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妙女(捌)

不等宋虔之說話,李奇先就自罰三杯,打着哈哈說:“不忙,宋大人,我有個副將,據說是大人的熟人,他巡營去了,待會就來。”

宋虔之你來我往地跟李奇聊了幾句。

李奇年紀很輕,是個自來熟,把戰場上如何殺敵,黑狄人如何悍勇又怎樣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事兒繪聲繪色地一說,氣氛瞬時熱烈了起來。

“白大將軍果然厲害。”一路宋虔之都沒有得到消息是白古遊親自率軍,到現在他才知道,白古遊先派出一員大將出奇兵南下,兩日後將北關諸事安排妥當,才帶着五百精兵趕到孟州,一路急行軍,與大軍匯合後,連夜以火攻破了黑狄人的圍困。

“是啊,我與白大將軍裡應外合,纔將黑狄人擊潰。白大將軍率領大軍連戰連勝,一路將黑狄軍隊逐出孟州。”李奇說得眼眶發紅,遺憾道:“可惜不能投到白大將軍的麾下,這一仗讓我覺得,只有當過白大將軍的下屬,纔不算白投一回軍。”

“看來我是一定要見見白大將軍了。”宋虔之笑道。

屏風後的琵琶聲漸弱漸軟,甜膩柔軟的女音唱起了孟州花曲。

孟州本地方言與官話不同,如今孟州城裡多是說官話,雖帶些許口音,卻能聽懂。地地道道的孟州方言宋虔之還是頭一回聽,美人屏風後飄出旖旎多情的軟語,讓人不禁幻想那是怎樣一個風情萬種的女子,在款款彈唱。

酒到酣時,樓下上來了個人。

李奇拍手笑道:“我那副將來了。”

陸觀:“聽腳步聲李將軍就能分辨出是你那位副將?”

李奇擺了擺手:“你們仔細聽,唱歌的給我先停一停。”

宋虔之凝神聽了片刻,腳步聲越來越近,一輕一重,極有規律和節奏。

“他瘸了一條腿?”宋虔之問。

李奇讚賞地點頭,嘆了口氣:“有一日黑狄人夜襲,往城中投火包,燒燬不少平房,此人爲了救出一名被困家中的老嫗,活生生被砸下來的房樑擊碎右腳脛骨,尚未痊癒,白將軍帶來的軍醫醫術高明,說是養得半年或許能夠痊癒。不過,即便瘸了一條腿,他也是我手下最勇猛的戰士。”

宋虔之伸長脖子向樓梯口看。

“是他。”陸觀離樓梯近,已經看出來是個熟人。

宋虔之差點站起來,按捺住了,朝李奇問:“這是何人?”

那走上來的彪形大漢是龍金山,看見宋虔之,他先一愣,繼而上來抱拳行禮。

正好,龍金山也裝不認識他,宋虔之就裝得更加坦率了。

龍金山沒有更名改姓,是從最普通一級的士兵做起,短短一役,已經升成李奇的副將。

吃完飯,宋虔之一肚子疑問,到馬車上卻還得憋着。他們坐孫俊業的馬車,到孫俊業的州府衙門住,孫俊業上了車就呼呼大睡,席間數他喝得最多。

剛剛回房,宋虔之就徹底憋不住了。

“龍金山怎麼到孟州投軍來了?”

陸觀拿了衣袍,推着宋虔之出門,兩個人路上三天沒洗澡,都快臭了。

宋虔之再忍。

孟州府衙內也有一處大澡堂子,比安定侯府裡的還要大,宋虔之登時忘了還要問龍金山的事了,懶洋洋趴在池邊上由得陸觀拿帕子給他搓澡,陸觀手勁大,宋虔之舒服地噯了口氣,舒開眼,眼底現出帶着倦意的茫然,什麼也不想,只覺得愜意。

屋檐下幾叢翠綠的葉子上結了水珠,緩慢地向莖條滾去,窗內壓抑着人聲,不一會,傳出模糊的交談。

“起來嗎?”陸觀親了親宋虔之通紅的脖頸,親暱地以鼻子對着宋虔之的鼻尖磨蹭,讓宋虔之坐在身前,說話也緊貼着他的耳朵,聲音輕緩懶散。

“再泡會兒。”宋虔之閉着眼,眼角還殘存着嫩紅顏色,略帶溼意,他嗓音帶着濃濃的鼻音,透出的饜足,像一隻飽食後的貓。

窗外屋檐下的銅鈴輕響。宋虔之的思緒飄出很遠,母親、外祖、姨母,周家人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頑強生命力,離開春越來越近了。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母親的病就該有所好轉。

那時候黑狄人也應當已經被驅逐出去。朝堂穩定以後,樓江月的案子必然得給上面一個交代,苻明韶會再度想要扳倒李曄元,將周家人徹底驅逐出權力的中心。

宋虔之擰起眉頭,胸中一口悶氣,揮之不去。

繼而宋虔之又想起了秦禹寧,外祖去世以後,秦禹寧這個大弟子當仁不讓成爲周派代表。

少時周婉心帶宋虔之回周太傅府上住,秦禹寧常去跟周太傅請教學問,宋虔之去找周婉心時,總會見到秦禹寧與周婉心在廊廡下說話。即便周婉心已嫁做人婦多年,秦禹寧仍稱呼她一聲“二小姐”。

宋虔之懶懶地睜開眼睛,心想:秦叔爲什麼會叫自己殺了苻明懋呢?

李曄元又爲什麼會與外祖常年保持通信?

至少在三年前,苻明韶還是相當依賴李曄元的,這種依賴建立起來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李曄元與外祖沒有關係。或者,外祖騙過了年少的皇帝。

所有沒有根基的天子,在年紀小時都要尋找依靠,周太后便是苻明韶的依靠,同樣,周家在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也是苻明韶所要借用的。

周太后不會不知道等到苻明韶羽翼豐滿之後,會試圖擺脫周家的控制,於是太傅去世以後,周太后開始拉攏李曄元。這樣李曄元自然會成爲皇帝的眼中釘,可是拔除了這根釘子,誰是會取代李曄元的人?

宋虔之突然睜開了眼睛。

“怎麼了?”察覺到宋虔之動了一下,陸觀便即睜眼,低下頭吻他的耳朵。

宋虔之小聲地靠在陸觀肩前問:“如果皇上扳倒了李相,誰會接李相的位子?”

“兵部尚書秦禹寧是皇帝用來制衡李相的,李相一倒,下一個目標就是秦尚書。”陸觀仔細想了想,把各部大員的名單在心中過了一遍,“可能是楊文。”他話聲頓住。

“你想到什麼?”宋虔之從這個停頓裡聽出了弦外之音。

陸觀有些猶豫,說:“要不然就在罪臣之中。”

“罪臣?”這倒是宋虔之沒有想到的。

“那些在奪嫡之爭中沒有被趕盡殺絕的貴族和大臣,要是皇帝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就是皇恩浩蕩。這些人以及他們的子子孫孫,都將爲天子肝腦塗地。”

“罪臣之後……”宋虔之沉吟道,“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但要與李相分庭抗禮,不會是寒門。被流放抄家的士族,先帝時候被論罪的貴族。”他抿了抿脣,手肘碰了碰陸觀,“起吧,泡得腳都軟了。”

陸觀嘴角現出一抹笑,臉頰發紅,他一站起身,水珠便順着滿身漂亮的古銅色皮膚滑落。

宋虔之臉有些發紅。

“上來。”陸觀自己赤條條站着,示意宋虔之過來,用乾布給他擦身,就在宋虔之的注視下,陸觀面上卻不爲所動,脖子通紅,把宋虔之皮膚擦乾,給他穿上乾淨的單衣,再裹上袍子,纔去穿自己的衣服。

泡澡太舒服,到了榻上宋虔之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別的事情,只想睡覺。

這一覺睡到第二天上路的時候還沒醒,陸觀把他抱上馬,騎在他的身後,宋虔之一直在馬背上打瞌睡,但睡得很不舒服,清醒過來時,馬已經馳在趕赴風平峽的官道上。

快馬趕了一整日的路,接近六百里,途徑洪平縣,宋虔之還下馬去看了看。洪平縣被燒得乾乾淨淨,曠野上佇立着城池廢墟,人、牛、羊的屍骨曝在烈日之下,天氣很冷,雖無異味,卻在漫天風塵黃沙裡顯得格外荒涼。

傍晚他們宿在距風平峽最近的一所驛館,驛館裡的小吏跑了一大半,驛丞尚在。屋舍破破爛爛,勉強也能住,沒有馬可以更換,安頓好以後,陸觀下去餵馬,宋虔之檢查了一遍行李,把聖旨官印都收好,坐到桌子後面去寫一本手札,出京之後,他將每日所見都簡略記下來。

寫完之後宋虔之下去找熱水,看見馬廄那邊站着個人。正是陸觀。宋虔之向馬廄走出兩步,看見陸觀的旁邊還有一個人影。

“宋大人。”周先叫了出聲。

宋虔之本想偷聽一會,只得訕訕走了過去。

“怎麼起來了?不多休息休息。”宋虔之拍了拍周先的肩。

“都是皮外傷,好得差不多了,多起來活動活動。前些日子躺得太多,手腳都僵了。明天一早我還打算起來打打拳。”周先笑道。

“麒麟衛就是不一樣啊。”宋虔之笑了笑。

幾匹馬都在專心吃草料,整個馬廄中只有馬鼻子噴氣的聲音,馬咀嚼時嘴脣如同波浪一樣翻開,宋虔之盯着看了會,猛然回神。

“明天就該到了,我還有些緊張。”宋虔之看周先,“白大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兇嗎?”

“不見得,很有威嚴。宋大人身負聖旨,乃是欽差,白將軍自會以禮相待。”

“生成什麼模樣?大絡腮鬍子?”宋虔之輕聲道。

周先笑了起來:“明日就見到了,我最是口拙,不好形容。困了,我去睡覺。二位大人早些休息。”

這就各自辭過,宋虔之無聊地看了會馬吃草料,陸觀過來牽他的手,也回去睡覺。

半夜裡宋虔之和陸觀同時被一陣響動驚醒,陸觀一手緊緊攬着宋虔之的肩。

兩人凝神屏息聽外面動靜。

宋虔之眉頭皺了起來:“動了刀兵,西面。”

四目對上,陸觀沉聲道:“周先。你別動,我去。”

前腳陸觀提劍衝出去,後腳宋虔之也起來穿好衣服提起劍往外衝。

院子裡周先已經與人纏鬥在一起,森冷刀光激烈迸濺,陸觀一陣旋風似的捲入戰陣,偷襲的黑衣人頓時落了下風,左手臂受了傷,行動不便地拖垂着。

宋虔之正要衝過去,黑衣人抓住瞻星甩過去的長鞭。

“啊……”瞻星一聲驚呼,被黑衣人就手以長鞭將收不住力的瞻星拖了過去,一把掐住她的脖頸。

“放我走。”黑衣人壓着嗓音說。

“你放了她。”周先道。

“少爺別管我!”瞻星話音未落,整個頭顱被迫上擡,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從南面離開,到了安全之處,自會放了她。要是有人追來,我立刻就殺了她。”黑衣人手勁極大,掐得瞻星雪白的頸項中一片通紅,彷彿即將被折斷長頸的天鵝。

等到破曉之前,宋虔之三人按照黑衣人的條件,離開驛館往南去找瞻星。宋虔之本想讓周先就在驛館休息,陸觀卻不同意。

“是衝着霸下劍來的,周先必須和我們待在一起。”

於是三人一起行動,帶好行李,在驛館南面不到二十里外的湖邊找到了被打暈的瞻星。

宋虔之扶起她來,探了探鼻息,扶瞻星起來,看到她的後脖子有一道紅痕。

“只是打暈了,沒事。”

周先騎馬帶瞻星,陸觀與宋虔之各騎一匹馬,立刻出發往白古遊的大營趕去。不到正午,轅門已近在眼前。

嫋嫋白煙盤桓在軍營上方,正是生火造飯的時候,一眼望去,看不見營地的盡處,此地三面環山,一面夾着峽谷窄道穿山而過。

小兵查驗過宋虔之的官印,入內通報。

沒有讓宋虔之等太久,立刻有四品武官裝扮的將軍步出,手裡是宋虔之的隨身官印。按察使的印還沒來得及刻,宋虔之讓人帶進去的是少監的隨身官印。

來人抱拳道:“欽差大人。”

宋虔之接回官印收好,向那武官介紹陸觀、周先,正要進去時,武官伸手攔了一下。

“大人,女子不可入內。”

宋虔之正要發作,瞻星主動道:“我不進去,少爺先去辦事。”

瞻星朝宋虔之使了個眼色。

宋虔之默了片刻,向武官問:“最近的市鎮在何處?”

“請姑娘往西南行十里,便有一座小鎮,可以暫時落腳。”

瞻星取出一個小包袱,給了周先。

“多謝姑娘一路照顧。”周先道。

瞻星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說,上馬就走,絕塵而去。

宋虔之雖很不放心,但現在誰也走不開,沒有周先就說不清以先帝指揮劍求援的事情,何況,昨夜有人偷襲,周先是肯定不能單獨行動的。瞻星武功雖弱點,向來機靈,敵人也容易輕視女子,說不定真能探聽出什麼消息來。

“大人請,大將軍下去巡營,稍後便到中軍帳接旨。”武官做了個手勢,帶着三人入營地內。

144.回京(拾肆)70.沐猴(陸)217.和光同塵(拾伍)224.離合(柒)162.波心蕩(拾)75.沐猴(拾壹)53.妙女(陸)224.離合(柒)165.怒濤(叄)7.樓江月(柒)165.怒濤(叄)51.妙女(肆)123.潛龍在淵(柒)214.和光同塵(拾貳)90.正統(玖)49.妙女(貳)126.潛龍在淵(拾)81.沐猴(拾柒)57.妙女(拾)28.容州之困(拾叄)124.潛龍在淵(捌)69.沐猴(伍)169.怒濤(柒)56.妙女(玖)121.潛龍在淵(伍)106.劇變(拾)24.容州之困(玖)99.劇變(叄)9.樓江月(玖)56.妙女(玖)70.沐猴(陸)161.波心蕩(捌)206.和光同塵(肆)190.殘局(拾)79.沐猴(拾伍)129.潛龍在淵(拾叄)152.波心蕩(捌)93.正統(拾貳)63.妙女(拾陸)94.正統(拾叄)215.和光同塵(拾叄)4.樓江月(肆)116.劇變(貳拾)73.沐猴(玖)98.劇變(貳)194.驚蟄(貳)162.波心蕩(拾)19.容州之困(肆)170.怒濤(捌)215.和光同塵(拾叄)154.夜遊宮(壹)39.正興之難(捌)203.和光同塵(壹)211.和光同塵(玖)213.和光同塵(拾壹)126.潛龍在淵(拾)213.和光同塵(拾壹)80.沐猴(拾陸)126.潛龍在淵(拾)179.枯榮(玖)173.枯榮(叄)110.劇變(拾肆)119.潛龍在淵(叄)214.和光同塵(拾貳)145.波心蕩(壹)92.正統(拾壹)110.劇變(拾肆)209.和光同塵(柒)199.驚蟄(柒)199.驚蟄(柒)127.潛龍在淵(拾壹)17.容州之困(貳)19.容州之困(肆)41.正興之難(拾)195.驚蟄(叄)1.樓江月(壹)124.潛龍在淵(捌)102.劇變(陸)176.枯榮(陸)210.和光同塵(捌)47.正興之難(拾陸)67.沐猴(叄)53.妙女(陸)62.妙女(拾伍)56.妙女(玖)172.枯榮(貳)177.枯榮(柒)68.沐猴(肆)169.怒濤(柒)182.破局(貳)198.驚蟄(陸)124.潛龍在淵(捌)87.正統(陸)174.枯榮(肆)47.正興之難(拾陸)209.和光同塵(柒)162.波心蕩(拾)187.殘局(柒)27.容州之困(拾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