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正興之難(捌)

才進縣衙,孟州帶來的法曹張林就一臉嚴峻地走上來。

宋虔之邊朝二堂走邊聽他說,徐定遠在城牆主理工事,張林索性帶着從孟州派來的兩個衙差在洪平縣內隨處走動,看看民風民情。在茶鋪裡歇歇腳,便聽見有人在說風平峽僵持不下,林敏被敵將從馬背挑落,生死未卜,穆定邦的水軍正在苦苦抵擋,怕是要擋不住了。

“還說別的了嗎?”僅憑這些,應當不至於被當做奸細立刻抓捕。

果然,張林臉色難看道:“他們說朝廷已經準備西逃,不日就要遷都夯州,在茶鋪中游說洪平百姓趕緊棄城而逃。”

宋虔之停住腳,臉色也變了。

周先收到的是麒麟衛的飛鴿傳書,這麼快,在洪平這小小地方怎麼會得知京城的動靜。況且苻明韶尚未頒旨,只是有西巡的打算。

宋虔之讓人帶他和陸觀、周先去見奸細,被獄卒帶到一間關着五個人的牢房前,那五人俱是粗布麻衣,一臉晦氣。

他們互相不說話地坐着,看見有人來,當先的一人擡起頭,沒說話。

“大人問話,你們要如實相告。”獄卒一鞭猛甩在牢門上。

那五人互相對視,仍不出聲。

宋虔之想了想,問他們:“誰讓你們在城中胡說八道,煽動百姓的?”

牢獄中一片靜寂。

“牢頭何在,把那邊那個瘦精精的猴子,就地處死。”宋虔之話音剛落,牢頭上前來要開鎖。

坐在最前面那人一把抓住門上鎖鏈。

“你們不能這麼處死我們,這是殺人滅口,草菅人命!我們沒有散播謠言,我們都是洪平縣的貧苦百姓,朝廷要跑路,還不讓我們說嗎?”

另一人得了鼓勵,昂頭道:“就是,憑什麼抓我們?這位大人說我們是奸細,我們是洪平縣住民,戶籍紙隨你們查!”

“憑什麼抓人?說幾句話也有罪嗎?大不了放我們回去,我們當啞巴做聾子!”

“把瘦的那個,拖出來,正|法。”

牢頭打開牢門,幾名獄卒把守着,兩名高大魁梧的獄卒入內抓人,其餘諸人見這羣官竟是來真的,登時亂了,爲首那人抓住獄卒。

“你們不能殺人!你們憑什麼殺人?!”

“憑天子寶劍。”宋虔之示意周先,周先解下背上劍匣,將寶劍取出遞給宋虔之。

宋虔之一手託舉霸下劍,站在那人面前。

“此乃先帝征戰阿莫丹絨與黑狄時的指揮劍,曾經號令大楚數十萬大軍在北界抵禦外侮,憑它,夠不夠斬你們這羣造謠生事的愚民?”

不待那人反駁,宋虔之續道:“數十年前,阿莫丹絨犯邊,先帝御駕親征,無數將領軍士爲國土死在北境,如今黑狄犯邊,前線將士爲了保護你們,將生死置之度外,身後站着的卻是貪生怕死之徒,四處散播謠言,動搖民心,以奸細論處有何不妥?”

“這……”

宋虔之將劍背在身後,淡道:“你們真是洪平縣住民,怎會得知前線與京城的情況,是誰編造出的謊言?”

一羣人再度陷入沉默。

“把人拖出來。”宋虔之下令。

“大人!大人饒命,小的都說,請大人高擡貴手。”爲首那人跪下磕頭,其餘衆人也跟着磕頭。

宋虔之示意獄卒出來。 Wшw☢ ттkan☢ C O

牢門再度鎖上。

“數日前,有兩人在我家中投宿,夜間媳婦爲他們送水,在屋外聽見的。”那人跪在地上,垂頭喪氣地答話。

“數日前,是幾日前?”

那人想了一想,道:“前天傍晚。”

“那兩人何在?”一聽已是前天的事,宋虔之心裡感覺糟糕。

果然,那人道:“已經出城離去。”

宋虔之不說話了。

牢門中人連連磕頭請恕罪,宋虔之叫來張林,讓他在縣衙中查,這幾人的身份是否對得上。

宋虔之帶着陸觀與周先,回到房中。

“這方法倒是巧妙,怕是在其餘各地也是如此,借宿時有意讓家主人無意中聽見他們談話,以此散播流言,再借這些住家的主人之口,一傳十十傳百。等到官中察覺,卻抓不到人了。”周先嘆道。

宋虔之想起來一件事,讓人去找張林。

不片刻,張林氣喘吁吁跑上來,先是稟報牢中抓的幾人確實是洪平縣百姓,已讓衙役去他們家中查問。

宋虔之問張林:“你們孫大人是怎麼抓到奸細的?”

張林面有難色。

“他抓到的也是孟州的百姓吧?”

張林嘴脣囁嚅:“大人明鑑,那些人雖是普通百姓,可造謠生事動搖後方也是事實,孫大人如此處置,未有不妥。非常時期,自然是要行非常之法。”

陸觀冷道:“你是孟州法曹,這個非常之法,不會就是你向孫大人建議的吧?要不要我們也行非常之法,把張法曹先法辦了。” ●Tтkǎ n●℃ O

張林面如土色撲通一聲跪下。

宋虔之嘆了口氣,一時間腦子裡亂得很,讓張林先退下。張林如蒙大赦,起身後退着出去。

周先正想說什麼。

陸觀朝他做了個閉嘴的手勢。

宋虔之一手負在身後,來回踱步。如果是黑狄人,要到大楚地界上,就要入關,呈報文書。除非像閆立成,爲苻明懋辦事,卻不曾離開大楚。如閆立成一般的人還有多少?這些人隱藏在民間,每個人只負責一件小事,譬如說這些奸細,只負責四處遊訪借宿,編造來歷和見聞,借宿一晚便就離開。他們身上也不存在證物,證物就是說出口的話,無法收集。

等到要查的時候,也無從查起。

苻明懋手底下還有一批身手了得的殺手。

院中開始下雨,雨絲綿綿密密,下得不大,卻使空氣一下寒冷不少。

宋虔之無奈地轉過身去,朝陸觀和周先問:“你們怎麼看?”

周先率先搖頭:“毫無頭緒。”

陸觀思忖片刻,道:“抓一兩個奸細也是無用,只有抓緊修築洪平縣防禦工事,明日到受災住戶家中走訪,將我們帶的銀錢發下去,安撫平民。不能在此處盤桓太久,你的職責是安撫四州,災縣都要走訪一遍,以欽差身份讓百姓定心,之後不必回孟州州府。”

宋虔之:“不回去了?”

“嗯,讓張林帶你的手書回去給孫大人,發安民告示,同時命張林讓手下暗伏在民間,再有散播流言的,一律抓起來,不必殺頭,關在牢中,等戰事過後再行處置。”

宋虔之點頭:“這非常之法雖然不是好辦法,但孟州州府下手快,這招殺雞儆猴也有一定用處。只是可惜死的都是平民。”

“人死不能復生,如果風平峽真的破了,死的人會更多。”陸觀想到什麼,卻沒有說下去。

三人在堂內相顧無言,片刻後,周先嘆了一句:“下雨了,修城牆更添不便,這時修城,也不知道爲時是否晚矣。”

宋虔之走到門口,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大概這細雨要下上一整日了。

“希望亡羊補牢,爲時未晚吧。”他只是一個按察使,即便是欽差,也沒有辦法發號施令,能做的不過是手裡這把劍所賦予的職責。

雨一直下到半夜也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宋虔之寫好讓張林帶給孟州州府的書信,關於安民告示的叮囑也寫在了信裡。

縣衙後堂住着冷得要死,宋虔之與陸觀對坐着洗腳。

屋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響個不停,桌上一盞油燈,火焰被吹得時明時暗。

“怎麼不說話?”宋虔之在洗腳盆裡踩了陸觀一腳。

陸觀擡起腳來,將他的腳踩在腳下熱水裡,一大半腳背都在外面,宋虔之叫他再加點熱水。

水聲之中,宋虔之出神地看着陸觀的腳和自己的腳。

“今天晚上一起睡吧?”陸觀說。

宋虔之耳殼紅了,輕嗯了一聲。

洗完腳,陸觀收拾屋子,宋虔之趴到牀上去整理牀鋪,被子摸上去很是潮溼,房子一個角還在漏水,正好把恭桶拿過去接。

這輩子住過最差的地方就是這兒了,比去容州路上住過的驛館還破。

風從四面八方往屋子裡鑽,即使關好了門窗,也不知道房頂上哪兒又破了,窗戶哪兒又沒糊好,總之是慘不忍睹。

陸觀從屋外進來,又帶起一陣冷風。

陸觀脫到餘下一件裡衣,下着襯褲,鑽進暖被窩裡。

不知爲何,才轉過頭去對上宋虔之目不轉睛的注視,陸觀胸腔中生出一股熱意,他把被子往下扯,露出汗溼的脖頸,再度轉過去看宋虔之,側身枕在一條手臂上,低沉的聲音問宋虔之:“有什麼好看?”

宋虔之笑呵呵地也看着陸觀,眼眸裡俱是細碎的光。

不自覺地,陸觀一手撫到宋虔之的眼角,只覺萬千星河俱在他這一對眼中,令人癡醉。

雨滴在屋頂的聲音很輕,窗戶被風撼得時不時發出砰砰的響聲。

宋虔之頭靠在陸觀肩前,彷彿睡着了。

陸觀頭向後退了點,看住宋虔之的臉,不知在想什麼,臉騰地紅了起來,連脖子都紅透了。

宋虔之倏然睜開眼。

陸觀猝不及防,四目相對之間,呼吸急促地低頭去尋宋虔之的脣。

索性宋虔之動了動身體,向後讓,同時兩手抱住陸觀的脖子,當他吻來時,自然而然張開了脣,片刻後兩人分開,宋虔之滿面紅雲,目光閃躲,不敢與陸觀直視,而陸觀還在細細親吻他的前額。

宋虔之聽見陸觀極低的聲音在詢問:“跟旁人親過嗎?”

宋虔之看他一眼:“早就想問了吧?”

陸觀確實早就有點想問,這時臉色不大自在起來,僵硬着臉道:“隨口問的,不說也罷。”

“親是親過,但是沒這麼親過。”宋虔之臉皮發燙,抱住陸觀的腰,每當將陸觀整個人環抱住,宋虔之心中便有一股難言的踏實與安心,想要一直就纏在他身上。

縣衙的被子發潮,屋外下雨,除了這個暖被窩,哪兒哪兒都是冷的。

二人手足相抵,自有說不出的興味。

“你呢?”雖然早就知道你是個處男,還是問一問吧。宋虔之心想,頭一低,臉貼在陸觀胸前,耳畔傳來陸觀的心跳聲,一聲接一聲沉穩而有力,他突然嘴角一牽,側過頭去。

陸觀:“……”

宋虔之舔了舔嘴:“問你呢。”

“那天在容州府衙,是第一次。今日城牆之上,第二次。”陸觀無可奈何抓住宋虔之作亂的手,沙啞着嗓音道:“別亂來。”

“還要親。”宋虔之輕輕抽出手來,抱住陸觀的脖子,意猶未盡地注視陸觀,“現在,是第三次。”

陸觀粗喘一口氣,低下去配合地吻他。吻了一遍又一遍,宋虔之消停不到一會兒,便又要吻,親得一臉口水。

陸觀沒辦法,只得起來找水,擰乾帕子過來給宋虔之擦臉,自己也擦了擦,順手擦乾淨汗津津的胸膛,出去把冷水潑了,站在冷風中冷靜片刻,才進屋。

再抱到人時,宋虔之冷得一哆嗦,不滿地在陸觀懷中拱來拱去。

陸觀忍無可忍,一把箍住宋虔之的腰,低頭輕輕咬住他的脖子。

宋虔之渾身一顫,整個人都軟了下來,只覺得陸觀的手在自己背上安撫地不停來回。他這是摸狗的意思嗎?宋虔之嘴角抽搐。

“行了,明天還有事,睡覺。”陸觀擡起頭,看了宋虔之一會,忍不住又低下去親他的眼瞼,舒出一口氣,“你眼睛生得真好看。”

宋虔之得意地哼了哼。

“算你運氣好,我娘是出了名的美人,我長得更像我娘。”

陸觀想起來,問:“周太后是你親姨母,你娘是周太后的親妹妹?”

“嗯,她生病了,快些辦完差事,我想早點回京。她在家中,我總是放心不下。”

“周先的信鴿怎麼還沒回來?”宋虔之換了個姿勢,一隻手在捏陸觀的手掌,他還想做點什麼,卻已覺得足夠親密,再要做什麼,卻是懵懵懂懂,要回京去找人好好請教一番。

“不知道,許是姚濟渠一時沒能將信轉給秦禹寧,又或者秦禹寧還沒有回信。總要等秦禹寧寫好回信才能送回。”

宋虔之安靜不到片刻,又想起來一件事,手按在陸觀胸膛,擡頭問他:“你覺得前線究竟打得怎麼樣了?”

陸觀已有睡意,聽見宋虔之的聲音,倏然醒來,想了片刻,方道:“風平峽應該還沒破,風平峽距此處不到一百里,破了自然會有傷兵流民涌入,眼下還風平浪靜。”

“希望天佑我大楚。”自己也說出這樣的話,宋虔之忍不住覺得好笑,又笑不出來,“陸觀,你認識苻明懋嗎?”

“怎麼了?”

“就是想知道,他與苻明韶真要是碰上,誰會贏。”

雨越下越響。

宋虔之腦門有一點冰涼,陸觀也發現了,抱着宋虔之翻了個身,將他壓在身下。

宋虔之呼吸急促地說:“不行,這樣待會兒整張牀榻都要溼了。”

“去我房間?”

接近三更,陸觀從房中偷偷摸摸探出頭去,肩背俱是赤|裸,左右看了看沒人,回去把宋虔之連人帶被子抱着走出房間。

起來解手的周先恍惚看見宋虔之房裡出來了一個壯漢,懷裡還抱着個人,登時嚇清醒了。

周先愣愣站着,來回掃陸觀與宋虔之,艱難吞嚥一聲,瞪着眼一臉難言神色地跨進自己房間,砰一聲關上門。

宋虔之:“……”

陸觀:“……”

二人剛在陸觀的牀上躺下不到半刻,被窩還沒睡暖,雨水吧嗒一下滴在了陸觀的臉上。

宋虔之還沒說話,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在牀上滾來滾去。

陸觀簡直無語了,朝宋虔之道:“等着。”

宋虔之便在牀上躺着,不一會兒,聽見房上有動靜,陸觀壓低的聲音傳下來:“還流水嗎?”

不及宋虔之回答。

隔壁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大人用力。”

“………………………………………………”宋虔之聽見一聲瓦碎,動靜不小,倏然靜了。

過了一會,門開,陸觀進來,鑽進被窩裡把宋虔之抱住。

“你修房頂去了?修好了?”宋虔之好奇道。

陸觀:“嗯,暫時不會漏到牀上來了,你之前說什麼?”

宋虔之打了個哈欠:“算了算了,明天再說。”他眼睛都快睜不開,往陸觀懷裡一鑽,緊緊抱着這塊火炭安然入睡。

陸觀把宋虔之往自己懷裡抱了抱,低頭看他俊秀的眉眼,去嗅他的臉頰,最後輕輕親了宋虔之的眉,閉眼睡覺。

118.潛龍在淵(貳)147.波心蕩(叄)212.和光同塵(拾)77.沐猴(拾叄)195.驚蟄(叄)135.回京(伍)54.妙女(柒)9.樓江月(玖)8.樓江月( 捌)160.波心蕩(柒)122.潛龍在淵(陸)118.潛龍在淵(貳)60.妙女(拾叄)171.枯榮(壹)202.驚蟄(拾)82.正統(壹)91.正統(拾)33.正興之難(貳)200.驚蟄(捌)159.波心蕩(陸)171.枯榮(壹)77.沐猴(拾叄)34.正興之難(叄)120.潛龍在淵(肆)155.夜遊宮(貳)197.驚蟄(伍)2.樓江月(貳)85.正統(肆)69.沐猴(伍)70.沐猴(陸)56.妙女(玖)67.沐猴(叄)25.容州之困(拾)110.劇變(拾肆)152.波心蕩(捌)173.枯榮(叄)136.回京(陸)111.劇變(拾伍)155.夜遊宮(貳)136.回京(陸)89.正統(捌)132.回京(貳)104.劇變(捌)105.劇變(玖)172.枯榮(貳)163.怒濤(壹)189.殘局(玖)19.容州之困(肆)212.和光同塵(拾)5.樓江月(伍)128.潛龍在淵(拾貳)2.樓江月(貳)203.和光同塵(壹)214.和光同塵(拾貳)147.波心蕩(叄)98.劇變(貳)180.枯榮(拾)120.潛龍在淵(肆)145.波心蕩(壹)151.波心蕩(柒)182.破局(貳)65.沐猴(壹)9.樓江月(玖)207.和光同塵(伍)23.容州之困(捌)112.劇變(拾陸)171.枯榮(壹)55.妙女(捌)118.潛龍在淵(貳)137.回京(柒)61.妙女(拾肆)136.回京(陸)2.樓江月(貳)85.正統(肆)136.回京(陸)104.劇變(捌)177.枯榮(柒)143.回京(拾叄)46.正興之難(拾伍)24.容州之困(玖)133.回京(叄)225.離合(捌)91.正統(拾)28.容州之困(拾叄)20.容州之困(伍)30.容州之困(拾伍)214.和光同塵(拾貳)67.沐猴(叄)208.和光同塵(陸)205.和光同塵(叄)132.回京(貳)196.驚蟄(肆)158.波心蕩(伍)45.正興之難(拾肆)156.夜遊宮(叄)33.正興之難(貳)224.離合(柒)50.妙女(叄)217.和光同塵(拾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