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落的速度快得不可控制,耳邊除了風的嘶吼,就聽不到其他聲音。林深牢牢抓住吳不知的手,仍舊被衝擊得上下翻飛。可吳不知卻覺得格外心安,即使萬丈深淵,粉身碎骨,只要不是一人獨自面對,就無所畏懼。
其實她早就做好最壞的打算,頂多也就不過一個“死”字罷了。
恢復知覺,她覺得自己要麼身處無間地獄,要麼身處九霄天外。
睜開眼睛,環顧四周,卻發現這兒不是地獄更不是天外,只是人間一處普通的山洞。
吳不知是有幾分失落的,因爲對於她而言,一命嗚呼也不算是件壞事,至少不用嫁給一個傻子。
腰上、腿上、手臂上……的疼痛悉數傳來,她終於真切的感受到自己還是個□□凡胎存活於世。
一醒來發現林深不在,剛開始着實擔心了一陣,後來一想,既然自己都沒死成,那林深定然也是活蹦亂跳的。
斷崖深不見底,但斷崖下生長的樹也是高不可估。他們從面摔下來,經過樹枝的緩衝,力道減弱了不少,再加上地上常年累月堆積的枯葉,二人身上除了一些擦傷倒沒什麼關乎性命的大礙。
吳不知從雜草堆裡坐起,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摸了摸腰上的傷,已經做過簡單的包紮,應該是林深給她處理的。而他此時怕是知曉她並非男兒身。
可不知爲何從醒來就一直沒見到他人。
林深莫不是丟下她走了吧,吳不知想,心裡不由得發慌。轉念又想,既然擔心她的安危追到連珏山上來,必然不會拋下她走了的,於是心裡又稍稍鬆懈下來。
“林深——”吳不知喚了聲。
沒人應答。
“林深——”吳不知又喚了一聲。
還是沒人應答。
她扶着石壁站起身來,全身上下像散架一樣疼,強撐着走到洞口。外面竟然淅淅瀝瀝下着雨。雨不大,給本就灰濛濛的天布上一層水汽,氤氳得看什麼都不真切。
“都下雨了,林深這小子跑哪去了,淋溼了怎麼辦。”吳不知小聲嘟囔了一句。
山洞門口正好有一塊石頭,她坐在石頭上,一邊仔細的辨認着不遠處哪裡是一棵樹,哪裡是一塊石,哪裡是個小土坡,一邊安靜的等着林深。
醒來沒見着他,心裡空落落的,大概是覺得,既然是一塊摔下來的,就要一塊確保平安。
當遠處那個黑影由遠及近跑過來時,吳不知整個人都雀躍起來,忍着周身的疼痛起身相迎。
林深帶着滿身的水汽跑進洞裡,見到吳不知醒來並等着他,愉悅得不自覺的嘴角上揚,眼睛裡也盛滿星星。
“你……”
“你……”
二人異口同聲,而後相視一笑。
吳不知說:“你回來了。”神態像等待丈夫歸家的小媳婦。
林深點點頭,道:“怎麼不去裡面等着,雨從洞口飄進來會把衣服淋溼的。”他的語氣裡有幾分關切的埋怨,更多的情愫……吳不知也聽不出來。
林深把手裡的兩條魚遞給她,又說:“怕你餓了,剛去河裡抓的。我不認識草藥,你的傷口只是簡單的處理了下。”
他不提傷口還好,一提起來,吳不知的臉不自覺的泛出一抹紅,問:“怎麼處理的?”
林深答的也不太自在:“就用布條包了包,我以前沒少受傷,包紮還是會的。”
“你掀我衣服沒?”吳不知的臉似要滴出血來。
“沒掀,你沒見布條都是隔着衣服包紮的嗎?”
林深的語氣僵硬,說辭漏洞百出,哪有不掀衣服就包紮的道理。但是這種境況下,除了相信,吳不知也沒有別的選擇。
不想再做無謂的爭辯,有些事情發生了也無法挽回。包紮的事情就此揭過,吳不知選擇相信她想相信的,再不提及。
林深的束好的黑髮早就被樹枝掛得亂七八糟,被雨一淋更是耷拉下來不成樣子。
吳不知看不下去,念在摔落之時林深極力護她的情分上,還是覺得自己該爲他做點什麼。想了想說:“你的頭髮溼了,一會兒受了風寒就不好了,荒郊野外的又沒有大夫。你若是不嫌棄的話,用我的外衣擦擦吧,雖然有點髒,但總比溼淋淋的強。”
林深正在生火,擡頭燦然一笑,舉起雙手,道:“不嫌棄。只不過我的手髒了,不如你幫我擦擦吧。”
吳不知沒給人擦過頭髮,本想拒絕,但看見林深肩上、背上被樹枝掛得橫七豎八的傷口還往外冒着血水,而自己只有幾處,都被包紮好了,心裡更加不忍了。他爲自己做了這麼多,幫他擦個頭發又怎麼了。於是脫了外衣,說:“要是弄疼你了,你說一聲。”
林深點頭微笑道:“好。”
林深的頭髮黑亮柔順,吳不知先用五指給他理順了,再用衣服小心翼翼的擦拭,擦到半乾,火也生起來了。林深一把反握住吳不知的手,將她拉到身前來,擡頭看着她笑,道:“別擦了,坐下烤火驅驅寒。”
突然被握住手,吳不知有一瞬間的呆愣,盯着林深的手看了一陣,緩緩抽回手,慢慢吞吞的說:“你……你的頭髮,還沒幹。”
“不礙事,待會就幹了。你坐下來吧。”林深說着,往右挪了挪,騰出一個位置給吳不知。
兩人擠在一塊石頭上,似乎有點不合理。但是林深都不計較,她又計較什麼呢?磨蹭了一陣,吳不知還是坐下來了,但也可以說沒坐,她幾乎是半蹲着,屁股只挨着石頭一小塊地方。
沒一會兒,林深的頭髮就烤乾了,髮絲隨意散落下來,黑色瀑布般,有一種慵懶的意味。但散亂的頭髮配上他這身破破爛爛的衣服,看起來竟跟街邊乞丐無二,頗有些奇怪。
肢體動作,頭髮隨之滑動,有點礙事。林深從衣服上撕一塊布條,遞給吳不知:“我手髒,你幫我把頭髮綁起來吧。”
“……你手髒剛纔還拉我的手!”吳不知腹誹,嘴上婉轉拒絕:“我不會束髮呀。”
林深道:“猜到你不會束髮,所以讓你隨便綁起來就成。待會魚烤好了就可以吃了。”
吳不知不情不願的接過布條。要是林深不說最後一句話,她是絕對不會幫他綁頭髮的,她不過是看在魚的面子上。
幹頭發跟溼頭髮摸起來的手感還是有區別的。溼頭髮涼涼的,滑滑的,幹頭發更加有質感。
吳不知把林深的頭髮束成一把。從上往下看,看見他長長的睫毛隨着眼睛的眨動而撲閃,高高的鼻樑,小小的耳朵,如玉的肌膚沾了雨水。唯一不足的是,左臉上有一道又長又紅的劃痕,從臉頰一直到下頜,給整張俊俏的臉添了分狷狂。其實林深剛從外面回來的吳不知就看見的,定是樹枝給掛的,她沒問他,但心裡很內疚。
吳不知不管好看與否,隨便把林深頭髮捆起來打個結就算了事。拍了拍手,在他旁邊蹲下,看着他烤魚。
林深雖不大通曉人情世故,但眼力見還是有的。主動把整塊石頭讓出來,說:“你坐吧,蹲久了腿會麻的。”
“你讓我坐了,你蹲久了腿也會麻的。”吳不知說。
“哈哈,我的體格自然是你不能相比的。”
吳不知癟癟嘴,再懶得推諉,一屁股坐石頭上,把腿伸長了,心想:“既然你腿不會麻,愛蹲着就蹲着吧。”
魚的外皮烤的焦黃,空氣裡瀰漫了糊香的的味道。林深遞一條給吳不知,道:“我的手藝不好,你且將就着。”
吳不知昨晚就吃了塊又乾又硬的餅子,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只是未曾察覺。一聞的魚的香氣,肚子開始咕嚕嚕的響。她不客氣的接過烤魚,咬了口,沒什麼濃烈的味道,但魚肉本身的香甜卻因此放大了。
“手藝雖然還有待提升,但荒郊野嶺烤到這種程度也算不易,勉強能入口。”吳不知對林深說完,又咬了一大口。
林深無聲的笑笑,搖了搖頭,道:“你慢點吃,小心刺。”
餓得狠了,哪還管得着有刺沒刺,只忙着狼吞虎嚥。一條魚下肚,飢餓感稍稍緩解了點。
林深看着吳不知吃得不顧形象,自己手上的魚沒動一口,遞給她,“喏,給你。”
吳不知搖搖頭,沒接。
既然吃飽了,休息夠了,就該思慮該思慮的事情了。吳不知的神情也不同剛纔的散漫,一臉嚴肅,對林深說:“過陣子雨停了,咱們就去找代赭石吧。”小丫還等着救命呢。
林深咬一口魚,細細咀嚼。他也餓得發慌,但根深蒂固的禮儀舉止,不容許他在任何情況絲毫放縱。慢慢嚥下後,說:“代赭石不用找,我府上就有,已經讓王澤帶去破廟了,不出意料的話,小丫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那你怎麼不早說啊!”吳不知氣得一下站了起來。害得她白跑這麼一趟,遇上狼羣,摔下山崖,弄得渾身是傷。
“你也沒早問啊!”林深反擊,“誰叫你出了事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我。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在來蓬溪溝的路上了。”
這事委實怪不着林深,反而若不是他,吳不知早就葬身狼肚子,或者摔到山崖摔成一堆肉泥。
自知理虧,吳不知耷拉着腦袋坐下來,好聲好氣的問:“現在怎麼辦嘛,我們得想辦法回去呀。”
林深依舊慢條斯理的吃魚。吳不知看着他氣定神閒的樣子,想起自己剛剛見不得人的吃相……不得不感慨,明明都是人,爲什麼有這麼大的區別呢!
林深說:“我剛剛出去就查探過,蓬溪溝的幾個路口早就被泥石堵嚴實了,那高不可攀的峭壁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吳不知覺得腦袋一陣暈眩,“那怎麼辦?憑藉你我之力峭壁是絕對爬不上去的,難道我們當真就只能在這裡等死了嗎?”
林深沒說話。吳不知又想起什麼,突然精神大振,問:“林深,你的信號彈呢?”
“出門太急,沒帶。”
吳不知又蔫下去。
林深終於吃完了魚,把棍子丟進火堆裡,一瞬就燃了起來。看着吳不知死氣沉沉的樣子,他覺得好笑,玩心大起,道:“你不覺得就這樣跟我呆一輩子也挺好的嗎?我天天給你烤魚吃。”
吳不知:“……”會吃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