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劇變(拾壹)

“皇上。”

被叫到的天子有一瞬恍惚,陸觀離開皇宮那天,他還以爲以陸觀的脾氣,再也不會願意到他面前來,更不要說像現在這樣謹守臣子本分,跪在他的面前。

苻明韶回過神,沒有爲難陸觀,讓他起來,左右的宮侍行走起來悄無聲息,給陸觀上了茶點,就被孫秀帶了出去。

連承元殿的門也吱呀一聲關上。

苻明韶將臉埋在熱氣氤氳的茶裡,再擡頭時,不禁被陸觀消瘦的臉帶跑了思緒,皇帝的架子端不起來,問了一句自己都沒想到的話:“怎麼瘦了這麼多?”

陸觀動容地看了苻明韶一眼。

“路途遙遠,南下時坐船,臣有些暈船。”陸觀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會暈船。”

陸觀再擡頭時,神色已經如常,他靜靜凝望着苻明韶。

一片沉寂。

苻明韶控制着呼吸,不想讓自己顯得過於激動,他自己知道,他鼻腔中呼出的氣,一刻比一刻滾燙。近來朝中事多,劉贇不是那麼好掌控的,他的女兒也不是省油的燈,苻明韶甚至開始懷疑,這一步是對是錯。

他已經沒有退路。

當他命柳素光帶着那把劍去找劉贇,他就已經切斷了做一個明君的所有通路,宋、循二州無辜被屠的百姓超過三萬,這些陰魂在遙遠的南方詛咒他,令他不得安眠。

“此前臣隨宋虔之到鎮北軍,在風平峽與苻明懋對峙時,苻明懋私下與宋虔之有過一次接觸。”

苻明韶聽得直皺眉:“大哥……”話聲戛然而止,苻明韶立刻想到周太后,他的手在椅子扶手上握緊,手指根根因爲用力而發白。

“苻明懋想回到朝中,就必須爭取朝堂上的支持。前朝後宮本是一體,要爭取到周太后的支持,李宣是當年唯一的證人,一旦他恢復清醒,就能證明故太子之死與苻明懋無關。”陸觀繼續道,“吳應中被黑狄人亂箭射死,臣把李宣帶回來了,李宣已經瘋了,陛下不必擔心,他也證明不了什麼。”

苻明韶點點頭:“這些年你一直在照看吳應中一家人,朕都險些忘了,只是當初你說將他們送到了衢州,怎麼會在宋州找到他們?”

“苻明懋一直在找尋這二人的下落,爲了不讓苻明懋找到他們,臣每隔一段時間,會找到吳應中家裡,帶他們搬家。這麼多年過去,吳應中已經帶着李宣躲到了宋州。”陸觀嘆了口氣,神色充滿愧疚,“臣本想偷偷讓吳應中再搬一次家,無意中被周先察覺。”

苻明韶細細觀察着陸觀的神色,見他捏起了拳頭,眼神黯然。苻明韶沒有出言安慰他,而是繼續問:“李宣現在何處?”

“李宣與周先在一起。”

苻明韶眼角一跳。

“周先?”他嘴脣緊緊抿住,冷道,“好一個麒麟衛,自朕繼承大統,麒麟衛隊的花樣層出不窮,朕真應該把這些人全都砍了!”

“另外還有兩人,是宋州軍曹孫逸派的人,護送我們回京。周先將這三人不知道帶去了何處,臣猜測還在京城。京城守衛森嚴,一定還沒有逃出去,請皇上下旨,命禁軍加強巡防,不能讓宋虔之先一步找到李宣。”

“找不到也是好事。”苻明韶有意試探。

陸觀緊皺起眉,離開座位,向苻明韶跪下,沉聲道:“吳應中身上藏着一個驚天的秘密,這些年臣與吳應中多次來往,取得了他的信任。在宋州時,吳應中因如今朝中局勢混亂,跟臣抱怨,他喝多了,酒後吐真言,提及了李宣的身世。”說到這兒,陸觀故意頓了頓,擡頭看苻明韶。

苻明韶滿臉複雜。

宋虔之的說法與陸觀的說法大部分能扣上,卻又有些出入,苻明韶心中的天秤發生了微不足道的傾斜,他食指摳起,心裡那股煩躁按捺不住地翻騰起來。

“李宣是先帝的私生子,先帝留下了遺詔,封他爲親王,指定封地在靈州。現在遺詔已經被毀,但宋虔之好像知道了李宣的身份。”

聽到這裡,苻明韶已放鬆下來。

遺詔既然被毀,吳應中已死,即便宋虔之知道李宣是先帝的私生子,也是空口無憑。

“臣已在盡力搜索周先的下落,必須把李宣找出來,除掉他。”

苻明韶聽出陸觀冷靜到可怕的語氣,彷彿回到自己還是皇子時,爲了讓他坐上儲君的位置,陸觀沒有少爲他出謀劃策,一個庶子要坐上這把龍椅,通往王座的道路就遍是鮮血。

從孟州回來,陸觀對他的態度與從前迥然相異。就在此刻,苻明韶又找回了陸觀站在他的身後,默默支持他的踏實感。

連日來的煩悶減輕了不少。

“都聽你的。”苻明韶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親自走下座位,扶起陸觀,靜靜端詳他的臉。

陸觀欲言又止,還是沒有忍住,問了一句:“劉贇的女兒,可還合你心意?”

苻明韶嘴角彎翹:“我以爲你不會問了。”

陸觀低垂下頭,只留出充滿惆悵和不便多說的姿態,說話的聲音微微顫抖:“你爲這個天下作出的犧牲已經夠多了,我實在不想……”陸觀擡頭,雙眼通紅地看着苻明韶,兩手緊緊攥成拳頭,“是我在你心裡埋下這顆種子,讓你揹負難以承受的重量,走到這一步。師弟,你……”他嘴脣囁嚅,倏忽間垂下雙眼,“你原諒我。”

苻明韶站在陸觀的面前,剎那紅了眼眶,他眉峰不能控制地輕輕顫動,隱忍剋制了半晌,才能從喉中擠出沙啞的聲音:“我沒怪過你。我一直都在想,你什麼時候會再回到我身邊來,助我一臂之力。這些年,我太累了。身邊沒有一個能夠信任的人,我的皇后設計殺死我的孩子,我又設計殺死皇后,我的嫡母與外臣勾結,每個深夜我都在擔驚受怕……”苻明韶的話頓住,突然委屈,“看到你跟宋虔之成日形影不離,朕就恨不能立刻殺了他!”

陸觀心中一凜,背上滲出冷汗。

“皇上……”

“你會永遠相信我,相信我會做一個好皇帝,對嗎?”苻明韶定定地看着陸觀,等他說出一個肯定的答案,而陸觀沒有讓他失望。

苻明韶陰晴不定的臉展露出毫無芥蒂的笑容,當即吩咐宮人去準備,留下陸觀同他用晚膳。

·

傍晚,何太醫才從許三媳婦的房裡出來,他一頭是汗,臉色蒼白,不過嘴角含笑。

周先鬆了口氣。

“沒事了,失血有點多,得慢慢調養。外傷的藥我那裡還有配給宮裡用的,待會誰陪我去取?”

“我去。”周先道,他向屋子張望,視線落在何太醫臉上,“她醒了嗎?”

“醒了一會,又睡着了,讓她睡,明天一早我再過來。”

索性宋虔之讓周先跟着何太醫去取藥,自己也回別院,天都快黑了,宋虔之想,陸觀應當早就已經從宮裡回來了。

誰知陸觀還沒回來,倒是宋虔之先一步回到別院,管家來問了兩次擺飯,起初宋虔之想等陸觀回來,等來等去天都黑透了,他也餓了,便讓人把飯菜都擺到屋子裡去吃。

飯後,管家來說有人找宋虔之,宋虔之剛脫了一隻靴子,只得又穿回去,不太耐煩地問他是誰來了。

從宋虔之住過來起,他就知道瞞不了兩天,但這處別院是李曄元的,即便有人要找他,也未必敢明目張膽地遞帖子上來。

“是宋大人家裡人。”

宋虔之眉頭一擰,就要說不見。

“叫宋程陽。”

宋程陽是宋家三叔的兒,去年過年時,隨他父親到宋家,原是爲安定侯要重開宋家祠堂,請來幾位族中的親戚,做個見證。後來宋虔之奉旨去容州,侯府中的事,他漸漸不大關心。

前一陣跟秦禹寧提了一下,說科舉現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看能不能給宋程陽先謀個差。

宋程陽現在在兵部做書辦,給宋虔之帶來兩罈陳年的女兒紅,另取了一個封兒。

宋虔之掂着該有二百兩,不禁調侃了宋程陽幾句,說他如今發了財。

宋程陽卻是一臉的憂心忡忡。

等到屋裡的下人都被打發出去,宋程陽才把話說開。

“前幾日我聽侯府裡的下人說,你大哥怕是要給你找麻煩,這幾日裡都沒找到你人,只是聽秦大人說你已經回京了。今天我又厚着臉皮跟秦大人打聽,才得知你住在這裡。”宋程陽一路走過來,已見識了宰相的別院,好大的氣派,猜測宋虔之該不會再回侯府。

兩父子鬧得如此難看,在京城早已經傳開了。

宋家人成日裡如履薄冰,安定侯一天三頓陰着臉,老夫人被氣得臥牀不起,盧氏成日吹不完的枕頭風。

“有一晚不知道你爹和盧氏怎麼回事,你爹摔了東西,當晚去書房一個人睡的。第二天天還沒亮,下人又看見他從盧氏的房間裡出來,想是後來哄好了。只是你娘要與你爹和離這事情,還是傳得滿城風雨,話也不好聽。逐星……”宋程陽行事說話都很穩當,“這事真沒半點轉圜的餘地了嗎?”

“程陽兄,我娘鐵了心要和離。何況,我爹在外頭養着人,這麼些年,我娘出身擺在那兒,總不能讓她受這個委屈。何況,祖母怎麼對我娘,怎麼對盧氏,堂哥在我家裡,也看得很明白了。既然養在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我爹都肯認,我娘這份和離書,想必他也樂意認了。”

宋程陽嘆了口氣:“那我也就不多勸了,只是你要當心你大哥。”

“他算我哪門子的大哥。”宋虔之嗤道,“多謝堂哥專程來提醒我,我會留意的。”

宋程陽記着宋虔之在兵部給他謀差事的恩,也不便挑唆別人家裡的事,小坐片刻,便就走了。

宋虔之壓根沒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就他那個草包大哥,能翻得出什麼浪來。

送走宋程陽,宋虔之洗了個澡,陸觀才醉醺醺地回來。

宋虔之當着陸觀的面,把門砰地一聲甩上了。

陸觀站在門外面,愣了好一會,纔上去推門,誰知道宋虔之在裡面卡上了門栓。

宋虔之正在裡頭換睡覺穿的單衣襯褲,褲子提到膝蓋,聽見奇怪的聲響,順道有一陣風穿堂而過,吹得他一哆嗦,他扭頭順着風來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一個人像只熟蝦彎在窗臺上。

“……”

陸觀醉得窗戶都翻不利索,直接從窗戶上滾了下來,搖搖晃晃地扶着旁邊櫃子站起來,湊上來就要抱。

宋虔之嫌棄地把他往一邊推,嘀咕道:“臭死了,怎麼不在宮裡過夜?還回來幹嘛?”

陸觀攔腰把宋虔之一抱,宋虔之整個人天旋地轉,雙足騰空,被陸觀扛在肩上,繼而扔到了榻上,他一條腿壓上去,捉住宋虔之兩隻手,俯下身去。

帳幔垂落合攏,遮住尚有一條腿在牀榻外面的陸觀半截身子。

睡到半夜裡,宋虔之實在忍不住,把渾身酒味的陸觀一腳踹到了牀下。

陸觀這麼一摔,徹底醒了,他生得高高大大,攤手攤腳地坐在地上,纔剛從醉意中清醒過來些許的眼神充滿迷茫,起身就又要上牀去。

“去洗澡,髒死了。”宋虔之一隻腳踩在陸觀腿上,不讓他上牀。

陸觀就手抓住那細瘦的腳踝,吻落在宋虔之足背上,宋虔之禁不住他撩撥,不住往後縮,反倒給了陸觀機會,讓他爬上了榻。

半個時辰後,宰相別院裡的兩個貴客,雙雙要求要沐浴,吵醒了一院子的僕人,燒水的燒水。

管家讓人把挖出來的那個大澡池子灌滿舒筋解乏的香湯,選了四名姿色出衆的婢女服侍二位大人沐浴。

才進門,宋虔之就說陸大人最怕羞,自己來就可以了,把婢女都趕出去。

三更半夜起來泡澡,宋虔之才被陸觀伺候得舒舒服服,渾身都散發出饜足的懶散。

陸觀的酒已經全醒了,任勞任怨地給宋虔之洗了個澡,聞出自己確實是一身酒味,臭烘烘的。足足在湯池裡泡了大半個時辰,陸觀站在宋虔之的跟前,拿乾淨的絨布將他全身擦乾,他每一個舉動都充滿禁慾,只是規規矩矩服侍着宋虔之換了一身乾淨的單衣。

折騰到黎明之前,兩個人都清醒了,這個澡洗得是舒服,卻都已經走了困。

宋虔之窩在陸觀懷裡,小聲問他怎麼跟苻明韶說的,苻明韶怎麼就那麼煩人,非得留他下來用晚膳,除了晚膳,苻明韶還對他說什麼做什麼沒有。

一面問,宋虔之一面從牀邊抓過來油燈點亮,往陸觀的身上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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