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抽草
喬村正叫去各家老爺子,商討去府城的名額,涉及自家利益,這些老爺子也是會拍桌子罵人的,上午吵吵嚷嚷沒出結果,下午繼續,半下午時,才勉強達成一個共識。
從村正開會回來,老爺方祖望喊來方家四房。
“村裡商量的結果,像咱家人多的大戶,一家出一戶去府城,餘下的人數再看看,不夠的,就拿沒頂立門戶的充一充。”
顯然,這後面說的是如桂花嫂這種孤兒寡母的——這個時代就是如此,家中沒個男人頂立門戶的,別人都看低你一眼,這種都不願意的事也往往被攤派到頭上。
“爹,也就是說,不管咋樣,咱家都得有一戶去府城?”方家四房的人臉色都不太好看。
“是這樣。”
方老爺子點頭:“去了府城後,願意留下的,家中出錢買下地;不想留的,就當去吃個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你們哪房願意去?”
一片沉默——沒誰想不開犯賤,會主動攬下這種苦差事。
“那就抽草吧!”方老爺子頓了一下,道:“大房養着我們老兩口,就不……”
所謂抽草,就是來抽草根,看運氣、比長短,而老爺子因爲和大房在一起,自然心有偏向,想讓大房不參與。
“憑什麼?”方王氏如同炮仗一樣,一下子就被點着了,打斷老爺子的話:“爹,我說句公道話,是!當初約定大房養你們,但大房也拿了最多的家產。所以,一碼歸一碼,這事大房也不能搞例外,咱們得一碗水端平!不然,我就去找村正做主,往大了鬧,也不怕讓外人看笑話。”
她不怕得罪老爺子,反正老爺子也不偏向二房,再說一慣就是這種潑辣的人設。
“胡鬧!”方仲貴呵斥妻子:“大哥參與進來,萬一抽中了,伱讓咱爹孃也跟着去府城麼?”
面對丈夫的斥責,方王氏也不慫:“這還不好辦?大房抽中了,就讓爹孃留下,咱們剩下的三房照顧唄!”
“這……”方仲貴一下子啞住,似乎被說得無法反駁了。
‘我這二伯、二孃,是擱這唱雙簧擠兌大房呢!’方臨心中暗道。
其實,方仲貴、方王氏夫妻倆已經演得很好、很真,但對早就識破二房套路的他來說,先入爲主之下,自不會被騙——當然,他也不會沒事找事戳破,讓大房也參與進來,降低抽中的概率,對三房也是有利的。
“行了,不用說了,我們大房參與就是。我們大房,不讓人佔便宜不假,卻也從沒想着佔人便宜。”方柳氏說這話時,有意無意看了方季平一眼,讓後者羞慚低下頭。
“唉!”
方奶輕輕嘆息,她偏向四房,本來想讓四房也不參與抽草的,可現在大房都做了榜樣,這話自然也說不出口了。
方老爺子見大房答應,也沒再說什麼,拔了四根草道:“四房一房出一人,抽一根,最長的去。”
“爺,要不最短的吧?”方臨突然道。
“是啊,爹,最短的去吧!”方柳氏也跟着道。
她可是聽過,比最長的話,有故意截斷的,不如比最短的——其實,三房實誠,她倒不擔心,擔心的是二房、四房。
“行,那就最短的。”方老爺子看了方臨一眼。
各房出人抽草,大房是大娘方柳氏,二房是二孃方王氏,四房是小叔方季平。
“爹、娘,咱家我來吧,我運氣好些。”方臨如是道。
倒不是真的運氣原因,而是方父、方母太過實誠,不如他自己去,做個監督,防備可能的手腳。
“行,那就我兒子去。”方孫氏越過方父,直接拍板。
田萱傳來一個鼓勵的眼神。
“放心。”方臨低聲道了句,跟着上前。
“大娘、二孃、小叔,你們是長輩,你們先,我最後就行。”這種事情,先後概率一樣,他也不在乎,嘴上很是大方。
“臨子說話就是好聽。”
“二孃可就不跟你客氣了。”
“那小叔就先來了。”
……
三人嘴上說着這些,真不客氣,上前抽了,給方臨留下最後一根。
‘還好是最短的去。’
二孃方王氏暗道一聲,得意洋洋亮出來自己的草根,顯然挺長。
大娘方柳氏緊跟着亮出,只比二孃短了一點。 方臨沒遮掩,自己的又比大娘的短了一點點,神色依舊平靜,看向小叔方季平。
其他人也都是看過來。
方季平臉色難看,攤開手,是他的最短!
“就這樣吧,四房去府城!”
……
抽草結束,各房分開回來,四房這邊就被低氣壓籠罩。
方歲安雖然小,但也已經懂事了,知道自己家要去府城,想想來到縣城路上的苦、累,而且聽說去府城要更長時間,更苦更累,一想就打顫:“爹、娘,咱家真要去府城嗎?能不能不去?”
方季平沉默着。
方秦氏頓了一下,也沒正面回答,只是道:“沒法子,這都是命,都是命啊!”
“我不想去!我去找奶奶!”方歲安聽了,大聲道了這麼一句,扭頭跑了。
“安安!”
方秦氏看着兒子背影,也沒去追,雖然知道兒子去找方奶也不可能改變什麼,但心中還是存着萬一的念想。
“當家的,你說,爲什麼偏偏是咱家?大房、二房、三房孩子都大些,還好說,可咱家安安這麼小……去府城又不比來縣裡,要走七八天呢!日曬風吹的,咱們倒是不怕,就是兒子……要有個萬一……”她說着,聲音漸漸趨於啜泣。
“別急,我想想,我想想。”
官府發放了少量柴火,讓各家燒火煮水,此時,火光跳躍,噼啪燃燒着,映照出方季平明滅不定的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次日清早,吃過早飯,因爲沒什麼事,方臨出去打探消息,想得到更多情報,分析大夏社會是否真的誕生資本主義萌芽,具體又處於什麼階段。
可惜,都是升斗小民,沒得到什麼有用消息,無功而返,這也在意料之中。
回來,卻看到方母低低啜泣着;田萱在一旁安慰;方父則是沉默,一聲不吭。
“怎麼了?”方臨心中一跳,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見兒子回來,方孫氏嗚咽告狀道:“還不是你爹?昨晚你小叔起夜,摔斷了腿,你奶帶着過來哀求,你爹那個好面子的,一心軟就答應替四房去府城了。”
方臨微微變色。
他爹就是太過實誠,他拿小叔當弟弟,小叔卻未必當他是兄長!他一聽,就知道這其中有蹊蹺,小叔的斷腿八成是故意的。
‘昨晚摔斷腿,卻不吭聲;一早去找奶奶;趁我不在,帶着奶奶來我家,看準了我爹心軟,好面子!’
‘好好好,我以爲大娘牙尖嘴利不留情;二伯、二孃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小叔上次拉着二房、三房背鍋,手法稍顯粗淺,心計不如何,卻沒想到,這個悶聲不吭的小叔,逼急了,也是個對自己都能下狠手的!’
方臨這些念頭一閃而過,面對此時的糟糕情況,仍舊保持着冷靜——因爲他知道,慌亂是面對困境最無用的情緒。
‘目前當務之急,還是最短時間內勸爹回心轉意,收回之前的話。畢竟,無論在老方家內部,還是外人眼裡,家中都是爹做主,他出面才管用。’
方臨斟酌了一下,沒將對小叔的猜測說出,方父未必相信是一點,也可能會激發方父的逆反心理,反而開口肯定了他的做法:“爹,你的心是好的,可小叔摔斷了腿,也不是咱們三房一家的事,了不起大房、二房、三房咱們再抽草一次!而爹你直接將風險接過,擔在咱家,這若有個萬一……”
方叔有神色微微動容。
之前,方奶帶着拄着柺杖、一瘸一拐的四弟過來,說四弟摔斷了腿,又說四房安安那麼小……他腦子一熱,不知道怎麼就答應了,其實,他話一出後就後悔了,可又實在抹不開面子。
方臨見方父動搖,加重語氣,又道:“爹,咱們一路過來,知道這路上有多難,可想而知,去府城路上更難。是,咱家比四房稍好些,沒安安那種半大孩子,但誰能保證,沒有個萬一,這途中若是出個什麼事,可沒有後悔藥……爹,不能帶着咱們一家人跟着冒險啊!”
方叔有神色掙扎,顯然已經被說動,只差最後一絲面子。
“爹,時間緊急,咱們一起去找!”方臨又給了個臺階。
“走!”方叔有沉默了一下,站起身。
倆人去找,可此時已經晚了,喬村正改了後,已經去報了。
原來,在方父答應後,方奶帶着方季平立刻過來,吵着鬧着拉着方老爺子,在喬村正遞上去前的最後一刻給改了。
方臨看了眼小叔,目光又掃過方奶,明明目光無比平靜,明明是一個晚輩,但卻讓他們下意識迴避。
“爺、奶,咱們回去,四房聚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