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喧囂的金玉城顯現出與白日不同的冷清寂寥, 四下裡沒有燈火,黑漆漆的夜只有月亮皎潔的光靜悄悄的灑落在青石板上,莫名讓人生出一種人走茶涼的落寞。
李雲湛步履踉蹌, 形單影隻的走在這條四下無人的街, 不知何去何從。
往常他回到金玉城, 不論何時, 總是知道該去哪裡。可是如今, 在他明確意識到蘇月不屬於他之後,心裡踏實的歸屬感隨着她的離開而消散,天地之大, 竟沒有一方可以容身。
他把蘇月視爲他迷茫一生裡的星星,星星隕滅了, 前路就看不清了。
幾天前的霸縣。
李雲湛得到皇上賜婚消息的時候, 他和蘇銳的剿匪計劃正進行在緊要關頭。爲了儘可能的保護民衆和降低損失, 他們派人混進狐狸灣的土匪窩,計劃裡應外合將匪徒一網打盡。
可是蘇月與李雲璟賜婚的消息一傳來, 李雲湛手忙腳亂,他頓時心急如焚,恨不得長雙翅膀飛回金玉城。
霸縣的土匪是個爛攤子,他不能把這個爛攤子塞給蘇銳,拍拍屁股走掉, 不管他的死活。
這種緊急情況下, 李雲湛不能丟下蘇銳, 也放不下蘇月。他只能抓緊時間速戰速決, 以最快的速度趕回金玉城。
於是李雲湛當機立斷, 親自潛進土匪窩,更是冒險直接取了土匪頭子的首級, 整個過程用了半天不到。
解決掉最大的麻煩,李雲湛率先回了金玉城,留下蘇銳善後。
霸縣土匪剿得圓滿,無一死傷。
蘇銳領軍回到金玉城時,百姓夾道歡迎,他神色嚴肅沒有絲毫笑意。
這些天,大軍連夜趕路,就爲了早點回來得到確切的消息,他時時刻刻憂心蘇月的事。他擔心蘇月抗旨不尊,又怕她嫁給不喜歡的人。
回到蘇府,府裡張燈結綵,四處貼着大紅喜字,蘇銳心裡暗道不妙,一下馬直奔蘇月院子。
一進門,她坐在院子裡,陽光灑在她的身上,靜靜悄悄,完全沒有一個待嫁的新娘該有的模樣。前面的石桌上擺了只鳥籠,裡面一隻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音如泣如訴。
蘇月一向覺得養鳥殘忍,幼時見着關在籠子裡的鳥都要偷偷放掉,如今又爲何將一隻麻雀關起來?蘇銳不明所以,卻不敢問她。
倒是蘇月先開口說話的。她見蘇銳回來,立馬站起了身,衝他喊了聲:“哥哥回來了。”聲音糯糯甜甜的,有喜悅,卻不像往常那樣活潑。
蘇銳聽着這聲哥哥覺得刺耳,擱往日裡,她哪會乖乖喊他一聲哥哥?
“你怎麼了?”蘇銳問。
“我沒怎麼啊。”蘇月說着,坐下來繼續逗鳥。
蘇銳嘆了口氣,還是沒忍住問:“你以前從來不會把麻雀捉了關起來,更不會這麼禮貌周到的喊我哥哥。”
“反正都是討人歡心的玩意,關與不關,有沒有自由,有又什麼區別呢,”蘇月說,“過幾天就是我大喜的日子了,以後見你的機會可能很少了,趁着現在就多叫幾聲哥哥吧。”
“雖然我們兄妹一直吵吵鬧鬧,只要待在一起就不安生,但憑良心說,你是個好哥哥,小事上你從來不會遷就我,可是大事上你護我護得比這世間任何哥哥都要好,這輩子能當你妹妹,我很高興。”
蘇銳聽蘇月絮絮叨叨,好半天才問出一句:“你決定好了嗎?”
蘇月點頭。
“可是李雲湛怎麼辦?”
“會有比我更適合他的女子。”
“他爲了你連命都不要了,他會眼睜睜的看着你嫁給安王?”
“哥哥,”蘇月擡頭看蘇銳,一雙眸子睜得老大,蘇銳隱隱從裡面看到了淚花,“你知道姜瑟嗎?”
“姜瑟?”蘇銳似是想起了什麼,他對雲壁之戰略有耳聞,“可跟姜明有什麼關係?”
“姜瑟是姜明的親妹妹,李雲湛一直照顧着她。”
一瞬間,蘇銳什麼都明白了。姜瑟是橫亙在蘇月和李雲湛之間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若蘇月沒那麼喜歡李雲湛倒也罷了,對姜瑟睜隻眼閉隻眼都能過去,可是偏偏喜歡得緊,喜歡到眼裡容不下沙子,喜歡到寧可不要,也不願分享。
大婚。
蘇月坐在花轎裡,內心無比平和寧靜,她聽着轎子外面紛雜的人聲,幾乎都是在議論這場婚禮的盛大,她和李雲璟的般配……可是所有的祝賀和讚頌對於她這個當事人來說,卻激不起她內心深處半點漣漪。
在同意嫁給李雲璟的那一刻,蘇月的心就如同死灰。
她像一個木偶一般被牽下轎,被領進府裡,任人擺佈。她無所謂李雲璟高不高興,無所謂周遭的人高不高興,她只知道,所有的聲音聽起來都十分刺耳,可即使不喜歡,她也不願意爲此流露半分情緒,哪怕是痛恨厭惡。
就在蘇月覺得這輩子爲了維持利益關係必須如同行屍走肉活着的時候,隨着內官“夫妻交拜”的唱和聲裡,她聽到一聲“蘇月”,聲音低低的,帶着她熟悉的磁性,只是沒有往日那般有活力。
那聲呼喊的出現,讓整個大廳的吵嚷聲立馬安靜下來,熱鬧的氛圍驟冷下來。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場合,他竟然會來。
“李雲湛,你來幹什麼?”李雲璟上前一步,將蘇月護在身後。
蘇月不知所措,心臟在胸腔裡撲通撲通,好似活過來一般。她蓋着大紅喜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以爲李雲湛已經放棄她了,可是他竟然出現在她和李雲璟的婚禮上。
李雲湛說:“我是來找蘇月的。”
“今日是我和蘇月的大喜日子,若你是來喝喜酒的,我們歡迎,若你是來挑事的,那就別怪我不顧兄弟之情。”
李雲湛絲毫不顧李雲璟的威脅,咧開嘴輕蔑一笑,重複道:“我是來找蘇月的。”
既是李雲璟的婚禮,帝后自然在場。
李雲湛一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樣子,皇帝忍不住出聲呵斥,“湛兒,今日可是你七皇兄的大喜日子。”
帝王之家,誰都不想鬧得面子上不好看。
李雲湛卻置若罔聞,上前幾步,愈加靠近蘇月,又重複道:“我是來找蘇月的。”
“她是我的妻子。”李雲璟吼。
“她還不是你的妻子。”李雲湛說。
蘇月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李雲湛完全不管什麼場合,對着蘇月繼續說:“我知道你擔憂的是什麼,我照顧姜瑟只是因爲他哥哥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欠姜家一條人命,可是,可是…….這輩子我喜歡的人,我想娶的人,從始至終只有你一個。我會給姜瑟找到合適的人照顧她一輩子的,而我這輩子,除了你,我,我誰也不要。”
“李雲湛,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李雲璟再也沒辦法維持表面上的雲淡風輕。
他的弟弟竟然在他的婚禮上來搶他的妻子,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既然捅破了窗戶紙,局面鬧到這個地步,蘇月再不能置身事外,她蓋着大紅喜帕,站在那裡冷冷清清的說:“事情已成定局,十三皇子莫要糾纏。”
“怎麼就成定局了,你和他還沒有拜完堂,就還沒成爲夫妻。”
“皇命不可違。”
“蘇月,你只需要考慮願不願意跟我走,只要你說一個好字,我就帶你走。”
“李雲湛,你簡直膽大包天!”皇帝一拍桌子,終於發了火,“你以爲這是什麼場合,就任由你的脾氣想來鬧就來鬧?”
李雲湛跪了下來,朝皇帝磕了三個響頭,“父皇,兒子不孝,即使父皇反對,即使萬劫不復,兒子這輩子,只要一個蘇月。”
皇帝恨鐵不成鋼的罵:“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爲什麼偏要盯着一個蘇月?”
李雲湛又磕了三個響頭,“兒子只要一個蘇月,求父皇成全。”
皇帝自然沒法成全,畢竟他是給蘇月和李雲璟賜的婚,哪有下了聖旨又收回的道理。
李氏父子鬧成這個樣子,在場的人沒一個敢吭一聲。怪不得常說紅顏禍水,一個女人把好好的兄友弟謙,君臣父子全搞亂了套。
李雲湛全然不顧皇帝的怒氣,對蘇月說:“蘇月,你跟我走吧。”
蘇月搖頭,“我不喜歡你。”
“那你喜歡誰,他嗎?”李雲湛指着李雲璟,渾身顫抖着。
忽然之間,“唰啦”的金屬聲響,李雲湛拔出腰間佩劍,架在自己脖子上,“如果你真喜歡他,要嫁給他,我無話可說。可是在我遇見你的那天起,你就是我這暗淡生命裡的星星,我的星星沒有了,我無法在活在黑暗裡。”
蘇月心裡一驚,立馬撩開喜帕,只是看了李雲湛一眼,眼淚就不受控制嘩啦往外掉。纔多久沒見面呀,他就憔悴成這個樣子,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圈是青黑色的,臉特別沒有精神,下巴上有青色的鬍渣。
李雲湛手上一使勁,脖子上出現了一條紅痕,鮮紅的血往外冒。
“不要——”蘇月哭着喊出來。
他的頓了頓,問:“你心疼我?”
蘇月搖頭,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的哭。
劍依然架在李雲湛的脖子上,沒有蘇月,他真的不想活了。
他對蘇月說:“你還記得以前我們比賽狩獵,輸了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個要求。這個要求我一直沒用,可是現在我希望你答應我,跟我走,可以嗎?你可以跟我走嗎?”
蘇月抽抽搭搭,腦子裡一團漿糊,她不記得自己是點了頭還是搖了頭,只是下一刻,李雲湛手裡的劍“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她被他擁入懷抱。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