個人,你們只有叔侄兩個,他們若想報仇,便不會是隻有你胳膊受傷,蘇季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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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劫財,不是報仇,那會是什麼呢?難不成會是……?”

林曇轉頭看向蘇師爺,眼眸之中,揶揄之意愈濃。

蘇師爺那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氣的吹起小鬍子。

林曇想了又想,捧腹大笑,“難不成會是劫色?真的是劫色?”她笑得站不住,在椅子上坐下來,忍笑瞅了瞅蘇師爺焦黃的臉龐、稀疏的小鬍子,“拂衣先生,這些劫匪可真的是……眼光獨到啊……”

不光林曇笑得肚子疼,連良棟也背過身,肩膀抽動,顯然是實在忍不住了,對着牆偷笑。

蘇師爺大力拍牀,“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大郎我告訴你,我蘇拂衣精通周易,我的卦再也不會錯,我算的是今日卯初出城,就說明這個時辰出城一定是最好的,最吉利的!”他異常窘迫,臉漲得通紅,大聲道:“我沒算錯!若不是我今日一大早出了城,怎會遇到這件事?若不是遇到這件事,我又怎會知道,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林曇笑吟吟看着他。

蘇師爺卻氣哼哼的不肯說。

良棟溫聲道:“大公子此次前來,一則是看望慰問先生,接您回城,二則是要查清此事,抓捕匪人。蘇先生,還望您將詳情一一說出,我協助大公子查案時,心裡也有個底。”

蘇師爺怒道:“查什麼查?有什麼好查的!不就是有一夥沒長眼睛也沒長腦袋的笨蛋劫錯了車……”正怒氣衝衝的說着話,遇上林曇含笑的眼神,不由的有些泄氣,戛然而止。

“哦,原來是有人劫錯了車。”林曇瞭然。

蘇師爺瞪了林曇好幾眼,悶悶躺倒,“傷者要歇息,閒雜人等請自便。”林曇故意笑道:“哎,我是特地來接你回城的,你若能動身,咱們這便回去吧,如何?”蘇師爺哼了一聲,索性閉上了眼睛。

林曇笑了笑,衝良棟、蘇季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跟自己一起出來。

到了外頭,蘇師爺不在眼前了,蘇季纔有膽子說話,小聲告訴林曇,“那七八個人身手極好,攔下我們之後便把我丟出去了,我屁股着地的,雖然看着沒傷,至今屁股還疼呢!丟開我,他們便從車廂中捉出我二叔,見了我二叔,他們都呆了,一個彪形大漢失聲叫道:‘不是說二八佳人麼,怎地竟是個糟老頭子!”他叫聲很大,我二叔聽到了,我也聽到了……”

“阿季,你去哪兒了?給我滾進來!”房裡傳出蘇師爺的罵聲。

“是,這就來了,這就來了!”蘇季慌忙轉過身要回去,臨走急促說道:“他們有京城口音也有四川口音,罵罵咧咧的,說被人騙了,一大早便守在這裡,白費了力氣。一個黑臉漢子要殺了我叔侄二人泄憤,被旁邊一個青年人喝住了,不許他節外生枝,可那黑臉男子心中惱怒,還是給了我二叔一刀,罵他醜八怪……”

蘇師爺罵聲愈急,蘇季不敢再多說,匆匆一揖,快步跑了。

林曇和良棟相視而笑。

敢情這撥劫匪原來是想劫位二八俏佳人的,大概因爲蘇師爺那輛講究的馬車、綺麗華美的簾幕,讓人誤會了,纔有蘇師爺這一劫。

劫匪搶錯了人,也就是說,他們本來是打算在同樣的時辰、同樣的地點,攔劫和蘇師爺同樣單獨乘坐馬車出行的女子。能乘得起這樣的馬車,那女子想必非富即貴,那麼,她爲何要一大早便出門呢?又爲何只有一輛馬車?這事顯得頗爲怪異。

客棧外來了幾名捕快。

爲首的捕快姓褚名祿,是認得林曇的,忙下馬行禮,“大公子您來了,這可是好,屬下正有要事回稟。”自懷中取出兩枚金彈子恭敬呈上,“蘇師爺叔侄兩個是在離此大約兩三裡地的一個野山坡遇襲的,屬下去查看過,黃土地上能看到凌亂的馬蹄印跡、車轍印跡,還有幾處血跡。血跡不多,應該是蘇師爺胳膊被刺傷後流下的。在山坡下的草叢中發現了這個。”

林曇接過來看了,“純金的?看樣子這撥劫匪很闊氣啊。良叔,您看看。”遞給了良棟。

良棟拿着金彈子仔細端詳,沉吟道:“世間慣用彈子的人很多,可是彈子用純金製成的,我只聽說過一個人……”林曇眼睛一亮,“是誰?”良棟皺眉,“是一名江湖中人,這人家中豪富,奢侈成性,素來愛揮霍,家產耗盡之後,投到忠王府做了門客。”

京城口音的劫匪,王府門客的金彈子……

這事好像有些複雜。

良棟把金彈子還給褚捕頭,道:“大公子在這裡陪着蘇先生,我帶婁方氏兄弟過去查看一番,稍後便回。”

林曇點頭,“有勞良叔。”

褚捕頭忙獻殷勤:“良爺,我給您帶路。”良棟點頭,和婁方、婁章等人上了馬,一行人去了野山坡。

蘇季愁眉苦臉的走出來,“對不住,大公子,我二叔還彆扭着……”林曇不禁一笑,“無妨,他的脾氣稟性我還不知道麼?過一會兒便好了。你小心服侍着,我去吃碗麪。等我回來,包管他已是雨過天睛。”

這家客棧附近有家兼營茶水和麪點的小店,店雖然簡陋,牛肉麪的味道卻很不錯。阿曇如果路過,即便肚子不餓,也要去吃一碗的。

蘇季規規矩矩的答應,“是,大公子。”

林曇笑了笑,吃麪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是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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