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被攆回來三次,麒麟第四天去,來到道玄宮門外,“進來吧。”——是月老的聲音。麒麟進得門來。
道玄和月老又是一愣,因爲麒麟得鼻青臉腫更重了,臉上還有幾處破損結着血痂。
麒麟又是在堂下跪好:“罪仙拜見月老仙君,道玄仙君。”
道玄不禁問了句:“這是和誰打架了?”
麒麟道:“是——金朵瘋了,她打的。”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之前天白。”
“呃!”這回答道玄可沒料到,“天白?”
“昂。”麒麟答。看着道玄錯愕的表情麒麟有點兒意外。
趁小滄桑的間隙,道玄這些日子就等着天白回來見一面,可是天白遲遲不回來。道玄現在心道:“耶!這天白,回來怎麼不來見我。——定是這世悟得不怎麼樣!那也該回來見一面啊!”
這邊道玄在想,那邊月老也在想:“目光純淨,神態無鉛,以前沒注意,現在看他,還真是有些萌萌稚子的影子。”
月老靜靜地注視着跪着的麒麟,片臾後問道:“你來此,心中可曾提前想過要弄懂什麼?”
麒麟大聲道:“我想知道愛是什麼,還有怎麼做纔是愛!”
月老不由得看了眼道玄。二人目光相觸,道玄眼裡“噗”透出一股笑意,可把月老氣着了:你個死老頭看我笑話,回了他一股怒意。
月老轉回頭又看向麒麟,心想:“我這從哪開始教啊!唉!他——他聽得懂麼!”
沉默片刻,月老深吸一口氣,心下決定:“就從頭給他捋一遍吧!”
於是月老一擡手,在空中抹出畫面,也是從大婚夜對飲開始。
月老的第一句話:“如果你愛一個人,你是不會打她的。”
麒麟立刻道:“我不想打她的,我說過的仙君,我完全沒有意識,當時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月老認真地看了眼麒麟那瞪得大大的、黑墨如鑽純淨無暇的眼睛,——嗯!不像說謊。道:“行!且相信你,這個先過。”
“愛一個人會尊重她,尊重她的習慣,尊重她的訴求,尊重她的思想。洞房之夜,你將她打傷的確是你們裂痕的初始,在我看來,這金朵接下來說的做的沒有問題。她覺得不瞭解你,要離開,要離婚都沒毛病。可是你竟然封了她修爲。”
麒麟眨眨眼道:“可是我不想離婚啊,我若不封她修爲她不立刻就離開了,我不是立刻就失去她了,我愛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月老眉頭皺了起來。
“麒麟,你不懂愛—— ”
月老指着畫面,那裡繼續播放着麒麟和金朵生活。
“事實上,你做的與愛一個人做的完全相悖。按說金朵要走,你就應該跟她把話說清楚放她走,讓她自己想想,你再去常常看望她,把她追回心轉意嘍。你看看你做的,爲了不讓她走,封住修爲不算,還把她困在結界裡,她以死抗議,你就施軟化術讓她死不了,你還用‘分神術’監視她,你把所有的道都堵死,生生把她囚禁在藥仙宮!這不叫愛,這是霸佔。”
麒麟有些莫名地看着月老,他好像看到了從沒看到的事物一般,心神有點兒沒轉過來。可也就呆愣了一會兒,他道:“可我放她走了,她再也不要我了怎麼辦?我不能放她走,她得和我在一起。”
月老看着麒麟:他這是真符合他的心理年齡啊,就是把着。
“麒麟,這愛呢,是兩個人的情感,不能你覺得她應該怎樣她就得怎樣,也不是你認爲應該是這樣就一定會這樣。愛是內心的滿足,它不是佔有,比如戀愛時,你付出給予,那只是你的,並不是人家一定會回報,會接受,人家是可以不愛你的。”
月老說前半段時麒麟一直呆呆地聽,可是月老一說完後邊,他脫口道:“金朵是愛我的,我也是愛她的。我們不會分開的。”
月老氣一下就上來了,“你愛什麼啊!你——”
“愛一個人會把她當成眼珠一樣呵護,恨不得她不受一絲一毫的傷害。你呢!把她關起來限制她的自由,還有吃飯,人家都說了‘吃飽了,不吃了。’你還定住她強喂,逼着她吃光,你可考慮到她的感受,你都沒把她當人!”
麒麟道:“那我不是怕她吃不飽,她有傷,我尋思讓她多吃點好把傷養好。”
“她已經說了吃飽了,你聾嗎?你根本就是你說了算,獨斷專行一切都由你掌控!她的話在你這全是無視!你口口聲聲說的‘爲她好’,都是假的,你是用這話在欺騙她,給她洗腦,你完全就是爲你自己!就像你無數次的把她抓回來,你做的一切都是爲的你要留下她。”
麒麟有些失神地睜大着眼睛,好像反應過來一些,有些不敢相信、有些痛苦地搖着頭:“不是,不是,我是爲她好,我愛她。”
月老更來氣了,一擡手,畫面直接跳到麒麟把金朵抱在懷裡,說着話:
“金朵,我記得以前你答應過我你不走了,結果你跳浮山,而且你現在還在逃,我認爲你這是言而無信,所以我要罰你。”
說着他把金朵抱進了洞口。
長毛巨蟲被放在這洞裡邊,出口還封有結界屏。結界屏和洞口這還有一塊一間小房子般大的空地,麒麟就把金朵撂放在了這地上。
他看着金朵道:“每日裡你營養膠吃着,大房子住着還總要跑,既然這麼不識福,今夜你就住這兒,思過,看明天以後,你是喜歡住大房子還是喜歡天天住這兒。”
月老道:“你明知山洞中關着長毛巨蟲,你竟然把她放到如此危險的境地,你愛她嗎?”
麒麟有些慌亂地道:“我只是想嚇唬她。”
月老陡然怒道:“屁!你就沒想到萬一結界破裂她會受傷嗎?還有——”
月老又一拂手,畫面中出現:
麒麟故意板起臉,看着懷裡的金朵,用威嚴的語氣道:“看着我!”
金朵歪頭看麒麟,看到一張非常威嚴的臉看着自己,心裡不禁一抖,連身體都瞬間僵硬了。麒麟怎會知道,他自己長的很有威懾力,金朵本來就心裡怕他。
麒麟道:“從今天起,你不能叫我麒麟,你要稱我爲元帥!叫一聲!”
“呵呵!”月老竟然冷笑了兩聲,“叫你元帥,好大的官威啊,都用到家裡來了!”緊接着一拂手畫面又一變:
金朵已近縮成團,一下從麒麟兩臂中漏了下去,“噗嗵”落在地上,就見金朵屁股着地,但她沒起身,直接一腿跪地,一腿蹲,手拽着麒麟袍子的一點兒,渾身顫慄地道:“元帥……不要……不要……不要放我進洞……”說着低下頭,噎噎囈囈哽咽着哭了起來。
月老面容含怒又夾着幾分悲苦道:“你這是愛她?!愛是不會使用壓制,不會使用震懾的。如果你愛她,會事事想在前面讓她免受傷害,你呢,你倒好,倒是爲了防止她離開事事做在頭裡,更甚至不惜傷害她!!!”
“不,不,我沒有,我不知道,我沒有,我沒想。”麒麟神色已經可以說是驚慌失措了,他不想承認,可是月老說的句句有根有據。
“不知道,你沒想,呵!女子本就情志孱脆,愛情裡首要的就是給她安全感。你,看似對她好,可你做的樁樁件件都是在傷害她!你不愛她!根本就不愛!”月老越說越激動,最後暴怒地叫道。
“不……不,我……我不知道,我沒想傷害她,我不知道,我愛她!”麒麟不知覺眼裡含滿了眼淚,全身僵硬,機械地喃喃自語,他的心像被刀捅了無數的窟窿,只覺得周身冰冷。
月老道:“你若愛她,那又爲何金朵一直要走?!僅僅是因爲最初的洞房一打嗎?你和她多處了更多時日,又爲何關係越來越差?一個被愛包裹的人,怎麼可能要去離開讓她感到安全溫暖舒適了人?!你給她這些了嗎?”
麒麟低着頭啜泣,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口裡仍然在不停地說着:“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愛她的……”
麒麟忽地擡頭道:“我爲了她不害怕把長毛巨蟲都殺啦!”
月老一愣。
久未開口的道玄接話道:“說到長毛巨蟲我倒想說幾句。月老你先歇歇。”然後對麒麟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事辦得有多差勁,就爲了你一個想殺,結果半個浮山層搭進去了,那麼多仙家死傷,我就問你,你當時憑着什麼倚仗敢做這掉腦帶的事?啊?”
麒麟眨眨眼,回了回神答:“我沒想,我就是想殺它,讓金朵不害怕,我本來把我和它都封在洞裡,想就我們倆打解決它,沒想到它能出去。——我,那件事我已經知道錯了。”
月老氣衝地道:“他那事辦的和金朵這都是一樣的,就是隻顧自己的想法維護自己,想做就做,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不管別人的死活。”
道玄道:“月老這話我同意,考得元帥辭元帥那事也是。——誒,你在去殺那蟲子前就沒想到你打不過它、殺不死它?”
“沒有。”麒麟簡單地答道。
“沒有!你做事前都不想,你那腦袋是大蒜嗎?”月老懟道。
麒麟沉默。
道玄看着麒麟,又看向月老來了一句:“比大蒜還是強,人怎麼說一個是爲師傅,一個是爲老婆。”
月老聽明白道玄的意思,就是事做的差,可這去做事的初衷還是可取的。月老用眼睛剜了眼道玄:“跑題了。”
“那你接着說。”道玄道。
月老道:“麒麟,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是守護對方平安,讓她開心,給她幸福。從你做的,你不愛金朵,你只是不想失去她,一廂情願地把她綁在你身邊,不管她快不快樂,開不開心,就好比她是你的寵物,她甚至活得都不如寵物。你設身處地,身臨其境想一想,你若是她,想離開一個傷害你的人,可是無數次被抓回來,繼續忍受害怕,那得有多無助,多痛苦?她跑不掉,在那屋子裡就是甘等着被你摧殘,她……活得真是太苦了!”月老說道最後,眼睛溼潤,哽咽地落淚了。
麒麟大睜的眼睛掛着淚,愣愣地之後,“噗,可是我愛她,我不想失去她。啊……啊……”麒麟失聲痛哭。
月老厲聲道:“不要再說愛她!”
麒麟哭嚎着道:“不是的,我愛她……”
月老登時沒了感傷,從座位上站起來直衝到麒麟面前,怒道:“那我問你,你是不是說你打她你沒有意識?你第一次打了,你繼續和她住同一間屋子,你就沒想過你會喪失意識再打她?!直到你第二次打她後,你現在竟然還和她同屋住,你連她的安危都不顧有什麼臉說愛她?!”
“我已經用砂鍋設法術了,誰再傷害她會被扣住悶死的,包括我。”麒麟邊哭邊道。
“笑話!一個砂鍋就解決了?就算法術有效能行,你想過沒,你再發瘋,那是你設的法術,你在無意識下又給解了術法怎麼辦?”
麒麟仰臉看着看着憤怒的月老。
月老又道:“還有,你說你愛她,你當着她的面活活掐死九弱,試問六界,哪個人會當着自己愛的人的面殺人?!你說!!”
麒麟仍是仰着臉看着月老。
“金朵,一個好好的女仙活生生被你摧殘嚇瘋,這就是你的愛嗎?”
麒麟仰臉看着憤怒的月老,定定地,一句話都沒有,淚眼中淚水成股,“倏”地從眼角一條線滑下來。
一動不動,定定地好一會兒,麒麟喉頭一動,輕輕地道:“那我要怎麼做?”
月老一擡手,“蕪!”麒麟又被轟出來翻滾着落在道玄宮門外。
門內的一聲爆叫:“自己想!”
麒麟虛脫了般,飛回藥仙宮,他在藥仙宮前的臺階坐下,雙手擼向自己的臉,心中萬分懊悔:“我做的都是什麼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