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三娘子
林佑生捱打的事,經由錢大夫身邊的藥僮“不小心”透露給了身邊的師兄弟們,然後……此事便默默的傳開了。
林家祖宅最近鬧劇太多,衆人聽到這一出大戲,除了感嘆沒有機會親自現圍觀之外,又幸災樂禍,暗道一聲惡人自有惡人磨。
林大娘這樣的惡婆婆,也只有江家兄弟這樣膀大腰圓的漢子用簡單粗暴的方法才能制服。
此事經由黃三嬸子口裡傳到何氏耳裡,被林碧落聽到了,暗中對江家四兄弟便生出了敬仰欽佩之情:這一招殺雞儆猴用的真妙!
林大娘有多疼林佑生,便有多疼林勇,林家四姐弟無不知道,如今有人敢動她的心肝肉,她居然沒有撒潑打滾要跟人家拼命,這至少說明一個問題,她是真害怕了。
真害怕了好哇。
人的氣勢,只要一直是高昂着的,無形之中她便會產生一種“老子天下無敵家中大小無論媳婦孫兒敢搓誰搓誰敢捏誰捏誰”的錯覺,現在有江氏兄弟們拿針戳破了林大娘這種虛幻的氣勢,江氏又不是個軟柿子,本來便騎在丈夫頭上,這次在婆媳鬥爭中有孃家阿兄撐腰,穩佔上風,林碧落估摸着,大概此後她家阿嬤再想要欺負她們一家,也要掂量掂量了。
至於江氏,與何氏對決,身份上便矮了一層,完全不用顧忌。
林碧落所料不差,很長一段時間裡,林佑生家都很安靜。江氏不曾再上門來,林大娘也一直在養病,不曾上門來找她們家麻煩。
林大娘這病,本來便是氣怒交加,人又上了年紀,好生調養着還來不及,哪知又被江氏兄弟一嚇,頓時病情加重,好些日子又是臥牀不起,她自己被嚇之後,心中產生了深深的自我否定的念頭,氣勢一路低迷,連着也懶怠見人,這一養便是三五個月,就連江氏也深深覺得,早知阿兄們打丈夫一頓這麼有用,瞧瞧婆婆這麼好侍候,都不用她再費心巴力的哄,就應該早幾年讓林佑生捱了這頓打!
林佑生家內部鬥爭,無形之中讓林碧落一家喘了一口氣,何氏的身子完全好了,開始細心教幾個女兒做各種蜜餞果子。
先是帶着孩子們去早市學會挑各種果子,選材選料,到買回來親手加工,品嚐味道。
林楠在家溫書,有時候去塾館請教包先生學問,迎兒在鋪子裡偶爾代替林碧落支應一下,其餘三姐妹跟着何氏在各集市鋪子裡轉悠,又或者回來在家學習製法,林碧落要更忙一些,鋪子裡的事基本上還是她在處理。
這是個緩慢的過程,尋常鋪子裡的小學徒十來年出師的都不出奇,何氏傾囊相授,也花了三年時間,中間帶着三個閨女去鄉下果園裡找原料,這期間孟伯幫了不少忙。
林保生是在孟伯的果園裡出的事,爲此他對林家母女總多一份憫意,又何氏帶着兒女們撐起門戶,並未拋下孩子改嫁,總是令人敬佩之事,何氏又是個厚道仁善的婦人,有時候連他也要嘆息一聲:林保生這夫妻倆倒都是好人,可惜世事不能兩全。
日子就在林家這種不緊不慢的生活裡很快的滑過了三年孝期,脫了孝,何氏特擺了幾桌酬謝四鄰這幾年的相助。她又帶着四個孩子前去向林大娘請安。林大娘眼皮子掀了掀,冷冷一句:“家中三個嫁不出去的老閨女,你還有臉帶孩子們來見我?”
何氏笑的溫柔淡定:“阿孃教訓的是,我回去就給三個姐兒尋人家。”
林碧落看看身邊的兩位姐姐,大姐姐溫柔沉靜,被林大娘這般說臉都紅透了,在大環境下十六歲似乎……是可以嫁人了,好像還有點晚了。二姐姐才十四歲,連同十一歲的她,難道都已經步入了必須馬上訂親的年紀?
林碧落表示很憂傷,她還是個小孩子,童年都還沒過完呢,要擱現代,都還享受着兒童節的福利,學校放個一天假什麼的。擱古代已經給自家當了三年非法童工了,她原本也覺得爲家庭做貢獻,這沒有什麼,可是在十一歲上被阿孃考慮訂親,她還是覺得這不能接受。
不過當着阿嬤的面兒,她自然不可能去反駁,免得又是一場事端,只坐在一旁觀她們婆媳過招。
要在以往,何氏是敗定了,可是這三年間,何氏獨自挑起家中大梁,身上過去那種柔順的怯意被生活洗滌的乾乾淨淨,變化很大,通常林大娘說什麼,她都非常淡定的回答了,神情之中透露着“你老糊塗了我纔不跟你一般見識不屑與你相爭”的意思,但是又不是明說,明面兒上非常恭敬,一點禮數不錯,只氣的林大娘肝疼。
林大娘對大兒媳婦的巨大轉變非常不滿,她卻不明白,自己在大兒媳的性格轉變上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沒有她的一力逼迫,何氏也不至於成爲今天的樣子。
回到家以後,何氏便讓迎兒請來了魏媒婆。
魏媒婆比起王媒婆來,促成的婚事要少一半兒,聽說有些要求上門去,她還不肯接,不像王媒婆,只要有人出銀子,就沒有她不接的業務。
王媒婆的業務口號是,這世上就沒有她說合不了的親事。至於入了洞房,一對新人婚後過的恩愛甜蜜還是水深火熱,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魏媒婆則不然,這一位在一定程度上還包售後,婚前考察男女雙方十分嚴格,婚後有了矛盾有時候還需要她調節,雖然笑起來沒有王媒婆討喜,臉上的粉沒有王媒婆厚,走起路來沒有王媒婆更有喜劇效果,但何氏卻覺得這一位似乎更靠譜些。
林碧落私下打趣兩位阿姐:“聽說這位魏媽媽相看起來可是非常的細緻啊,兩位阿姐一定要做好準備。”
林碧雲以指戳她的額頭,“壞丫頭,你還不趕快把針線學起來。再不學就嫁不出去了。”林碧月順勢拿了針線籮過來,“這事大姐教你最好了,我是沒那個耐性。”
林碧落頓時嚇的落荒而逃。
她的女紅問題,一直是個大問題。
前幾年年紀小,她又在學堂上學,何氏也嘗試過讓她休息日學做針線,但紮了滿手的針眼之後,林碧落便退縮了——握筆的時候手指頭太疼。
這三年在孝中,每日忙着鋪子裡的事,連文化課也沒落下,抽空就跟着林楠學習,對於一直被姐姐在功課上壓着的林楠來說,並未覺得高興,反覺深深愧疚,家中陷入困境之時,反是母姐代父支撐起了家業,做爲唯一的男孩子,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好好讀書。
讀書倒成了他唯一的任務。
於是,林碧落的女紅又一次被耽擱了。
這會到了要討論親事的時候,林碧落的女紅便又一次成爲了問題擺在了大家面前。特別是魏媒婆上門,指明要瞧三個女兒的女紅,林碧雲與林碧月都是在何氏的親自指導之下學習長大的,女紅擺出來,魏媒婆便誇了起來,林碧落卻站在何氏身後,朝魏媒婆很是光棍的露了底:“魏媽媽,女紅我完全不會,我兩位阿姐就勞煩您了。”
魏媒婆詫異過後,不禁莞爾。
林家這位三娘子可真有意思。
魏媒婆做媒,最顯著的便是,她不同於王媒婆,上男方或者女方家門,都只聽家中長輩一番話,與少年男女打個照面兒便過去了,對方到底是開朗還是靦腆,壓根不知道。魏媒婆上門考察,那必須是與姑娘家要好好相處一下的。
因此她上門這日,何氏一早便招呼三個閨女都打扮了一番,兩個大女兒早早準備好了女紅,小女兒嘛……她發愁了半夜,最終去書房偷拿了本林碧落平日記的鋪子裡的賬簿子。
——這個,不提女紅,揚長避短,她家三姐兒也是個大有優點的閨女嘛。
魏媽媽與三姐妹及何氏進行了雙邊友好會談,其間又要求倆姐妹當着她的面兒繡個小東西,以防作弊。別人家這種事情多了去了,比如阿孃怕閨女針線太糟糕,拿不出手,便親自代勞,然後混充女兒的活計。林家大娘子與二娘子倒都是靈巧的孩子,一個拿一個繡篷,穿針引線,一個繡了朵花,另一個繡了個蝶,都繡的活靈活現,手上功夫確實好。
趁着這當口,何氏便對着魏媒婆嘆氣:“媽媽你是不知道,我家三姐兒倒不是學不會針線,實在是這孩子太忙了,打小兒上學堂,後來她阿爹去了,鋪子裡又全賴她,哪有功夫學女紅啊。”
林家的事情,魏媒婆早有耳聞,林家三姐兒小小年紀支應着鋪子裡的一應帳目,自林保生去了,鋪子裡連個夥計也沒有,說起來這個小娘子也確實能幹,她贊同的點頭:“早聽聞你家三娘子能幹,不會女紅也不是什麼大問題,現在學還來得及。”
林碧落聽着這兩人一來一往的客氣,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是……真的要給她尋摸親事?
特別是她阿孃也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本賬簿子遞給了魏媒婆,略帶了幾分自誇,“媽媽你瞧,這是我家三姐兒記的鋪子裡的帳目……”
林碧落瞠目結舌:“……”我的娘喂,您這是在坑閨女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