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正統(壹)

急匆匆跑回家,宋虔之才冷不丁想起來也沒問秦禹寧買宅子的事,還好陸觀問了,說是還沒看到合適的,已經看了兩家。

陸觀見宋虔之坐在椅子上發呆,牽起他的手用帕子擦淨,問他楊文那邊怎麼樣。

宋虔之要來一碗茶喝,用力吞嚥下去,才把陸觀看着:“西南真的打起來了。”

“啊?”陸觀愣了一愣,反應過來,“秦禹寧說的?”

“嗯,他給我看了軍報,在宋州、循州兩地,數百鄉民集結起來,從宋州南面的龍河上游起事,跟官兵打游擊戰。”

“宋州……”陸觀頓了頓,道:“我們要去的地方,便是宋州。”

當天晚上拜月就帶着幾個丫鬟,揉麪做些饃和餅讓少爺帶着路上吃,整個院子裡一連數日都是米麪發酵的香甜氣味。

苻明韶幾乎日日召見宋虔之,加上宋虔之本就不放心周婉心,也要進宮探視,兩下里歪打正着。有一次宋虔之委婉表達了想接周婉心回家住,苻明韶也便委婉地咀嚼了他這個要求。

說是宮中有最好的太醫,太醫院有最好的藥材,便於周婉心治病。

這日宋虔之藉着去探視周婉心,求見了一次太后,周太后便留他一起用膳,接近午膳的時候,周婉心還在睡,太后便說讓她多睡一些時候,單獨與宋虔之在寢宮裡吃飯。

伺候的宮人都被打發出去,蔣夢袖手站在院子裡,一臉愁容,兩副心腸,表情看上去在琢磨什麼事情。

寢宮裡。

宋虔之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聽出窗外無人,仍將聲音放得很低。

周太后緩緩張開眼,斜過一眼看宋虔之。

“他許你太傅之位?”周太后面上現出神往。她父親在時,是榮宗時一代大儒,也是這個身份,讓她坐上皇后的位子。固然榮宗對她有情,這份情,也遠不足以讓榮宗立她爲後。

宋虔之垂下雙目,淡道:“苻明懋並不相信姨母的話。”

周太后嘴角輕輕勾起,注視這世間與她最親的侄兒,啞聲道:“那我的小逐星信嗎?”

宋虔之投去一瞥,在隨便找個藉口和坦誠之間選擇了後者。

“若能得證謀害弘哥的兇手,姨母也可心無芥蒂。”宋虔之仔細觀察周太后的神色,發現她有一些猶豫,這猶豫隱隱透出擔憂。她彷彿是在害怕。

“那你現在是不信我真的要幫苻明懋?”周太后道。

“若是姨母要幫他,也該是現在,而非五年後。”現在李曄元尚在,與周太后黨同,秦禹寧受恩於周家,五年後是什麼光景,誰也說不好。

“那樁舊案,已經查無可查,人證物證,俱已隨時光流走。”周太后面無表情地說。

“新證據出現了。”宋虔之道。

周太后畫得入鬢的長眉狠狠一顫,絳色的脣也抖動着,道:“你說什麼?”

“吳應中在宋州。”

周太后呼吸一滯,繼而急促喘息,咳嗽不止,好一會才平靜下來,她茫然的視線在半空遊移,終於落定在宋虔之的臉上。

“是苻明懋告訴你的?”

“不是,他只告訴了我李宣。”

一抹惡毒的仇恨從周太后眼底掠過,她冷冷地笑道:“李宣瘋了,這是他命定的果報,我的弘兒若是當了皇帝,他便是讓弘兒成爲昏君的佞幸,瘋了好。先帝在有些事上,還是優柔寡斷了些。”

“母親在宮中,只有託庇於姨母了。”宋虔之起身,鄭重給周太后跪下磕了個頭,這一個頭磕得很響,直至宋虔之再擡頭,也沒有聽見周太后叫他起身。

良久,周太后嘆了口氣。

“逐星啊,你娘怕是時日不多了,她有一個心願,你可知曉?”

宋虔之心中一痛,面上平靜,輕聲道:“我知道。”

“李峰祥已經被人找到,你要彈劾你爹,就要參死他,讓他知道周家人不是他可以騎到頭上來的。”周太后輕描淡寫地說,翻來覆去看自己的手指甲,“周姓,在整個大楚,是大姓,也是貴姓。”

“是。”

“你去吧,時間不太多了。”

就在宋虔之快退出門去時,周太后叫住他,提醒了一句:“劉贇手下的幾個人,被貶至南部蠻荒,你查一查。”

出宮以後,宋虔之立馬趕去麟臺,找劉贇被貶前後的記錄,查到他幾個手下的名字,便記下來。

傍晚時分,宋虔之走出書庫,在院中站定,漫無目的發了會呆。

滿頭大汗的陸觀敞着胸懷從外面進來,刺眼的陽光照着他汗津津的胸膛,古銅的皮膚光滑漂亮得像一張上好的獸皮。

宋虔之揮了揮手,剛要說話,聽見肚子咕地一聲叫了。

陸觀也聽見了。

宋虔之臉色微紅,陸觀過來牽他的手,笑說:“走,上街去吃。”

這下宋虔之不僅臉紅,連耳朵都紅了,任憑陸觀牽着。兩個人個子都高,一個俊秀風雅,一個英朗霸氣,走在人流之中,引起不少人圍觀。

宋虔之側過頭去瞥陸觀,只見到陸觀竟面有得色,一臉的隨你看去。宋虔之嘴角不自覺帶上笑,壓在心裡的不少事都消散在瑰麗的夕陽餘暉之中。

晚市就像在一個瞬間,展開繁花似錦的絲繡珍品,夜色之中,千燈萬盞如星墜地,鋪開在輕煙薄霧的炊煙之中。

宋虔之吃飽之後,叉開腿極爲放鬆地坐在凳子上,放空,看見陸觀還在吃,他胃口很好,吃了一碗又一碗,空碗堆得像一座小山。

裸在外的胸肌十分漂亮,順着胸膛往下,從這個角度能隱約窺見結實的腹肌。

小攤上燈光微弱,爐子裡跳躍的火光把老闆的臉照得通紅。

陸觀察覺到宋虔之的視線,舀出一顆餛飩,朝宋虔之遞過來。

宋虔之偷瞄一圈,沒人在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將餛飩吃進嘴,舌頭都被燙木了,他整張臉不由扭曲了一下。

“還要吃?”陸觀奇道,“沒吃飽?再叫一碗。”

宋虔之舌頭在嘴裡快速一頂,連連擺手示意不要了。

陸觀埋頭苦吃,餛飩太燙,吃得脖子上都是汗,宋虔之向自己脖子指了指,陸觀會錯意,伸手來捏了一把他的下巴,湊過來,低沉性感的嗓音道:“我吃飽一點,回去才能伺候得宋大人滿意。”

“……”宋虔之啞了,目瞪口呆地盯陸觀半晌,不得不承認那話是從頭一次逛青樓時坐立不安的陸大人口中說出。該不會陸大人是裝的吧?

吃完飯,陸觀帶着宋虔之在街上逛了逛,兩人才懶洋洋地轉回秘書省,宋虔之沒陸觀吃得多,卻撐得動彈不了,坐下之後,便站不起來。

於是陸觀去燒水,等着水開的間隙,宋虔之將進宮時周太后的叮囑跟他說了一遍。

陸觀擡了擡手。

宋虔之輕輕動了一下,本想說不必,他孃的病拖得太久,對於生死,他早已能夠平靜以對。終究,宋虔之由得陸觀在他腦袋上拍了拍。

“喝杯濃茶醒醒神,再找。”

陸觀泡出兩盞黃得發黑的茶湯來,湯汁苦澀略有粘稠,回口卻是甘甜。

“苦盡甘來。”宋虔之舉起杯盞,跟陸觀輕輕一碰。

喝過茶,兩人便就各自拿着夜光珠按年份扎進故紙堆中去找當年劉贇手下那些人的名單,等到再擡頭,耳畔已響起雞鳴。

整宿不睡帶來的是兩雙烏眼雞似的眼睛。

清晨來秘書省報到的周先被他兩人嚇了一跳,結巴道:“你們……”他眉頭一皺,想了一回,臉上恍然大悟,手指一上一下,“昨夜去吃五石散了?”

“滾。”陸觀陰沉着臉說,踹開周先出去買早飯。

宋虔之有氣無力地癱在椅子裡,雙眼無法對焦,強打着精神,起身去抄名單,他頭皮疼得像要碎成一片一片。

“這是什麼?”周先在旁湊過來看。

“名單。”宋虔之道,他頭也不擡,毛筆軟尖在紙上拖出滯澀的痕跡,蘸墨的間隙,宋虔之向周先問,“柳素光去找你沒?”

周先搖頭:“沒有。”

“瞻星去找你了?”

周先臉一紅。

“想不到你女人緣倒好。”宋虔之揶揄道。

“小侯爺一日不拿我開涮,我還渾身不自在。”周先笑笑,去旁邊坐着了,端起茶盞看,兩杯都是空,口也不很渴,遂作罷。周先安安靜靜坐着看宋虔之寫字,等了一會,他問:“你們倆這幾日瞞着我在查什麼?”

宋虔之眉一軒:“很明顯?”

“……一點也不明顯。”周先乏味地拖長聲調,“原先我是麒麟衛,你們不把我當自己人也是應該的。”

宋虔之擱筆,嘴脣之間噙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會周先。

周先臉孔微紅。臉上那疤已再度結痂,正是最明顯的時候,暴力破壞了他整張臉的美感。

“不是不能帶你去,你傷全好了?”

宋虔之的目光太銳,周先不由得擡手摸了摸臉。

宋虔之搖頭道:“不是臉,也不是外傷,是你的心。”

周先沒有聽明白。

“這一次,我們要幹一件大事,關係到大楚國運的大事,你要是去,就要想好,這一路上看見什麼,聽見什麼,都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宋虔之認真看住周先,語氣並不嚴肅,神色也不冷峻,卻有某種力量,沉甸甸地向周先壓來。

“我去。”終於,周先鄭重道。

有人走了進來,陸觀把還冒着熱氣的早飯放在桌上,過去木架子上的銅盆裡洗手,在袍子上就手擦淨水珠,奇道:“吵架?”

周先:“……”

買回來的早飯是兩袋六張豆沙油糕,四根炸得黃酥酥的油條,豆漿使個瓷盅盛得滿滿,蓋子一掀,豆子特有的清甜香味頓時四溢。

宋虔之眼睛都綠了,顧不上說話,連忙搓着手去廚房找碗筷。

到第四日申時,戶部來了個人,請宋虔之過去,宋虔之沒讓陸觀一路,到了戶部,楊文臉色不好看,兩腮的肉愈發沒精打采地耷拉下來。

“事我可辦完了。”一旁的部員連忙拿糧種出庫的登記簿來給宋虔之看。

除了谷種,戶部還添了不少菜籽和果苗,果苗不從京城運過去,而是從靈州南面的遂州裝車。

“容州遭難後,我們戶部也不是什麼都沒做,立刻派了人去案驗容州土地,沈玉書也配合,查了州志。現在糧種就是這麼個情況,明天卯時就讓人運出城。小侯爺,這下你可滿意了?”

宋虔之哪兒能聽不出,楊文這話是帶着氣。

“楊叔真要想辦事,可是雷霆風範,朝中無人能比。”

楊文神色稍緩了些。

“還有什麼,鎮北軍的糧?”楊文沉着臉,“那天秦禹寧也告訴你了,現在哪兒都要糧,哪兒都在打,我已經去令讓附近幾個縣就地開庫先給他。小侯爺,你們安定侯府是一年到頭都短不了糧,也沒捱過餓,更沒經手過徵調糧食的事,我這個戶部尚書,這身官袍,那只是掛在我身上,輕飄飄不沾地,什麼時候誰要穿我這一身皮,隨便剮了去,我楊文絕不多說一個不字。”

宋虔之沉默不語地聽着,沒有出聲。

“便是小侯爺你,跟皇上說一聲,這尚書我讓給你做。”

“楊叔。”

楊文鼻腔裡哼出一聲,嘴脣抿在一起,心裡有氣,卻也沒接着說下去,這個臉他得給。

“容州不是沈玉書的容州,也不是我的容州,更不是楊叔的容州,容州的百姓,是大楚的百姓,天下的萬民,不是皇上的萬民,更不是我們這些官員的親戚子女。楊叔有大才,才能穩坐戶部多年,隨便換給誰,都是寅吃卯糧。”宋虔之見楊文此時已經完全順下去了那口氣,笑了笑,“我纔多大點,替皇上跑跑腿能行,給朝廷當管家我可不成。”

楊文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總之,糧種這樁是晚輩不懂事,瞎攬來的,算我欠楊叔一個人情,隨楊叔什麼時候來討,我二話不說,一定照辦。”

楊文緩緩嚥下嘴裡那口茶,整個身體隨之暖了起來。楊文也聽說,麒麟衛要撤了,也是宋虔之向上面進言。秘書少監官位不高,但宋虔之身份特殊,可以隨時進宮面聖,皇上有什麼事,隨時便要找這些年輕的近臣參謀,這妙用比後宮吹枕頭風都要管用,說不好什麼時候就有求到宋虔之那裡去的時候。

楊文氣順了,說話便也謙起來:“容州受災,也該我戶部管這一年的糧。”

兩人打官腔客套幾句,宋虔之心裡這塊石頭落下來,雖然知道楊文很不想回答軍糧的事,到底要了個期限。

前腳主簿送宋虔之出去,後腳楊文軟塌在椅子上,拇指與食指用力捏了兩下鼻樑,深深吸氣,哼了聲,咬着牙道:“周家人。”想到什麼,他轉過去看旁邊站着的部員,那人木着一張臉,渾似什麼也沒有聽見。

楊文起身,拍了一把這年輕部員的肩,嘆道:“來日方長,早晚這朝堂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哎呦,我這老骨頭,兩個月老了我二十歲。”

125.潛龍在淵(玖)150.波心蕩(陸)150.波心蕩(陸)190.殘局(拾)156.夜遊宮(叄)31.容州之困(拾陸)204.和光同塵(貳)127.潛龍在淵(拾壹)204.和光同塵(貳)43.正興之難(拾貳)127.潛龍在淵(拾壹)126.潛龍在淵(拾)11.樓江月(拾壹)225.離合(捌)76.沐猴(拾貳)189.殘局(玖)216.和光同塵(拾肆)133.回京(叄)81.沐猴(拾柒)79.沐猴(拾伍)216.和光同塵(拾肆)43.正興之難(拾貳)86.正統(伍)145.波心蕩(壹)185.破局(伍)35.正興之難(肆)119.潛龍在淵(叄)223.離合(陸)182.破局(貳)117.潛龍在淵(壹)185.破局(伍)67.沐猴(叄)12.樓江月(拾貳)7.樓江月(柒)63.妙女(拾陸)208.和光同塵(陸)115.劇變(拾玖)218.離合(壹)132.回京(貳)208.和光同塵(陸)3.樓江月(叄)203.和光同塵(壹)226.終局(上)16.容州之困(壹)98.劇變(貳)129.潛龍在淵(拾叄)187.殘局(柒)25.容州之困(拾)84.正統(叄)110.劇變(拾肆)50.妙女(叄)140.回京(拾)105.劇變(玖)181.殘局(壹)178.枯榮(捌)107.劇變(拾壹)4.樓江月(肆)138.回京(捌)33.正興之難(貳)37.正興之難(陸)174.枯榮(肆)180.枯榮(拾)223.離合(陸)203.和光同塵(壹)223.離合(陸)199.驚蟄(柒)28.容州之困(拾叄)55.妙女(捌)69.沐猴(伍)105.劇變(玖)32.正興之難(壹)40.正興之難(玖)148.波心蕩(肆)51.妙女(肆)30.容州之困(拾伍)55.妙女(捌)119.潛龍在淵(叄)223.離合(陸)11.樓江月(拾壹)217.和光同塵(拾伍)180.枯榮(拾)48.妙女(壹)169.怒濤(柒)32.正興之難(壹)83.正統(貳)107.劇變(拾壹)180.枯榮(拾)225.離合(捌)23.容州之困(捌)59.妙女(拾貳)150.波心蕩(陸)14.樓江月(拾肆)211.和光同塵(玖)121.潛龍在淵(伍)190.殘局(拾)71.沐猴(柒)59.妙女(拾貳)116.劇變(貳拾)178.枯榮(捌)119.潛龍在淵(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