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妍這聲阿孃叫出來,原是習慣使然,但聽在義安公主耳裡,面上便不好看了起來。連帶着她身周侍立的奴婢皆屏聲靜氣。
還是緊隨着容妍腳步進來的周嬤嬤聽到這話,頓時咳嗽一聲,陪笑道:“郡主這是一向不見林太太,心中掛念吧?”
她是想提醒容妍,當着義安郡主以及府中奴婢的面,一口一個阿孃的叫着何氏,不但傷了義安公主的心,連何氏也心中難安。
果然,何氏已經惶恐的站了起來,連忙陪笑:“郡主這是說哪裡話?你阿孃在那裡呢,我……我就是奶過你幾年,算是公主替郡主找的乳母。以後可千萬不興再叫我阿孃了!”她心中又心痛又欣慰。
心痛的是母女情雖在,但終不能再以母女相處,欣慰的是慧福郡主到底還是個重情義的孩子,當着義安公主與府中奴婢的面兒,也敢當面叫她“阿孃”,這已經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孩子爲着自己着想,自己卻不能不爲着孩子着想,教她在親生孃親面前爲難。
容妍聽得這話,立刻轉頭去瞧義安公主,她心中頭一個念頭便是,難道是阿孃逼迫何氏自承是乳母的?
不過她的眼神掃過去,窺着義安公主的臉色,便立刻後悔自己的莽撞了。大約是這樣的關係太過尷尬,義安公主也沒想好要怎麼對待何氏,何氏這番話說完,她神色間還有一絲愣怔。
若是嚴禁容妍與何氏來往,這幾乎是可以想見的不可能的事情。
義成郡主曾經提過,付給林家多多的財物,然後不再來往便是了,卻被義安公主拒絕了。
她心中總覺於心不安,可是讓自己貴爲郡主的女兒去認個奴婢出身的商戶婦人做阿孃,不但是她心中不痛快,便是整個上京城中的貴族圈子裡恐怕也會淪爲笑談。
——當真是爲難的很。
何氏主動解圍,那就再好不過了。
就連周嬤嬤也覺得,何氏表態頗爲及時,當即笑着去拉何氏,又不動聲色朝容妍使眼色,那意思是還不快去哄哄你阿孃?
“郡主與你乳母纔多久沒見?我可是聽說你回來之後還去了你乳母家一趟,以後來往的日子可長着呢。”
容妍心中很是彆扭,可是瞧一瞧方纔她叫過阿孃之後,房裡靜悄悄那樣,好像被按住了靜聲鍵,這會兒即刻便有丫環婆子湊趣:“咱們郡主呀,還多虧了乳母悉心照料。”
連義安公主的目光也瞧了過來,似乎都等着她坐實了這句話,承認何氏乃是乳母。此情此景,她再是個傻的,也知以後想要在人前大大方方承認何氏是養母,叫聲阿孃恐怕極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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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頗爲難受,可是又不能露出端倪來,唯有坐到了義安公主旁邊來,拉着她的手笑道:“阿孃今日請了乳母過來,是敘舊啊還是想聽我小時候淘氣的事情了?”又用另一隻手捏了一下容秀的小臉蛋。
容秀小孩子,心思有幾分懵懂,不明白方纔她長姐進來之時那尷尬的一瞬,從義安公主身上爬下來,直接鑽進了容妍的懷裡:“阿姐,你今天都去哪兒了?我聽阿孃一早就在準備你的嫁妝單子,你是去瞧未來姐夫了嗎?”
“小孩子家家你懂什麼?”容妍捏了下容秀的小鼻子,反被小丫頭抱住手指頭啃了一口,差點叫出聲來,只能板着臉數落:“你屬狗的啊?”
義安郡主將容秀從容妍懷裡撈過來,摟在自己懷裡,教訓容秀:“你阿姐才從外面回來,又同洗手又沒換衣掌裳,你也敢咬她的手指頭了?也不怕生病肚子疼。”又訓容妍:“多大個孩子了,還要跟小毛孩子一般見識。”
容妍訕訕摸鼻子,她本來便有幾分不自在,被訓了之後偷偷朝容秀做了個鬼臉,容秀又回她個鬼臉,姐妹倆低頭偷笑,倒自在不少。
何氏瞧她們一家母女三人和樂,至少容妍在國公府生活的頗爲自在開懷,又不必整日爲生計操勞,又能許嫁高門,這卻是件大大的喜事,那面上笑意便蕩了開來,禁不住問義安公主。
“聽說郡主許了人家,可是楚少將軍?”
提起容妍的婚事事,這卻又是當孃的心頭大事,又加之兩人都曾經長時間思考過,頗有共同語言,很快便談到了一起。容妍見這情形,她再呆下去也不合適,便抱了容秀退下去了,臨走之前又留何氏用飯,只道她洗漱過後便過來。
義安公主催促她:“還不快去,把這小淘氣鬼也拎走吧。”
眼見得姐倆嘀嘀咕咕出去了,義安郡主又令丫環拿了她準備的嫁妝單子過來,與何氏過目。
何氏瞧了瞧那上面的東西,不禁咋舌,到底權貴豪門之家嫁女,與平民百姓之家大是不同。好不容易看完了嫁妝單子,她倒頗靦腆:“說出來不怕公主笑話……我也替小郡主準備了一份嫁妝,不多,也就三千兩銀子,只因不知要買些什麼,便只准備了銀票。”說着話兒從袖裡掏出個封好的大紅封兒,奉了上去。
義安公主眼眶都要紅了,拉了她的手道:“我心裡都記着你的好呢!只是……阿妍以後是要嫁到楚家去的,認了你做乳母,以後也好名正言順的在人前來往,旁人也道不出什麼不是來。我是瞧得出來,這孩子與你感情深,自小兒養在身邊,可見你疼她,她才戀着你,不然她豈能見到你就笑的那般開心?!”她心中,不是不惆悵的。
到底自己的孩子認了旁人做娘十多年,到最後對旁人反比對自己還親熱。
她收了紅封,轉手交到了周嬤嬤手上,“總歸這是你的一片心,我便替她收了起來,以後也好讓她能在你跟前常來常往不是?”
這便是給何氏安了一顆定心丸,教她以後可與容妍正常來往,不必顧慮太多了。
何氏面上也歡喜了起來,她原只是想着來見過了舊日主子,往後……身份所限,大約便不能再來往了。
沒想到結果完全出人意料,公主竟然讓郡主認了她做乳母,還可常來常往,能偶爾見到慧福郡主,她心中豈有不滿意的?
義安郡主又留了飯,何氏也欣然應了。席間容妍問起林楠,聽得他如今還在書院苦讀,準備明春考試,便笑道:“我回來之後還未見過阿楠呢,他可有長高?”
何氏比劃了一下他的身高,容妍瞠目:“他小時候……不是與我一般高麼?怎的現在比我高出這麼多來?”這孩子是吃什麼長的?
林保生與何氏的身高可也是普通人的身高,他竟然要高出許多來。
何氏也笑:“高是高了,就只是太瘦,也不知道是不是讀書太過辛苦了。”
一頓飯吃的倒融洽。
飯後何氏便要告辭,義安公主讓周嬤嬤替她準備了不少東西,她一再推辭,最後被周嬤嬤親自送了回去。
家中兩個女兒連同包氏都惴惴不安,見得她滿載而歸,面上還有殘留的笑意,整個人倒都舒展開來,不似這些日子的失魂落魄,包氏先自鬆了一口氣。
婆母緊繃着弦,她做人媳婦的得時時小心,哪怕婆母脾氣再好,可也馬虎不得。
待國公府馬車走了,何氏纔將國公府裡的事情略微講了一下,表明以後她成了慧福郡主的乳母,又叮囑林碧月不許仗勢,到處嚷嚷慧福郡主是她阿妹。
“乳母不過是下人,你要記着自己的身份,別想那些沒用的東西!”
這對林碧月來說,損失也不大。她想要的不過是國公府這張大旗,以及慧福郡主的名頭來壓一壓莊家。心中雖如此想,到底還生着何氏的氣,毫不客氣在國公府送來的禮品裡挑揀了些點心與兩匹錦鍛,準備回去。
“待我拿了這些東西回去,看那老虔婆還敢說什麼話兒不成?!”
她一早便想好了,莊母若是再多嘴挑唆,便將這些東西都砸到她臉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處理完了這件事兒,下面便是成親了,還有養父的事情。
——————說句題外話,其實關於養母這事兒,按現代論,生母不如養母大,但是在階級分明的古代,說句不好聽的話,義成郡主的做法纔是貴族們的普遍做法。舊僕撫養了孩子,給她些銀子酬謝,以後斷了關係便好。真要何氏與義安公主平起平坐,兩邊都叫娘,那太不現實了。
哪怕容妍心中如是想,可是大環境不會允許的,階級這個詞不是說着玩兒的。
不止是義安公主面上不好看,整個國公府也許還會遭人非議,甚至容妍也會面臨各種壓力,就是何氏也不敢坦坦然應一聲,坦然讓容妍在公開場合叫阿孃。
說到底是身份問題。
所以,容妍的爲難之處也在這裡,她的潛意識裡並沒有兩個母親一高貴一低賤的想法,皆是同樣疼她,但在世人眼中,生母與養母的身份卻是區別極大的。
假如她非要一腦門子爲何氏抱不平,在公開場合不管什麼時候,都阿孃長阿孃短,不但是國公府面上不好看,就是將來的楚家面上也不好看。
難道要讓楚夫人將何氏當正經的親家來走?
實在牽扯過多,所以何氏與容妍都認了這名份,認了何氏是乳母,是屈從於現實,以及目前最好的選擇。
這就是身處高位的悲哀。
另外,今晚十點繼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