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念被押回自己的房間,姬元不再放她出來,甚至不許她和她身邊的人與外界聯繫。
姬元將她寫的那些信全都付之一炬,看着明滅不定的火光,臉上的神色也有些陰晴不定。
姬念也正看着燈光不語,祖父未曾出口的話,她自己給補全了。
祖父是真的不打算再管她,此次之後祖孫倆算是斷絕關係了?
她的心臟突然有些疼,可她真的是爲了祖父好,既已投靠大梁,若能離間楚帝與項善,這豈不是一件大功?
姬念坐在燈下思考了半個晚上,還沒等她想透,寅時便到了。下人來送她出去。
姬念往外一看,沒看到祖父,心中一跳,“祖父呢?”
下人低頭道:“老太爺還沒醒,小的來送大小姐出去。”
姬念臉色一白,即便已經有所猜測,但成真時還是讓她有些不能接受。
“大小姐,人已經在外面等着了,我們走吧。”
姬念往正院那裡望了好一會兒,最後跪在了地上,衝着正院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離開。
一行人低調的打開側門,上了一輛驢車,裡面候着兩個僕婦,姬念才上車,車子便慢慢開動起來,僕婦拿出兩個包裹,低聲道:“小姐們將衣裳換了吧,我們給三位梳妝打扮一下。”
沒有鏡子,姬念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只能任由這兩個僕婦在她們臉上倒騰。
僕婦低聲道:“小姐們不用說話,到了城門口只管低頭就行,要有人問到你們,你們就裝作膽小怕事的樣子就行。”
兩個僕婦似乎是經常幹這樣的事,一臉的自信,實際上出城也並不困難。
這個時候城門纔開,多的是要往南逃難的人,且以中下等階級爲主,大家出行幾乎都是驢車和騾車,他們這輛驢車混在其中一點也打眼。
守城的士兵只是撩開簾子簡單的看了一眼便放過,驢車順利出城,難的卻是剩下的路。
所有人都是往難逃,他們如何通過關口到東面的樑國去?
沒等姬念想明白,這輛驢車卻是隨着人流往南而去,他們要先南下,然後通過虔州入樑,現在桂州以南,連州以東都是大梁的地盤了,南邊的控制要比楚都這邊鬆得多,要出關也容易。
姬念還不知道自己將要繞過半個楚國才能出關,她還在擔憂獨自留在楚都的祖父。
姬元也是一夜未眠,但天亮後他便打起了精神,先是替姬念回絕了所有邀請她的帖子,然後向外稱病。
姬念在楚國這幾年也不是隻瞄着楚太子一人的,她經營的人脈網也很龐大,所以每日應酬不斷,只看她願不願意參加。
姬元很少插手她的事,現下卻有些後悔太過放任她了。
姬念“稱病“後,姬元照常出去會友,也偶爾見一些上門求學的學子和拜訪的名士。
同時,跟宋濟等朝廷官員的來往也更親密了些。
姬元的智慧和威望是擺在世人面前的,所以很多人都願意聽取他的意見。
這些年他雖然從不參與楚國朝政,但卻沒少指點上門來求教的官員,所以沒人懷疑他如往常的偶爾提點中挖了坑。
楚國朝廷內外依然一副能收復失土,打退敵人的自信模樣,但身處前線的項善卻敏感的察覺到了不對。
首先,向來準時的糧草沒有及時送達,待他派軍需官一再催促,戶部送來的糧草卻又不足數。
宋濟給的理由很強大,百姓難逃,收不到賦稅,國庫空虛,這些還是從各處擠出來的,剩下的糧草得強徵後纔有。
然後是該更換修理的裝備速度也慢了許多,消耗最大的箭矢,其供給量竟然比不上往日的三分之一。
最後是他發現底下參將突然難調,他們對他這個統帥的意見突然大起來,雖不至於處處針對,卻開始怠令。
項善跟楚帝的關係不好,一直很戒備,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驚到他,何況這還不是風吹草動,他立即派人回京城打聽。
項家也是有人在朝中爲官的,很快就給他回信,說是他新近上書讓陛下遷都的摺子惹了衆怒。
陛下雖未曾言語,但神色也很不愉,似乎心中已有芥蒂,讓項善小心些。
項善收了信,忍不住沉怒道:“京城距離樑國江陵洪州不遠,如今樑國半數兵力都圍在此,我們保住一個京都,卻要失去整個大楚,有何意思?”
“樑國皇室也曾南遷,也是因此,當年林穎才能率領樑國大半兵力與遼軍周旋,收復失土,扶樑國皇室再回樑都,爲何我楚國就不能暫且捨棄都城?”項善緊握成拳,怒道:“皆是一羣鼠目寸光,只顧眼前利益的祿蠹!”
楚帝不南遷,他們就得把兵力耗在這兒,被樑軍圍着,想要收復失土都拿不出兵力來。
但若朝廷南遷,安排在楚國腹地,他便無後顧之憂,大可以分兵四路,迂迴攻樑與蜀,總能將人逼出去。
樑蜀糧草運送不比他們,不可能在這裡耗太長時間,少則一年,多則三年,只要熬過這段時間,楚國收復失土便指日可待。
守着京都幹什麼?
那搬不走的財寶能有這整個國家重要嗎?
當年樑皇室南遷,除了皇子公主與嬪妃,國庫中的金銀珠寶等一樣未取,都便宜了遼軍,也沒見樑帝有多猶豫。
項善在這裡氣怒不已,楚都那裡,楚帝也正在因爲項善生氣,他將項善的摺子丟到一邊,眼不見爲淨,問道:“前線戰事如何?”
“項將軍連日大捷,已收復了三座縣城,只是……”
“只是什麼?”楚帝蹙眉看向他,顯然有些不悅他的吞吞吐吐。
那個官員便低頭道:“只是前線有報,項將軍收復了兩座縣城後就不許士兵再追擊,似乎是怕有埋伏,這段時間一直在鞏固防事,還是陳將軍不服氣,私自帶兵出擊,這才又收了一座城。”
那人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一眼楚帝,小聲道:“只是聽說項將軍生氣得很,派人捉了陳將軍,要軍法處置,還是衆將求情,加之還需陳將軍守着江陵防線,這纔打了二十軍杖了事。”
楚帝顯然是第一次聽說此事,聞言冷笑道:“二十軍杖也能要去一條性命了吧?”
“是,聽說陳將軍至今還躺在牀上人事不省呢。”
楚帝狠狠地一拍桌子,問道:“項善他到底要做什麼?都快一年了,卻還沒有打退樑軍!”
官員默默地點頭,項善接手楚軍不過六個多月而已,戰局是自他接手後才反轉的,於這點上,他都沒法污衊,沒想到陛下自己找了藉口。
楚帝怒氣勃發,問道:“項善可有說過何時能擊退樑軍?”
“陛下,項將軍說除非朝廷南遷,不然他沒辦法……”
“沒辦法?朕把楚國大半的兵力都給了他,他卻跟朕說沒辦法,”楚帝拍着桌子吼道:“朝廷南遷是那麼容易的嗎?整個皇室,還有朝臣及其家眷,光各部要帶的文件就有多少了?”
南遷?
如喪家之犬一樣的南逃,和樑國先帝一樣成爲天下的笑柄嗎?
項善覺得樑國先帝是斷尾求生,最後還成功了,但在楚帝的眼裡,這是樑國先帝一輩子的污點,且還會被記錄在史冊中。
他自己是看不起樑國的先帝,甚至沒少暗地裡嘲笑對方的。
昏聵無能,守不住江山,被遼人打得連皇宮都丟了,偏還被一個臣子壓在頭上。
親自殺了兩個兒子給一個臣子賠罪,這簡直是當皇帝的恥辱,所以項善提議他南遷,他是最反對的。
但因爲他還要用項善,即便心中不悅,他也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只是讓心腹們上折反對。
他已經將這個議題丟到一旁,自以爲暗示的夠明顯了,誰知項善還繼續上書,都這時候了不想着收復失土,只想着讓他南遷!
南遷?
那簡直是丟盡了祖宗的臉面,他是絕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官員告了狀離開,正好前線送來項善催促糧草和軍備的摺子,楚帝還以爲又是南遷的提議,立時看也不看的丟到一邊。
內侍默默地撿起來放到一邊,用其他摺子壓在了上面。
而就在項善久等不到迴應時,五皇子先蜀國的大皇子一步到了洪州。
一進入洪州大營,他就紅着眼睛衝去找林清婉,要不是身邊的侍衛攔着他,他還要把自己的佩劍給帶上。
五皇子衝進林清婉的營帳,見她正悠閒的坐在那裡喝茶,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跑過去問道:“林清婉,我問你,你是不是跟我有仇?”
林清婉擡頭看見他,連忙起身行禮道:“五殿下何出此言,我與您是義姐弟,只有親,哪有仇?”
“那你幹嘛害我?”說到這裡,五皇子眼淚都快要流了,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去蜀國做質子,朝不保夕,頓時惶惶不已。
林清婉立即心疼道:“五弟快別這樣說,我這樣提議也是迫不得已。”
她連忙掏出自己的手絹遞給他,輕聲道:“如今朝中除了你,還有誰能爲陛下解這個憂愁呢?我不提,那就得陛下來提,到時候他得多傷心,你又得多難過呀,所以我才做了這個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