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林全就是去碾米的,他們帶來的糧食都是帶殼的稻穀和小麥,所以還得臨時碾成米。
因爲急用,碾得並不是很乾淨,這還只是第一批而已,碾坊那邊還在繼續碾呢。
他們這邊開始動作,其他五個管事那邊也開始清點人數,將重傷的擡到大夫那邊去救治,其餘人,傷得不輕不重的躺着,輕傷的則跟着他們去林子裡砍些木柴來生火。
此時火纔剛剛升起,甚至爲了讓更多的人圍坐火堆,大家都坐得遠遠的,並未能取到多少溫暖,可這一刻,所有人心裡都暖融融的,周身那股驅之不散的絕望消散得一乾二淨。
林清婉走在其中,幫着大家將重傷員找出來,好幾個甚至已經暈厥過去,要不仔細上前查看,根本發現不出來。
當然,也有的永遠的趴着睡着了,再未能醒來。
林清婉讓人將這些人擡到一邊,她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有親人在世,而那些親人能否來認領他們。
但總要把人擡出來,等以後將人安葬,立個碑。
大夫那裡的人手很快便不夠用了,一時急得滿頭大汗。
蘇夫人見林清婉直接擼了袖子便上前幫忙,眼睛也不扎的替人清洗肚子上的傷口,沉默了一瞬後吩咐身後的丫頭道:“回去把袁大夫和薛嬤嬤都叫來,再多叫些丫頭小子來幫忙。”
薛嬤嬤是醫婆,醫術雖不怎麼樣,但給大夫打下手卻還是可以的。
顧洛見了,便也從漢兵裡面挑了不少人去幫忙,他們這些人常上戰場,不論死傷都是沒有大夫醫治的,久而久之便自己摸索出了一套治傷的法子。
大家要治的都是外傷,那可真是太熟了,別的不說,搗藥和清理,包紮傷口總是會的。
校尉可不敢放任林清婉在這裡,因此親自帶了人在這兒保護,見林清婉都上手了,便也只得在一旁幫忙。
等到晨曦破曉,第一鍋粥熬好了,大家這才發現,沒碗啊。
看着熱騰騰的粥,衆人沉默不語。
林清婉便直起身子笑道:“去城裡借碗,也顧不得衛生了,讓人多盛些水在鍋旁,一批人喝完了清洗過後輪到下一批。”
這時候讓她去找幾千只碗來顯然是不現實的。
林清婉下了令,自有人去執行。
見逃過來的漢兵都井然有序的分成了五堆,圍着各自的火堆而坐,她便鬆了一口氣,對林安和林全道:“剩下的事你們安排吧,我會讓人再給你們送些糧食和肉菜來,先把今天對付過去,我與衆將領商議一下對策,待有了結果再告訴你們。”
倆人應下,見她眼底有些發青,就憂心道:“姑奶奶還是先回去休息吧,您可是一晚上沒睡呢。”
林清婉笑着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蘇夫人的丫頭靠着馬車睡着了,等醒過來不見林清婉的身影,立即嚇了一跳,連忙進去搖醒蘇夫人,“夫人,郡主走了。”
蘇夫人清醒過來,揉了揉額頭道:“我睡了多久了?”
丫頭看了一下馬車裡的更漏,“還未到兩刻鐘呢。”
難怪腦袋還是這麼昏沉,蘇夫人自嘲,“還是年紀大了,比不得郡主年輕,她去哪兒了?”
“奴問過了,好似是回茶館去了。”
蘇夫人便揮了揮手道:“那我們也去茶館吧。”
林清婉同樣借了茶館的房間洗漱,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後纔去看易寒。
守着他的藥童低聲道:“沒發熱,可也沒醒,血都止住了,沒有再流。”
林清婉就鬆了一口氣,“大概何時才能醒?”
“軍醫說他失血過多,得先服用兩天的藥再看。”
也就是說這兩天可能不會醒了,林清婉看了一會兒易寒,點了點頭道:“那這兩日就麻煩你照顧他了。”
“這是小的應該做的。”藥童說罷躬身退出,將空間留給他們。
林清婉坐在牀邊的椅子上,見他趴着眉頭緊皺,似乎很不舒服的樣子,便忍不住靠近了些。
她低聲道:“易寒,我平安了,你也要平安醒來纔好啊,你一向厲害,這一次也能轉危爲安,對嗎?”
門被敲響,林清婉直起身子來看過去,蘇夫人推開了門,對她笑道:“林郡主,我帶您回將軍府休息吧。”
林清婉沒想到蘇夫人還沒離開,忍不住笑了笑,面容都和緩了下來,“夫人先回去吧,我在茶館裡休息一下,一會兒還要去軍營呢。”
蘇夫人一愣,“那郡主不休息吧?”
林清婉就道:“徐將軍和前線的衆將士們不也沒休息嗎?我等等他們。”
蘇夫人便沉默。
林清婉就笑道:“夫人就先回去吧,公子小姐們在家也會害怕的,父親不在,母親總要陪在他們身邊吧?”
蘇夫人這才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郡主有什麼需要再使人去找我,我必定全力以赴的。”
“多謝夫人。”
蘇夫人笑着行禮告退。
待上了車,她便嘆道:“這大梁的郡主也不是誰都能當得的。”
不僅是心機勇氣,還有這份勞累就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難怪相公如此盛讚她。
林清婉回頭看了易寒一眼,走到桌子邊打了個盹兒。
直到日上中天,校尉才跑來叫她,“郡主,徐將軍回來了。”
林清婉睜開眼睛,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卻因爲睡得太實腳下一麻,小十連忙跑上前去扶住她,“郡主小心些。”
林清婉一愣,“你怎麼來了?”
小十羞澀的一笑道:“是奴婢要來的,郡主身邊總要有個人才方便。”
林清婉胡亂的點點頭,扶着她的手問校尉,“徐將軍在何處?”
“在軍營裡,”校尉道:“將軍正洗漱呢,先派了末將來請郡主。”
林清婉站了一會兒,等腳上的麻感去了一下,這才扶着小十的手出去,臨走前叮囑藥童,“好好照顧他。”
藥童連忙應下。
軍營就在城門樓子的不遠處,徐廉是受了傷才被送回來的,不過傷得並不重,就是後背被劃了一個口子,刀口淺,只上藥包紮就好。
放在幾年前,這點小傷徐廉自然是不會下陣的,可他現在年紀大了,他的下屬們可不敢讓他冒險,尤其是在這種緊要時候,所以強硬的把人給送回來了。
現在前線暫時由蘇章接手,徐廉坐鎮後方統管雲幽兩州的戰事。
林清婉到來時,徐廉剛包紮好傷口,披了兩件衣服就出來見她。
徐廉還是第一次見林清婉,看見她時愣了一下,“郡主很像你父親啊。”
林清婉:“……我未曾見過父親,不過倒聽說兄長很像父親。”
徐廉就哈哈笑道:“是啊,你也很像你大哥。”
林清婉就不知道怎麼接這話了,林江長得倒是俊逸,但她真沒發現他們哪兒像啊。
徐廉卻已經嘆氣道:“這樣的氣質也只有你們林氏能養得出來了,可惜你們家人丁單薄,若是多來幾個人,不知能爲我大梁建多少功業。”
一個女孩尚且如此,若林氏嫡支有男丁,只怕能成爲第二個林穎。
不說林穎,就是林智和林江也是國之棟樑啊。
“徐世叔這樣看得起我林氏,那以後我林家的後輩就多倚靠您照顧了,比如說林信,林佶,”林清婉笑道:“要是不夠,回頭我再多挑幾個送到軍中來,只要您不嫌煩就好。”
徐廉就搖頭笑道:“你可比你父親還強些,他是性情中人,這一輩子就沒想開過,至死都不願回你們老宅,你倒心寬,已經開始扶持他們了。”
林清婉笑容淺淡,“我若是心不寬,也不敢去遼營做人質啊。”
徐廉就看着她哈哈大笑起來,“好,不愧是子厚之女!”
徐廉請她坐下,鄭重的道:“這次多虧了你,我們大梁收復雲幽二州指日可待,只是你也知道,朝廷抽不出援軍給我們,一旦遼軍整頓後回攻,我們只怕受不住纔打下來的地盤啊。”
徐廉問,“你先前是如何打算的?”
這姑娘和林子厚一樣腹黑狡詐,她既然讓他們開戰,肯定是已經有了打算了。
徐廉是東北軍主將,林清婉倒也沒瞞着他,道:“等徐將軍打下雲幽兩州,我們兩國自然是要重新和談的。”
“不是要開互市嗎,我覺得雲州和幽州要比定州還合適。”
徐廉:“……還和談?遼國會答應?”
“只要登上可汗是溫迪罕,他會答應的。”林清婉道:“他是個能忍之人,只要我們能與他交易糧食,讓遼國百姓不亂,他就會答應。”
“可他整頓兵馬來攻不是更好嗎?”
“那也要他的位置穩定才行,”林清婉道:“我派了人去接觸阿薩蘭部,對於溫迪罕越過幹勒和幹準登基爲可汗,阿薩蘭部一定不會服氣的。我們願意提供一些武器和鹽巴給他們。”
徐廉:……奸詐啊,跟她爹真是一模一樣。
“不知道前方戰事如何了。”林清婉憂心的道:“溫迪罕能力不凡,過不了多久只怕他就能就穩定上京了,到時候如果還不能攻下雲幽兩州,我們就不好再繼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