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西之亞斯藍帝國·極北之地·凝腥洞穴】
那道橙色的閃電始終緊緊地追在自己的身後,彷彿死神揮舞着鐮刀,不停地在耳邊擦過,風聲像要把喉嚨隨時割破。
特蕾婭全速向前,在雪地上飛馳着,風捲動着她獵獵作響的女神的裙襬,如同雪域上一朵翻涌的蓮花。特蕾婭不敢有絲毫的停滯,身後那個彷彿鬼魅般迅捷的身影,速度實在快得讓人驚訝,特蕾婭這麼多年,在亞斯藍的領域上,從來沒有見過擁有如此駭人速度的魂術師。就算是漆拉,如果不發動天賦的話,他也絕對無法達到這個速度。
但這並不是最讓人恐懼的。
真正讓人恐懼的,是身後這個看不清楚樣子、只能看清楚一團模糊閃動的橙色光影的人,他的天賦還隱藏在未知的濃霧裡。他現在如此洶涌的魂力和如此巔峰的速度,僅僅只是他的正常戰鬥狀態而已。
而且自始至終,追殺自己的人,都沒有使用過任何的水元素魂術,或者發動魂獸攻擊,他的追殺簡單而又奏效,直接而又鋒利——特蕾婭終於明白爲什麼白銀祭司會讓這樣一個怪物來等待着自己。因爲對這樣直接得近乎於拼命狀態的肉搏獵殺,那件讓她引以爲傲、縱橫亞斯藍的上古魂器,能夠抵擋一切間接攻擊的盾牌——女神的裙襬此刻毫無用武之地,完全淪爲一件好看有餘、功用不足的曼妙紗裙,隨時準備着被對方雷霆萬鈞的魂力撕個粉碎。
然而,特蕾婭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樣無休止地逃下去,遲早會被對方追上。因爲,要維持着不被對方追上的速度,需要消耗的魂力實在是太大,這下去,遲早支持不了,魂力一旦斷檔無法接續,那身後那瘋狂的尖銳魂力只需要幾秒鐘就能割斷自己的喉嚨。其實現在,特蕾婭已經感覺到自己的魂力正在飛速下降了,但是身後那個怪物,特蕾婭敏銳地感知到,他的魂力依然和剛剛從洞穴閃出時一樣洶涌澎湃,彷彿一直都處在戰鬥最巔峰的狀態……但是這怎麼可能?
特蕾婭閉上眼睛,透過她不斷顫抖起伏的眼瞼,可知她的瞳孔裡此刻肯定翻涌着漫天暴雪,她將對魂力的感知釋放到了極限,然而,能感應到的,依然是身後狂亂繁雜、毫無章法的魂力,就像在肆虐的暴風裡想要辨認出風的流動一樣困難。她牙關一咬,突然硬生生剎住身形,然後猛地回過頭來——
“吱呀——”
寧靜的雪域上空,突然尖銳地劃過幾聲昆蟲的尖叫,那個橙色的閃電身影瞬間停住,然後飛速地後退,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剛剛還依然美豔動人、纖細而又凹凸有致的女人身體,此刻突然像一個被無數刺刀扎破了的皮囊一般,無數鋒利的觸角,從特蕾婭的身體裡一邊尖叫一邊刷刷地穿刺出來,看起來就像是無數巨大螳螂的刀鋒前臂,迎風暴長,變成朝前激射的無數利刃,特蕾婭那張臉上,十幾把匕首般鋒利的短觸角如同花瓣般刺破她的容顏,空氣裡“吱呀”雜亂的尖叫聲不絕於耳。
“噗。”
“噗噗。”
一連串鈍重的血肉模糊的聲音。
空曠的雪原上,光線劇烈得讓人失明,一切都似乎靜止不動,大雪吞噬了所有的聲音,耳孔裡只剩下靜謐。遼闊蒼茫的雪地上,兩個黑漆漆的剪影,一個看得出是肌肉健碩的高大男子,另一個依稀能分辨出女人的輪廓,但是,卻從那個輪廓裡,不斷穿刺出一根一根刀刃,持續地插進對面那個男子的身體裡。
特蕾婭那張已經被無數刀刃刺破了的臉上,唯一完整殘留着的那雙嬌豔欲滴的嘴脣,此刻輕輕地往上揚起,她當然有理由得意,她如今對黑暗狀態的駕馭,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時的生疏了。
然而,她的笑容僅僅只在她那張恐怖的臉上綻放了一小會兒,就凝固成了一個僵硬的弧度。她眼睜睜看着對面身體上插滿了刀刃的男子,彷彿完全不曾受傷、毫無痛覺般地朝自己挺近過來,一步一步地頂着刀刃用力逼近,刀刃穿透他的胸膛、肩膀、大腿,從他後背洞穿而出,刀刃摩擦骨頭的咯咯聲讓人毛骨悚然。
那個男子伸出他那隻修長而又有力的手,特蕾婭只覺得眼前一花,右胸膛就傳來一陣撕裂的劇痛,那男子的手彷彿一扇薄薄的刀片一樣,電光一閃之間,就輕易地插進了自己的胸口,特蕾婭喉嚨裡瞬間涌起腥甜的鮮血,她能清晰感覺到對面的這個男子的手指,在自己身體裡遊刃有餘地穿梭探尋着,終於,這雙手抓緊了自己的鎖骨,然後用力地一扯。
白茫茫的天地問,一片噴灑而出的血光。
幽冥直勾勾地看着面前這個森然的小女孩,不,應該說是兩個森然的小女孩。
她們倆在說完那句“我餓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動作了,其中一個,此刻正在和幽冥對視,她那雙大大的眼睛裡,瞳孔混濁而又迷茫,沒有任何焦距的視線如同一張黏稠的網一樣籠罩着幽冥。
幽冥心底那股噁心而陰溼的恐怖感越來越強烈,但是他卻控制不了自己不去看她們,他完全無法挪開自己的視線,彷彿面對着一個黑洞,被吸得無法動彈。他擡起手,一枚冰雪凝固而成的匕首從雪地裡爆射而出,幽冥手腕朝外一翻,冰刃朝小女孩激射而去,然而,那個小女孩完全沒有躲閃,甚至連眼珠都沒有動一下,“咔嚓”一聲,冰刃插進了她雙眼中間的鼻樑裡,寂靜的雪地上,輕微幾聲“咔嚓”的骨頭碎裂的聲響。
小女孩站着沒有動,一會兒,冰刃就被她的鮮血融化了。她的雙眼中間,鼻樑骨已經碎裂,只剩下一個血肉模糊的黑漆漆的洞。
幽冥忍不住彎下腰,喉嚨裡發出於嘔的聲音。那種陰冷的恐懼感從胃裡洶涌而出。
“咯——咯咯——”
一陣骨頭關節扭動的聲音。
幽冥擡起頭,剛剛一動不動,看起來彷彿已經死去的小女孩,此刻開始僵硬地扭動着身體,她的目光依然混濁,那個血洞依然駭人,幾乎快要讓她的兩隻眼睛連在一起。她慢慢地轉動着,把她另外一個身體,轉過來,面對着幽冥,一張和剛剛那個小女孩一模一樣的完好無損的臉,此刻再一次幽幽地正對幽冥,將那混濁黏稠的目光,灑向他。
幽冥瞳孔一緊,右手臂上金黃色的刻紋瞬間浮現起來,他伸出手臂在空中一劈,小女孩腳下的雪地上,噌噌噌躥起無數尖銳的冰柱,彷彿瘋狂生長的竹筍一樣,拔地而起。
小女孩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尖叫聲,又細又尖的聲音像一道光一樣劈開了雪原的靜謐,然而瞬間之後,一切又重新陷入死寂。
雪地耀眼的白光下,幾根細長的冰柱已經從小女孩的大腿處,由下而上、斜斜地穿透了她的身體,有兩根從她的胸膛上穿刺了出來,有一根從她的脖子上刺了出來,還有一根從她的右臉頰上刺了出來,她整個人往後仰躺着,血汩汩地從她身體裡往外涌。
幽冥心裡的恐懼越來越重。白銀祭司的命令是將最新的侵蝕者帶回格蘭爾特,雖然他不知道眼前這個東西究竟算是人還是算怪物,但是,他依然不敢貿然地殺死她。
他只能忍住胃裡的噁心感,眼睜睜地看着那些冰柱融化之後,那種“咯咯——”的骨頭扭動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來。剛剛已經被刺得千瘡百孔的小女孩,再一次把另一個身體,轉向了前面。
幽冥的瞳孔一瞬間縮緊了,剛剛那個停留在她雙眼間的血洞,已經消失不見了,小女孩的臉完好如初。她依然用那雙混濁不堪的瞳孔,凝視着幽冥,幽幽的陰冷目光,像最冷的鋼絲一樣,瞬間捆綁住了幽冥。
幽冥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剛剛那用力的拉扯,瞬間將特蕾婭拋出去十幾米的距離。她纖細的身體彷彿被吹斷的風箏一樣,從天空墜落,血漿噴灑而出,濺在雪地上凝固成燦爛的紅色冰花。她重重地摔在一塊露出雪地的黑色岩石上,她雙眼一花,視線瞬間黑暗,全身的骨骼都彷彿碎裂開來,海潮一樣的劇痛吞噬了她的視線和聽覺,她身體上那些鋒利的刀刃,嘩啦啦如同被火燒到的蜘蛛觸角,迅速縮回了她血淋淋的身體裡。她肩膀上此刻是一個巨大的血洞,連同她的鎖骨和黏在上面的筋肉,統統被那雙有力的手撕扯了下來。她想向幽冥呼救,然而,她喉嚨裡此刻充滿了血漿,她只能模糊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特蕾婭模糊的視線裡,那個橙色的身影再一次彷彿閃電般地衝向了自己。那個模糊的影子衝自己舉起了那雙彷彿刀刃般鋒利的手,然而,卻遲遲沒有劈下來。
雪地上,除了風聲,就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特蕾婭的視覺漸漸恢復,她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幾乎全身赤裸的年輕男子,紅色的頭髮,彷彿火焰般豎立在頭頂,他的眉眼溫順而澄亮,暗紅色的瞳孔彷彿寶石般溫潤,他的眉毛濃密柔軟,像是雪狐的毛,他的鼻樑挺拔高聳,嘴脣飽滿,微微地張開着,顯得無辜而又單純。
但是,特蕾婭能從他眼裡清晰地看出翻涌不息的慾望,那種最原始,也最熾烈的慾望——男女之間最濃烈的性慾。
特蕾婭雙眼瞬間一片雪白,暴風雪頃刻間在她小小的瞳孔裡翻涌成無盡的天地,她明顯地感覺到了面前這個男人身體裡的魂力正在失控般地錯亂流動,她閉上眼睛,快速地感知着他的魂力流動,“就是這裡!”她擡起手,用自己最後的力量,摸到了他赤裸的左側小腹——那是她剛剛探知到的,他的魂印所在的位置。她五根手指末端,迅速地釋放出尖銳的魂力,彷彿遊躥的毒蛇一般,那個男子只來得及感覺到幾股刺進魂印的冰冷,然後就重重地倒下來,摔在黑色的岩石上。
特蕾婭的魂力也接近虛脫,她終於鬆了口氣,彷彿在死亡的邊緣遊走了一番似的,她閉上眼睛,任由身體虛脫,但是她清楚,她會緩慢地恢復。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特蕾婭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地間的光線似乎已經稍微轉弱一點兒了。她將魂力在身體裡遊走了一圈,除了肩膀上那個重創還未完全恢復之外,其餘的部分,已經差不多痊癒了。
她站起身來,仔細打量着面前躺在岩石上一動不動的那個紅髮男子。他小腹上魂印的位置,依然凝固着堅冰,那是特蕾婭在最後一刻將他的魂力全部封住的結果。但是,他卻並沒有沉睡。他的雙眼睜開着,此刻,正一動不動地凝望着特蕾婭。他的目光裡沒有殺戮,沒有兇光,只有無限的溫順和純淨,彷彿最透徹的琥珀般,讓人挪不開目光。特蕾婭他身邊蹲下來,他全身只有腰部和最私密的位置有一圈彷彿白銀打造成的防護鎧甲,身體其餘部分都是赤**,全身都佈滿了神秘的刺青,甚至臉頰上都有少許。他的身軀高大,肌肉發達,看起來彷彿是一具包裹着閃電的肉體一樣,充滿着力量。
“我是來帶你回家的,我不會傷害你,明白了麼?”特蕾婭看着面前年輕男子的面容,一字一句地說着,一邊說,一邊將手指放到了他的小腹魂印的位置,“我現在把你魂印上的冰封解開,但是,你如果再動手,我就立刻殺了你。你聽明白了麼?”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睜着那雙鹿般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深深地望着特蕾婭。
特蕾婭手指上流動出幾縷魂力,他魂印上的冰凍緩慢地融化開來,但是,特蕾婭並沒有挪開自己的手指,她時刻感應着他體內魂力的變化,一日他再次對自己動手,她就會毫不留情地摧毀他的魂印。
他的身體漸漸地開始可以活動起來,特蕾婭正看着他那雙琥珀般迷人的眼睛出神,突然他身軀一閃,特蕾婭心裡陡然一驚,手上剛剛想要釋放魂力摧毀他的魂印時,卻發現,這個年輕的男子,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然後就一動不動地安靜了下來。他熾熱的呼吸噴薄在自己的耳邊,帶來一種強烈的荷爾蒙的誘惑力。他的身體熾熱而滾燙,就算是在這樣冰天雪地的環境裡,也依然彷彿燃燒着無窮的能量。特蕾婭不自覺地擡起手,輕輕地撫摸着他的後背,因爲她能感應到,他的身體裡,那些魂力都平緩而安靜地流動着,彷彿春日裡潺潺的溪澗。不再是洶涌的情慾,不再是無法控制的翻涌,而是一種溫柔的靠近。
過了一會兒,他放開她,雙眼深深地看着特蕾婭,他喉嚨裡沙啞地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特蕾婭聽不明白。
他臉上微微出現着急的神色,讓他那英俊的面容顯得讓人心疼,他急切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然後再一次試圖讓自己的聲音清晰,特蕾婭盡力地分辨着他喉嚨裡沙啞低沉的那兩個音節,“霓……霓虹?”
他立刻高興得直點頭,然後反覆指着他那張喜悅的臉。
“你的名字?”特蕾婭忍不住輕輕地笑了。
霓虹用力地點了幾下頭,站起來手臂揮舞了幾下,他臉上是無法壓抑的喜悅,像一個剛剛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樣,儘管他的身軀已經成熟高大,完全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了。
特蕾婭望着他,“你是不是不會說話?”
霓虹停下來,他的面容沉了下去,目光裡有一層淺淺的悲傷,他點點頭。然後走過來,在特蕾婭身邊坐下來,他長長的腿不知道如何放置,顯得有點兒侷促,特蕾婭擡起手,撫摸着他的頭髮,心裡涌起一種憐憫。她自己都難以相信,竟然會對這個剛剛還想要殺死自己的人,產生這樣的情緒。
突然,一陣陰冷而森然的感覺從背後滲來,彷彿一隻冰冷滑膩的手撫摸着自己的食道,那種讓人想嘔吐的恐懼感。
特蕾婭和霓虹猛然回過頭,遠處,茫茫的天地間沒有任何的異動。
特蕾婭雙眼白色翻涌,她的神色凝重起來,她站起來,衝着霓虹說:
“壤我走,幽冥遇到大麻煩了。”
特蕾婭和霓虹兩個人,在雪地上風馳電掣地往幽冥的方向掠去。特蕾婭的一雙眼睛只剩下翻涌的白色,她一邊感應着前方魂力的變化,一邊暗自爲身邊的霓虹而吃驚。因爲這樣高速地前進,自己的魂力一直在消耗,速度儘管沒有太大的降低,但是,身體的狀態已經出現了力竭感,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但是,身邊的霓虹,卻彷彿一波紋絲不動的池水一般,他的氣息依然穩如最初,甚至連速度都沒有任何的變化,他的整個身體似乎一直維持在最巔峰的狀態——這簡直太令人不可思議了。
但是,特蕾婭來不及多想,一股汪洋般的巨大惡心感,讓她雙耳嗡地一鳴,她跌坐在雪地上,彎下腰嘔吐出一攤褐色的**。
特蕾婭擡起頭,擦乾淨嘴邊的污穢,面前是霓虹的背影,他正擋在自己的前面,保護着自己,他雙腿半蹲着,渾身的肌肉緊繃,魂力在四肢不斷積蓄醞釀着,他的後背彎曲起來,彷彿一個面對着致命危險的野獸,時刻準備着反擊。竟然會有東西讓霓虹這樣幾乎沒有恐懼可言的人如此嚴陣以待,特蕾婭移動了一下身體,目光從霓虹身邊越過,她想看清楚前面這股讓人無法抵抗的恐怖魂力,到底來自什麼東西,然而,她的目光就再也無法移開了。
前面十米遠的地方,幽冥跪在地上,他全身止不住地顫抖着,他已經失去了控制,他的雙手不斷地揮舞着,喉嚨裡不停發出怒吼,他彷彿已經神志不清了,他每一次揮舞手臂,無數的冰刃就從空氣裡破空激射而去,不斷地刺向前方的那一團……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雪地裡是一團巨大的肉塊,血漿源源不斷地從那一大堆血肉裡涌出來,肉塊上糾纏着密密麻麻的頭髮,一縷一縷的頭髮和肉屑血漿纏繞在一起……四處翻開的傷口,暴露的白骨,仔細看能分辨出手腳,然而卻有四隻手四隻腳,從不同的方向詭異而又畸形地從肉塊裡扭曲地伸展出來,並且不停地掙扎着,隨着這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掙扎,這團巨大的肉塊不斷髮出慘絕人寰的尖叫聲來,那聲音銳利得如同匕首一般撕破人的頭皮,陰冷得如同來自萬丈深淵的地底,空氣裡還有不斷激射而出的冰刃,密密麻麻地持續扎進那團肉塊裡,肉塊發出的尖叫越來越大……
“不要再進攻它了……”特蕾婭衝幽冥絕望地大喊,“沒有用的!”因爲,她明顯感覺到,所有的進攻都沒有對那團恐怖的東西造成傷害,那團巨大的肉塊裡面,正涌動起越來越劇烈的魂力,就連特蕾婭,都無法感應到這股魂力的上限……或者說,正因爲魂力不停地上漲着,也就沒有所謂的上限了。
“你去制止幽冥,帶他離開!”特蕾婭轉身對霓虹說着。霓虹點點頭,毫不猶豫地身影一閃,他朝幽冥衝過去,無數的冰刃瞬間激射進他的身體,他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衝過去抓住幽冥的雙手,然後把他扛起來,翻到自己的後背上,迅速朝遠方飛掠而去。
特蕾婭站起來,全身白色氣浪翻涌,無數雪白的絲綢飛揚激射,如同捲動的雲絲,一縷一縷飛快地朝那堆畸形的肉團包裹而去,女神的裙襬呼嘯着裹緊那個不停蠕動尖叫的東西,特蕾婭雙手一緊,翻涌的魂力從絲綢上傳遞過去,瞬間,那團巨大的血肉就靜止了下來,接着,萬籟俱寂裡,一陣“嘩啦啦——”的冰塊凝結的聲音,那團“怪物”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冰塊。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凝固在了巨大的冰晶裡,彷彿一個凝固在琥珀裡的屍體。
一小縷頭髮留在冰塊的外面,上面染滿了腥臭的血漿,溼答答地垂在冰塊上。
特蕾婭壓抑着心裡的恐懼。
無論如何,先把霓虹和“這個玩意兒”帶回格蘭爾特再說吧。
她突然感覺無比地疲憊,也許是因爲剛剛經歷了兩場匪夷所思的戰鬥,又或許,是最新的這兩個侵蝕者,帶給她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她突然絕望地想到,自己和幽冥,與眼前這團陰冷而恐怖的東西,來自同一個地方,屬於同一種生物,這難道不是最最絕望的事情麼?
她轉過頭,遠處,幽冥跪在地上,他的頭髮披散着垂在面前,擋住了他的臉。他一動不動,顯然,他的理智已經被擊垮了。在特蕾婭的記憶裡,幽冥從來都是冷酷的,不羈的笑容永遠淺淺地浮在他的嘴角,從來都只有他摧毀別人的理智,摧毀別人的生命。而他永遠扮演高高在上的冰冷的死神。
霓虹站在他的身邊,剛剛插進他身體的幾把冰刃,正被他身體的熱度融化着,混合着血液,變成淺淺的紅色**,沿着他的身體淌下來。他的臉上沒有痛苦,沒有害怕,只有彷彿最純潔的天使纔會擁有的乾淨笑容,淺淺地在他臉上綻開來,他的目光溫柔而又堅定,深深地望着特蕾婭。
【六年前】
【西之亞斯藍帝國·格蘭爾特·心臟】
格蘭爾特的地下宮殿裡,此刻,三個房間裡,分別站着不同的人。
三個房間裡的牆壁,緩緩地變幻成剔透的水晶。白銀祭司清晰地出現在水晶之牆裡。
第一個房間,吉爾伽美什帶着他剛剛組建完整的天、地、海三使徒,第一個離開了這個神秘莫測的地底。
第二個房間,特蕾婭帶着霓虹,也在之後,離開房間。她穿越冗長的走廊,一步一步朝着上方走去的時候,她仔細打量着身邊的剛剛成爲自己使徒的霓虹,腦海裡一直翻涌着剛剛白銀祭司對自己說的話。他告訴自己,身邊這個看起來彷彿天使般純淨的年輕男子,他擁有與生俱來的【無感】天賦,對痛覺無感,對恐懼無感,對疲憊無感,對死亡無感……他時刻保持着最巔峰的戰鬥狀態,他就如同一具生來只爲斬殺一切的完美機器。特蕾婭看着他的臉,不知道爲什麼,她竟然在心裡感到一種悲哀,不知道是爲他,還是爲自己。
而第三個房間裡,幽冥安靜地等待着。
房間裡空蕩蕩的,和當初出發前的那個房間一模一樣,只是盡頭正對的那面牆壁,此刻依然還只是褐色的石壁,沒有幻化成剔透的幽藍色水晶。
幽冥的面前,是一團巨大的冰塊,透過冰塊可以看見裡面凝固着的一團模糊的骨肉。即便是此刻,幽冥回想起來,依然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胃裡那種陰冷的噁心感。
要不是特蕾婭及時趕來,也許自己的大腦已經在那片雪域上支離破碎了。他甚至覺得那兩個陰森的小女孩,對人的精神領域有一種污染的能力,能夠讓人的理智被那種陰冷的恐怖給撕碎。
隨着空氣裡“嗡——”的一陣絃音,對面的那堵石壁,再次幻化成了剔透的水晶。那位女性白銀祭司的身影,出現在水晶的深處。她的面容依然彷彿冰雕玉琢般的精緻,她的雙脣依然緊閉着,但是空氣裡卻聽得到她清晰的聲音。
“幽冥,你帶回來的侵蝕者,是一個特例。她們本來是一對雙胞胎,但是在子宮內發育的時候,卻因爲某種原因而發育不良,兩個人雖然擁有獨自的身體和外形,然而,她們卻肉體相連,如果僅僅是單純的肉體相連,那麼完全可以將她們分開,以她們作爲侵蝕者出類拔萃的魂力來說,癒合不成問題。然而,可惜的是,她們的體內,僅僅只有一根脊柱,她們共享一根脊柱,而且她們同享一個魂印,魂印的位置,在脊柱的最頂端,脖子背後的位置。所以,兩個裡面,只有一個可以存活。因爲,一個魂印只能匹配一種魂路,但是她們兩個人,卻具有不同的靈魂迴路,這也產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天賦,兩種魂路共存的時間不可能太長,魂印最終會選擇一種迴路。但現在我們必須要選擇了,因爲此刻她們兩個的肉體已經在你不斷的攻擊之下,支離破碎地糾纏在了一起,開始互相滲透了,也就是說,彼此的魂路正在企圖吞噬對方的魂路,最終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魂印破碎的同時肉體也被摧毀。”
“她們兩個的天賦是什麼?”
“其中一個的天賦,是【精神浸染】,她體內能發出一種無法聽見的聲音,將人的腦海裡的平衡感和理智都打破,能讓人感受到她營造出的極大的恐怖和噁心感,最終將人引導至精神錯亂,失去理智,最終暴亂髮狂。而另外一個,則擁有將自身受到的傷害,轉化爲魂力的天賦,她能通過不斷受到的來自敵人的攻擊傷害,而不斷完善自身的靈魂迴路,從而讓自己的魂力不斷攀升,而且,攻擊她的敵人越厲害,她所取得的飛躍就越大。只要她不被當場擊斃,那麼當她恢復之後,她的魂力都會比之前深厚。”
幽冥望着面前的那團巨大的冰塊,腦海裡亂成一片。
“決定好了,就開始吧。”
房間裡突然爆出一圈藍光,空氣彷彿被看不見的波浪衝擊着摩擦起來,迅速升溫。冰塊迅速地融化開來,一攤血水在地面上迅速積成一片水窪。
那塊融化開來的肉團,此刻又開始重新蠕動起來。幽冥的胃裡,又重薪開始激盪起那種噁心陰冷的扭曲感,骨骼扭動的咯咯聲,女孩尖銳的慘叫聲,冰塊碎裂的咔嚓聲,無數種聲音擁擠進幽冥的耳孑L。兩團肉塊重新分離成兩個少女的模樣,彼此背靠背地尖叫着,彷彿正在承受着酷刑。
他擡起手,迅速地朝前面一揮。
一聲巨大的慘叫,兩個女孩從中間撕裂開來,其中一個明顯比另外一個的後背要厚一些——她保留下了肉體裡那根唯一的脊柱,而另外一個……她側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後背一個巨大的血肉坑洞,彷彿被怪獸一口咬掉了整個後背,她腹腔內的腸子汩汩地流出來,彷彿一團擁擠而巨大的白花花的蛔蟲,她的臉自得像紙,嘴角不斷涌出血沫,她抽搐着,然後漸漸一動不動了。
而另外一個女孩,她後背連着的那根脊椎骨,彷彿一條活動的骨蛇一樣,嘩啦啦地躥進了她的身體,她後背的那些血肉紛紛癒合,彷彿一朵合攏的花朵。
幽冥的額頭全是細密的冷汗。
白銀祭司的聲音迴盪在空氣裡,“果然,你選擇了和自己一樣,理論上來說,魂力沒有上限的人作爲自己的使徒,無論是你的靠摧毀魂印來吸納對方魂力的天賦,還是她的將攻擊傷害轉化爲自己魂力的天賦,都異曲同工。”
幽冥沒有說話,但是他心裡明白,自己選擇了現在活下來的這個女孩,並不是剛剛白銀祭司說的理由,真實的理由,是因爲他實在無法抵抗那個死去的侵蝕者所具有的天賦——那種最最絕望的,彷彿來自地獄深淵的陰冷,那種最最扭曲的噁心感,那種對精神領域的致命污染。他再也不想嘗試那種能把人的頭皮撕裂的感覺了。
“這個女孩,年紀還小,你先帶她,放到格蘭爾特神氏家族寄養。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讓白銀使者將神氏家族的所有人的記憶都作了修改.他們會認爲這個小女孩,本來就是他們家族最小的女兒。等到她成長成熟之後,你再告訴她,她真正的,侵蝕者的身份。她不會記得之前在凝腥洞穴裡的任何事情。但是,有可能她會記得,剛剛你‘殺死’了她的姐姐。因爲她們曾經共享過同一具肉體,甚至共享過生命。所以,我不太清楚,是否能將這一段,從她記憶裡抹去。”
【四年前】
【西之亞斯藍帝國·霧隱綠島】
銀塵從樹上跳下來的時候,被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格蘭仕嚇了一跳,手上端着的籃子裡剛剛採集來的紅瑚木漿果也撒了一地。
格蘭仕抱着胳膊,一臉壞笑地站在旁邊,看着狼狽的銀塵,表情看起來非常滿意自己的惡作劇。
“你幾歲了?幼稚。”銀塵看着一身黑袍,頭髮凌亂而不羈地束起來的格蘭仕,冷冰冰地說。
“我和你一樣大。我幼稚,你也幼稚。”格蘭仕咧着嘴笑着,繞到銀塵背後,伸出手扯了扯銀塵紮起來的小辮子,“你長得已經夠秀氣了,還扎這麼一個小辮子,有沒有人說過你看上去就是個女孩啊?”
“沒有‘人’說過,只有你說過。”銀塵轉過身,身形瞬間一動,閃到格蘭仕背後。
“喲,罵人真是一套一套的啊,”格蘭仕轉過身來,攤了攤手,笑嘻嘻地,“我聽出來了,你在罵我不是人。”
銀塵不再答理他,轉過身直接往回走。
格蘭仕在他背後發出爽朗的笑聲來。
三個使徒裡面,銀塵和他同歲,而且是幾乎同一個時間成爲使徒的,因此他們兩個感情最好。他的性格和銀塵的性格,幾乎就是兩個極端。格蘭仕玩世不恭、風流不羈,而銀塵則不苟言笑,整天頂着一張冰雪般的臉。所以,格蘭仕沒事兒最愛和銀塵鬥嘴,有時候也動手打打小架。而海之使徒東赫,比他們兩個年紀都大,而且跟隨吉爾伽美什的時間最久,所以,都以長兄的姿態自居,經常教訓銀塵和格蘭仕。銀塵每次都是虛心地低頭垂手,聽從教誨。但格蘭仕總是心不在焉的,一張桀驁不馴的臉看起來充滿了難以馴服的野性,他的英氣和銀塵的俊美,是截然不同的感覺。彷彿烈日的磅礴和皓月的靜美。
格蘭仕追上銀塵,伸出手從銀塵的籃子裡拿了個紅瑚木漿果,放到嘴邊咬了一口,甜甜的汁水散發出來的濃郁果香,浸染到舌尖和牙齒,瞬間瀰漫了整個口腔。紅瑚木漿果是霧隱綠島上的特產,亞斯藍大陸上,只有這個羣島上纔會有。
霧隱綠島其實是整個霧隱湖上的羣島的總稱。
整個霧隱湖的範圍,都是吉爾伽美什的領地。他和他的三個使徒居住在這裡,平時幾乎不會有人來訪。
霧隱湖位於亞斯藍帝國的中心位置,地理位置上,處於南北兩極的正中間,所以,這裡一年四季的氣候都溫暖如春,整個湖上大大小小的島嶼星羅棋佈,每個島上都長滿了茂密的參天大樹,濃郁欲滴的綠色彷彿終年不散的霧氣一樣,溼漉漉地籠罩着分佈在各個島嶼上的白色大理石宮殿。在湖心最大的那個島上,有一座最大的行宮,那是亞斯藍最高王爵吉爾伽美什的住所。
幾年前,當這個彷彿天神一樣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銀塵還是一個從小被一個民間旅行馬戲團收養的小孩,跟隨着那個雜耍班子四處流浪、漂泊。而他們馬戲團中的一個老者,會一些簡單的魂術,他教會了銀塵,而銀塵身體裡,彷彿與生俱來的對魂術感應的天賦,讓他能夠表演各種以水爲道具的神奇的魔術。比如將水懸浮在空中,扭動成一條水龍,或者將一桶水全部激發到空中變成珍珠般大小的水珠,環繞着觀衆們飛舞。
直到那一天,吉爾伽美什出現在十七歲的銀塵面前,對他說:“跟我走。”在吉爾伽美什彷彿天神般高大挺拔的身軀背後,站着嚴肅的東赫,和正衝自己眯起一個眼睛壞笑的格蘭仕。
回到霧隱綠島的第一天,銀塵剛剛換好吉爾伽美什給自己準備的衣服,就被和自己一樣年紀的格蘭仕調侃了。那個時候,年輕的格蘭仕穿着一身漆黑的衣服,頭髮烏黑髮亮,用布條凌亂地紮起來。他的眼神明亮而鋒利,挺拔的鼻樑,眉毛濃密而狹長,年輕的臉上看起來充滿着渾然天成的霸氣和野性。他看了看一身白衣如雪的銀塵,伸手輕輕地扯了扯銀塵紮在後腦勺的細細的辮子,有點兒敵意地譏誚道:“你是男孩女孩?”
而一轉眼,三年的時間過去了。
他還是不厭其煩地問着:“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然後自得其樂地哈哈大笑而去。
銀塵端着那籃子剛剛採集好的漿果,走到小島的邊緣,他看了看對面湖中心最大的島,綠樹掩映下,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宮殿反射着燦爛的陽光。院落的前庭,吉爾伽美什正坐在一把古老而精緻的黑檀木椅子上,翻閱着他手裡一卷古舊的羊皮卷軸。陽光照在他彷彿天神般金光燦爛的長髮上,他的面容閃爍着一股天生帝王般的氣息。從銀塵第一眼見到吉爾伽美什起,他就一直覺得,吉爾伽美什身上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美感,這種美來源於他凌駕衆生的力量,來自於他媲美天神的容貌,或者說直接來自他迷人的靈魂。
銀塵剛要展動身形,準備飛掠到對面的島嶼去。這個時候,格蘭仕突然拍拍他的肩膀,銀塵回過頭去,看見格蘭仕神秘地笑了笑,然後湊近他的耳邊,說:“讓你看個厲害的。”說完,他突然閉上雙眼,領口露出來的肌膚上,突然泛出一些金黃色的刻紋,然後他將右手往湖面一揮,一陣“咔嚓咔嚓”的聲音突然從湖面響起,銀塵轉過頭,看見從自己腳邊的湖水上,突然凝結出了雙臂伸展般寬度的一道堅冰,並且這道堅冰迅速地朝着湖對岸的島嶼嘩啦啦地延展而去,彷彿一條不斷伸展的白蛇。轉眼的工夫,兩個島嶼中間就出現了這樣一座冰橋。
格蘭仕得意地衝銀塵眨眨眼,然後揹着雙手,邁着大步,一臉炫耀地往對岸走。走到一半,冰橋嘩啦啦地碎裂開了,格蘭仕腳下一空,撲通一聲摔進湖裡去了。
當格蘭仕從湖裡飛掠上岸來的時候,他看到銀塵已經站在吉爾伽美什的旁邊了。銀塵把紅瑚木漿果放在王爵的旁邊,而此刻的吉爾伽美什正看着渾身溼淋淋的格蘭仕,臉上露出惡作劇得逞之後的笑容,此刻的吉爾伽美什,和一個孩子沒什麼兩樣,他退去了身上那種無法接近的神祗光芒,顯得俊朗而又溫柔——也只有在他和自己的三個使徒相處的時候,他纔會露出這樣柔軟的一面。而出現在其他人面前的吉爾伽美什,永遠都放射着讓人無法正視的光芒,帶着摧毀一切的霸氣和高傲。
銀塵看着此刻王爵臉上純真而開朗的笑容,忍不住也跟着露出了微笑。
“王爵,你這就偏心了,幹嗎整我啊?”格蘭仕的頭髮上不斷地滴水,他擡起手擦了把臉,懊惱地說,“你害我在銀塵面前丟臉。”
吉爾伽美什在陽光下笑着,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他薄薄的嘴脣帶着紅瑚木漿果的顏色,看起來就像是露水打溼的紅色花瓣,“那也是你自己魂力不夠,你應該直接把冰一直凍到湖底,這樣才穩固,你只在表面弄出一層浮冰來,當然輕輕一碰就碎了啊。”
“我也想啊,不過這湖深不見底,我現在的魂力,怎麼可能做得到啊。我首先得控制冰橋的長度,其次才考慮得了深度啊。”
“你算是說到點子上了,”銀塵捧着銀色的餐盤,把紅瑚木漿果端在吉爾伽美什面前,冷峻的臉上帶着譏誚的笑意,“你這人,最缺的就是深度。”
格蘭仕悶頭悶腦地哼了一聲,說:“王爵,你不能太偏心,我欺負銀塵的時候,你總是幫忙,他數落我的時候,你永遠笑而不語,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天地不分家啊!”格蘭仕一邊說着,一邊把溼淋淋的衣服脫下來,陽光照在他結實而光滑的小麥色肌膚上,溼淋淋的厚實胸膛反射出一片炫目的光。他把衣服褲子都脫下來,拿在手上稍微使力,瞬間,衣服上所有的水都結成了冰,他拿着衣服用力地抖了幾下,無數的冰碴嘩啦啦地往下掉,瞬間衣服就乾透了。銀塵看着站在草坪上赤條條的格蘭仕,有點兒臉紅,數落他道:“你能不能把衣服褲子先穿起來?猴子也知道在腰上圍一圈樹葉,你好歹在王爵面前放尊重些!”
“我怎麼沒見過圍樹葉的猴子?”格蘭仕眉毛一挑,英俊的臉上露出一股不羈,“你騙誰呢?”還沒說完,一陣從天而降的黑色光芒,從他身邊呼嘯着掠過,如同一陣旋轉的黑色霧氣,瞬間降落在草坪上,黑色的光芒消散之後,漆拉長袍蹁躚地站立着,如同一朵黑色的蓮花。
“漆拉,你嚇死我了,”格蘭仕把擋住下半身的雙手拿開,鬆了口氣,“我還以爲從天而降一個女的,我這兒衣服都沒穿呢!”
漆拉:“……”
“不過話說回來,從第一次見你到現在,我也看了這麼多年了,但是漆拉王爵啊,我真的還是總覺得你是個女的,你的臉長得也太漂亮了,和你比起來,銀塵簡直就是個整天在山裡打獵的粗獷農夫!”格蘭仕叉着腰,在燦爛的陽光下大剌剌地站着。但他的笑容迅速凝結在了臉上,因爲他腳下溼潤的草地上,突然躥起無數破土而出的大塊冰晶,嘩啦啦一陣亂響,他腰部以下就已經被結實地凍住了。
而他面前的漆拉連手指都沒動一下,只是幸災樂禍地轉眼看了他一下,就回過頭來不再理他,任憑格蘭仕嘴裡嚷嚷着“你堂堂三度王爵竟然欺負一個使徒”。
自從銀塵住到霧隱綠島以來,幾乎從來都沒有人到訪過——也從來都沒有人有膽子闖進這片領域,除了漆拉。
曾經有一次,七度王爵費雷爾因爲急着要傳達白銀祭司的一個命令,而沒有提前讓人通報,就急匆匆地闖了進來,那一次,在他剛剛踏進霧隱綠島範圍時,吉爾伽美什僅僅眯了一下眼睛,他全身的白銀鎧甲瞬間粉碎,他全身上下,頃刻間爆炸出一千道密密麻麻的傷口,每一個小傷口都深一寸,足以痛徹心扉,卻又不傷筋動骨。可見吉爾伽美什對魂力使用的精準度已經到達了多麼恐怖的境界。
當然,最開始進入霧隱綠島的漆拉,是抱着打敗吉爾伽美什的目的來的。然而每一次,吉爾伽美什都是悠然地躲避着他的每一次進攻。當時的銀塵和格蘭仕,只能躲在遠處,看着兩個當今亞斯藍最頂尖的王爵的魂術鬥法,那個時候,銀塵和格蘭仕心裡都是無法掩飾的震撼。漆拉和吉爾伽美什有一個共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們對魂術的運用,彷彿都是在雕刻一件精緻的藝術品,每一絲魂力的使用都完美無瑕、絕不浪費。漆拉不斷釋放出的各種陣法,讓人眼花繚亂,整個遼闊的霧隱湖上,全部是各種各樣旋轉不斷的陣,在這些陣法裡的漆拉,身形閃動如同迅捷的閃電,他的速度甚至快到空氣裡充滿了他的殘影,彷彿有成千上萬個漆拉在對吉爾伽美什發起進攻。
然而,無論漆拉使出多少個陣,無論他的速度有多麼令人吃驚,魂力的使用有多麼詭譎,然而吉爾伽美什的身影總是不快不慢但又總恰到好處地避開漆拉每一次的進攻。
銀塵還記得最後~次漆拉的挑戰,他將整個霧隱湖的湖水挑上了天空.千萬噸的湖水幻化爲了一條咆哮的冰龍,雷霆萬鈞地衝向吉爾伽美什。但是,當那條巨大的冰龍的頭快要吞噬掉吉爾伽美什的瞬間,他面帶微笑地輕輕伸出手,彷彿慢動作一般在冰龍的臉頰上撫摸了一下,然後輕輕往旁邊一帶,於是,一整條巨大的冰龍無聲地回到乾涸的湖裡,溫柔地重新化成綠幽幽的湖水。而在漆拉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吉爾伽美什已經站到了漆拉的背後,漆拉清晰地感覺到了吉爾伽美什輕輕放在自己後頸上的冰涼手指,漆拉心裡突然翻涌而起的恐懼幾乎讓他自己站不穩,因爲他知道,只要吉爾伽美什此刻從指間稍微釋放一些魂力,就足以將自己的爵印徹底粉碎。
然而,吉爾伽美什只是靜靜地站着,面帶着他彷彿天神般的微笑。
從那次之後,漆拉再也沒有挑戰過吉爾伽美什。因爲他心裡明白,自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他甚至從來就沒有真正地進攻過自己。
之後的漆拉和吉爾伽美什,漸漸地變成了互相欣賞的朋友。雖然在戰鬥上,漆拉不是吉爾伽美什的對手,但是,漆拉在空間和時間方面登峰造極的控制,也讓吉爾伽美什非常欽佩。所以,漸漸地漆拉成爲了霧隱綠島上唯一來訪的客人。有空的時候,漆拉也會教三個使徒們一些速度上的技巧。
但是,這一次到訪的漆拉,雖然面上依然是那種精緻俊秀的完美表情,但是,銀塵看得出來,他眉宇間織滿了愁雲。他的目光裡隱藏着一種沉痛。吉爾伽美什擡起頭,看了看漆拉,他把笑容收起來,對銀塵和格蘭仕說:“你們兩個先去找東赫吧。”
銀塵點點頭,恭敬地低頭退下,他走到格蘭仕身邊,伸出手將那些冰晶融化了之後,拉着格蘭仕離開了。
空曠的草坪,陽光從頭頂直射而下,龐大的寂靜籠罩着巨大的宮殿。整個霧隱湖上,只有風吹動樹冠的遼遠樹濤聲。
吉爾伽美什在陽光下輕輕地眯起眼睛,狹長的眼眶裡閃動着金色的光芒,“說吧,出了什麼事?”漆拉麪色凝重,他小聲而慎重地說:“魂獸暴動了。”
“鎮壓魂獸的事情,怎麼不去找伊蓮娜?以她的天賦來說,再兇猛的魂獸在她面前,不也就像是個嬰兒一樣麼?”吉爾伽美什淡淡地看着漆拉。
“這次不一樣,”漆拉停了一會兒,“這次暴動發生在北之森深處,自由和寬恕兩頭上古魂獸,同時暴動了。”
吉爾伽美什看着面前的漆拉,沒有說話,他帝王般孤高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沉重的神色。他直直地盯着漆拉的眼睛,彷彿想要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一此秘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