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從廟裡出來看見蘇月追在蘇銳後面要揍他,兩兄妹狗攆貓似的。
這蘇銳也是好興致。蘇月離他近了,就故意把距離拉遠一點,蘇月離他遠了,又把距離拉近一些。
他倆之所以會像現在這樣追來攆去,不過是剛纔蘇月胡謅那妖怪長得像蘇銳。蘇銳一聽不樂意了,想着自個兒好心好意來尋你卻討不到半分好,也出言諷刺蘇月說:“要知道我倆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我要是長得像妖怪,你又能好得到哪裡去?再說了,到底是誰在金玉城聲名狼藉,到底是誰被傳貌醜無鹽,到底是誰跟傻子天作之合?”
一連串的問話把蘇月問得啞口無言。說不贏就動手,這是她慣用的伎倆。
兩兄妹剛見面就幹起來,阿水見勢不妙,琢磨着退回廟裡。
可蘇月已經看見她了,興奮的喊:“阿水快過來幫我,揍死蘇銳這狗東西。”
二對一,想來蘇銳打不過。
阿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猶猶豫豫往蘇月那邊挪了半步,半步還沒挪完,就聽見蘇銳也衝她喊:“阿水你就站那裡別動,我們兩兄妹的事你別摻和,我可不想傷及無辜。”
阿水一隻腳朝着蘇月,一隻腳站在原地,保持着這個姿勢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看蘇月,又望望蘇銳。
蘇月一個勁的朝她招手,蘇銳一言不發的瞪着她。阿水左右爲難,乾脆一屁股坐地上,盤腿坐着看戲,對那繞着圈圈的二人說:“你們兄妹倆的事愛怎麼解決就怎麼解決,把房頂掀了都成,就是別捎帶上我,你們兩尊大佛,我人微言輕,誰都惹不起。”
阿水當真坐地上不管了,蘇月沒辦法,把氣往蘇銳身上撒,對他罵道:“你以爲我看不出你那點小心思嗎?還不就是打不贏,慫了,呵!”
“慫了?你看我到底慫不慫!”說着,蘇銳以極快的速度接近蘇月,又一個爆慄,“啪”一下彈她腦門上。
蘇月又被彈中腦門,捂着額頭一個勁的叫喚,叫着叫着,便看她腳步虛浮,身子歪歪扭扭站不穩當。
蘇銳第一反應就覺得她是裝的。多半想要誆他上當,讓他在鬆懈之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他致命一擊。
蘇月搖搖欲墜,彷彿隨時都可能摔倒在地。
到底是自己的親妹妹,看着她蹣跚的樣子蘇銳有點心軟。
蘇月去蓬溪溝這兩天吃不好睡不好,遭了不少的罪,她身體再怎麼康健也始終是個女兒身。她剛纔還有一口怨氣支撐着要揍他,現在落了下風,思之沒法扳回一城,便再難堅持下去。
眼看着蘇月就要摔到地上去,蘇銳再管不得她是不是使詐,忙不迭上前接住她。
作爲哥哥,打打罵罵皆是玩鬧,心疼和寵愛才無法言表。
可誰又能料到,蘇銳剛接住她,蘇月捂着腦袋的手立馬反抓住蘇銳的胳膊,一臉的虛弱瞬間化作一抹邪魅的笑,張嘴露出森森白牙,不由分說,咬上蘇銳小臂。
蘇銳吃痛,“嘶”的抽一口氣。
阿水見狀,心下一驚,險些從地上跳起來,又強制自己鎮定下來。他們兄妹倆打架,蘇銳中招受傷早就是司空見慣的事。
蘇月咬蘇銳咬得緊,蘇銳不敢抽手,只恨恨的指責:“你果然使詐!”
蘇月咬着蘇銳的肉,得意洋洋。她不能鬆口,用甕聲甕氣的說話示威:“兵不厭詐!”
蘇銳從音調大抵判斷出蘇月說什麼了,心裡拔涼拔涼的。
他有幾分生氣,卻並不惱怒。
蘇銳好歹是戰場上威風凜凜的蘇小將軍,出生入死,與賊人鬥智鬥勇,哪裡落過下風?要不是打心眼裡關心蘇月,怎麼會上她的當。可這死丫頭居然利用他的關心。
簡直可恨!
讓蘇銳求饒是不可能的,讓蘇月鬆口也是不可能。
二人僵持之際,看戲的阿水從地上起來。苦口婆心的勸說一番,不頂用,兩個都不聽。
蘇月看着蘇銳那副你想要就咬,好似咬的不是他的肉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嘴上加重力道,又暗自憂心真把他咬出血了。
阿水乾着急了一陣,勸說不管用,便想着動之以情,女孩子多愁傷感容易說動,對蘇月說:“小姐,公子看似對你又兇又惡,其實是很關心你的。你離家出走,他派人跟着你,日日詢問你的行蹤。得知你以身涉險蓬溪溝,若不是王澤攔着,他差點也要跟着去救你。你去蓬溪溝兩天,他就在這裡等了你兩天,整整兩天沒合過眼。這樣的哥哥,阿水也想有,可是阿水沒這麼大的福分。”
阿水向來不善言辭,蠻橫的話信手拈來,花裡胡哨的話倒是半點不知。所以,這番勸說從她嘴裡說出來就像她這個人一樣,硬生生的。
雖然生硬牽強,但聽着甚是情真意切,蘇月稍許疑慮,卻是真的聽進去了。
一旦動了惻隱之心,不自覺就鬆了口
蘇銳見機把胳膊抽了出來,嫌惡的擦乾蘇月的口水,原本光潔的手臂摸上去多了兩排咯手牙印。
“這丫頭是屬狗的嗎?”蘇銳在心裡暗暗咒罵,再不敢出言逗弄於她。
蘇月問:“你當真在這裡等了我兩天?”
蘇銳高傲的一仰頭,睥睨的道:“不曾。”
蘇月:“切……”
蘇月當然知道蘇銳的“不曾”是假話。他就是那種明明自己很關心還非要裝作不關心的那種人。可是他卻不知道鬢髮上的露珠早就把他出賣了個乾淨。
兩人相顧無言,乾巴巴的站了一陣。
太陽從雲層裡鑽出來,光線照射在蘇銳的頭髮上,熠熠生輝。
蘇月覺得今天這個哥哥看起來格外順眼。其實她一直知道蘇銳待他極好,可有時候就是想鬧鬧彆扭。
————
蘇月回到破廟之時,林深也被王澤揹回了林府。
請了大夫,灌了湯藥,一直到下午才悠悠轉醒。
王澤一直守在林深牀邊,寸步不離。有些話,他必須要在林深醒來的第一時間問個明白。
所以林深皺着眉頭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王澤。
“吳不知呢?”林深問,他還沒注意到王澤不善的臉色。
“死了。”王澤脫口而出。
林深驚得瞳孔驟然縮小。
“什麼!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他一邊說,一邊掀開被子要下牀。
王澤見他的舉動臉色更是陰沉,按住林深,“你就如此心心念念那小子,一點都不顧及自己的身體嗎?”
“他到底怎麼了?”林深吼。
林深狀似癲狂,王澤輕蔑一笑,“活蹦亂跳好得很,也不枉你淋雨給他捕魚了。”
雖然言辭間帶有奚落,但好歹是正面回答,得知吳不知平安,林深的情緒這才穩定下來,喃喃道:“他無事就好,無事就好……”
林深這個樣子,有些話不用挑明瞭再問,王澤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他起身背對林深,悲哀至極,幽幽的說:“我從未想到這六年會將你變成這個樣子。每次我都只看到你衝鋒陷陣首當其衝,卻看不到你背後難耐的煎熬。如果早知道有今日,我寧可你一直呆在金玉城,就算永遠庸庸碌碌無所建樹,也總比……總比……”
這番話說得倒是感人肺腑,可林深聽得稀裡糊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問王澤:“也總比什麼?”
王澤轉過身來,卻是淚流滿面。
林深手足無措,聽見他聲嘶力竭的吼:“也總比落得個斷袖強!”
王澤的聲音傳得老遠,驚飛了窗外樹梢上站立的麻雀。
林深靜默回味他話裡的意思,沒回味出頭緒,問:“什麼斷袖?”
王澤臉上明顯一僵,他沒料到林深會給他裝糊塗,緩過神來淚珠子滾得更加厲害,道:“我知道吳不知那小子長得白嫩可人,但是你也不能喜歡他呀,他是個男人!”
在戰場上,王澤就算身中數刀也未曾落過淚,今兒個是怎麼了,要把前半生沒流的眼淚通通流個乾淨嗎?不過林深看着王澤一張哭臉,倒沒覺得什麼,只是他的苦哭相實在難看,不得已拿袖子給他擦擦淚,輕聲安慰:“你別哭了,傳出去了得多難聽。”
“公子知道男兒落淚傳出去了難聽,那公子爲何不明白男人喜歡男人傳出去了更難聽。”王澤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說。
“我當然知道斷袖不是個好名聲,可是你今日說給我聽是什麼意思?”林深不明所以。
王澤長呼出一口氣,心下一橫,說:“公子你不能當個斷袖啊!所以你不能喜歡吳不知啊!”
繞了老半天,林深總算知道王澤想表達的意思了。
王澤眼裡的吳不知跟林深眼裡的吳不知不一樣,以至於兩個人的想法一直沒落到一個點上。
可當王澤自以爲撕開了林深的遮羞布,正等待着他排山倒海般的憤怒,沒成想,迎來的卻是他無法遏制的哈哈大笑。
林深拍拍王澤的肩,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搖搖頭,道:“真不知道你腦子裡裝的是什麼?還把我當作斷袖。”
“你……你不是跟吳不知……”王澤驚訝得說不清楚話,“我那天看見你們相擁而眠,兩個男人……”
“你呀!”林深感嘆一句,“要知道眼見不一定爲實,耳聽也不一定爲虛。有些事情我不便跟你多說,過不了多久你自然就會明白的。”
林深一向是個敢作敢當的人,既然他說自己不是斷袖就自然不是斷袖。
王澤鬆了口氣,拉起袖子擦去一臉的鼻涕眼淚,心想,今日這出老淚縱橫的戲可算白演了。
而林深躺在牀上,頭枕着手臂,翹着二郎腿。
窗外飄進來的桂花香浸人心脾,他沒功夫再理會王澤,腦海裡心底裡盡是那天懷抱裡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