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喬家、老方家,村中一些人家亦是察覺到了世道的變化,準備死死抓住這次去府城的機會。
當然,在災難發生時,不是所有動物都會察覺,但其中機靈的傢伙,會跟着領頭的一起行動,從而贏得更大的生存機會。
……
遊家。
“咱家一定是要去的。”
遊朝東肯定了這次要去府城,和媳婦商量着怎麼去:“是我先過去,等落下腳,再將你們接過去,還是咱家一起過去?”
他知道,自家媳婦是個有主意的,自己都比不上,對這種重大事情,自然要徵詢意見。
遊家媳婦想了下,道:“咱家一起過去,家裡這邊的地……賣了吧!”
遊朝東聽了,都是驚住了,如此不留後路:“媳婦,這……”
“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方大人麼?再說,你看看早前那些去府城的,如方傳輝、方赫、喬旭那些人,現在有一個差的麼?”
遊家媳婦盯着自家丈夫眼睛:“這次去了府城,就沒打算讓咱家再回來!”
“行,聽媳婦你的。”
遊朝東咬牙做下決定,心裡也是鬆了口氣,說起來這次的事:“我本來還以爲,臨子會慢慢來,先是老方家的本家人,再是上次喬家、福嬸兒家、焦大爺家有恩情的,然後是咱們這些關係親近的……沒想到,這下一下子全村年齡合適的都能去。”
“是啊,這也是方大人發達得太快了。對這些,你可別心裡不舒服,就算都是去,關係也有個親疏遠近,哪能一樣?”
“是這麼個道理,我知道的,現在臨子……”
“剛纔就想和你說了,什麼‘臨子’?叫‘方大人’!”遊家媳婦打斷道:“現在和以前不同了,可別一口一個‘臨子’,背後說慣了,當面說出來怎麼辦?就算是咱們沒什麼心思,可在別人看來,就是得罪人。”
“是,方大人!現在方大人的發達,誰看不出來?我肯定一條心跟着。”
遊朝東感嘆道:“當初在府城,方大人、我、耿石、付宏,我們四個去找活計,誰能想到,現在方大人發達到這個地步;耿石跟着方大人,也成了城裡人,在府城人中都不算差的;我卻是這個樣,但也比進了大牢,早前聽說病死的付宏好些。”
“唉,現在想想,要是當初鐵了心跟着方大人,不半途離開,沒回來,現在是不是也和耿石一樣了?每每想到,都是後悔啊!”
“後悔有什麼用,不都你自己選的路?後來還多虧我讓你去找方大人道歉,幫着帶信兒,留了個香火情。”
……
耿家。
耿父對大兒子耿聰道:“伱不是想和你弟弟一樣,去府城麼?這次你去吧!”
耿聰本來也正想說這事的,本來打算,如果老爹不答應,哪怕自己偷偷跑,也要去,可現在聽到這話,能光明正大去,自然更好,心中狂喜、激動。
“爹,你不是說,我不知道踏實做人、做事,淨想些小聰明,就是有機會,也不讓我去麼?”
父爲子綱,他自然不敢明着和老爹頂嘴,但現在翻這‘舊賬’,也是高興之餘,有點浮躁,暗戳戳頂一下、小小打臉,抒發一下長久以來心中的鬱氣。
“那是當時的情況,現在又不一樣了。”
耿父擡頭,看向自家這個大兒子:“當時,方大人拉扯村人,帶去府城的只有少數幾個,你去太顯眼,也會想着有的沒的,湊到方大人跟前……現在,方大人做了這麼大官,又有這麼大生意,門檻高,你算個什麼,都到不了方大人跟前,我也就不擔心了。”
耿聰沒想到,自家老爹竟然是這麼想的,聽着真是深受打擊。
不過,話糙理不糙,這也是實話,差距過大,真是會讓人門檻都邁不過去,就如同在一個城,平民和頂尖權貴,可能終其一生都見不到面,也就更別說得罪了。
……
宋家。
宋劉氏、宋淮、宋業商量此事,這次去不去府城。
“咱家最精明的,還是你爹,要是他還在就好了。”
宋劉氏說到宋廣成,臉上露出悲慼之色,就因爲這事,到現在,宋家和白家的矛盾還在延續。
“這事,你們兄弟倆怎麼想的?”她問道。
“娘,這去府城,家裡放心不下;不去,又是一個好機會,怕將來後悔。”宋業猶豫道。
“娘、二弟,咱家去吧!”
面對宋劉氏、宋業看來,宋淮道:“我不像是爹那樣聰明,但也有法子,看咱們村的聰明人就行。咱們村哪些人聰明?方爺子、喬村正……老方家和咱們不一樣,不能看老方家,那就看喬村正,今下午時,我走在後面,偷偷問了,喬村正說會讓喬升去府城。”
宋劉氏聽聞這話,頓感撥雲見霧:“是,我兒說得道理,那就去。”
“去的好,也就是咱們村人才有這個機會,別村的人想去還去不了吶!”宋業話中有這一抹自得。
不過,他也有本錢自得,身爲小和村的人,就是跟別村人不一樣,誰讓他們村沒出一個方臨這麼出息的吶?
……
白家。
白豐、白饒兄弟倆也在說此事。
“我問過二爺,他說去的好,也算是留一條後路。”白豐道。
這也算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人吃過的鹽多、走過的路多,許多事情,更能看得分明。
“行。”
白饒沉默着點頭。
自從他和宋青青的事情暴露,如今在村裡到哪兒都是指指點點,離開也好。
“那這事就這麼定了。”白豐點點頭,走之前猶豫了下,說了句:“這次宋青青也去。”
“大哥,你是說?”白饒聞言,一下子擡起頭,神情激動。
宋凱、白寶,造成宋、白兩家恩怨,宋青青雖說是宋家遠支,也因爲這個恩怨,兩人婚事不成,還在村人面前大大丟了麪皮。
現在這話,是白家態度動搖,可以容忍了?
“咱家和宋家,因爲白寶和宋凱……這事沒法說。不過到了府城,兩家奔着前程,也不會再鬥了,以免惡了方大人……其他事情,你自己看着吧!”
方臨拉村人一把,讓他們進城,是讓做事的,不是去勾心鬥角的,這點白家、宋家都能看清楚,故而去了府城後,就算仍舊會仇視,也至少不會像是村裡一樣,隔三差五打一架,而明面上的矛盾稍稍緩解,白饒、宋青青的感情似乎也還有一線曙光。
……
付家。
“這次去府城,多好的機會啊,你看喬村正、白爺子那些精明的,都想着讓家裡人去吶!”
付老孃感慨道:“唉,要是咱們宏子還在,該多好。”
付老爹搖頭:“當初他自己留在府城,先是偷偷摸摸,後來又是混什麼幫派,給抓進去,在牢裡沒了……就是有這種機會,那小子去了老實兩天,也會搞什麼歪門邪道。”
知子莫若母,付老孃也是知道自家兒子品行,大可能還真如丈夫說的那樣,想了一下,又道:“咱們年齡不行,是去不了,要不我去將兩個孃家侄子接過來……”
“剛說了兩句聰明話,又犯蠢!”付老爹對自家這個婆娘,只感覺心累:“你做這種事,是把村人當傻子麼?”
他都沒說方臨,就說村人這一關都過不去。
這般小聰明,可能影響村人自身的事情,他們必然不會答應,更別說,因爲付宏,付家在村裡名聲不好,就是付家親戚,背後都有傳閒話的……
故而,真敢做那般事,村裡人嘴下可不會留情,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們,更嚴重些,都能將他們趕出村裡。
……
鄭家。
“這次咱們村裡人,去府城的,都是去廠坊,這種活計哪有咱們兒子好,在書肆做飯?”鄭妻得意道。
“是,你看得長遠,你眼光好,提前和老方家打好關係,又讓我去找老方家說這事,讓咱兒子早早去了臨子的書肆做飯,你厲害行了吧?”
鄭父沒少聽妻子誇耀這事,都形成一整套的應對話術了,誇得鄭妻眉飛色舞,趁着妻子高興,說出來自己想法:“我想着,這次咱們要不要也去府城?咱倆年齡都沒超過,去了府城,離兒子也近些。”
“這事……”
鄭妻不是爲了反對而反對那種人,想了一下,發現似乎還真可行:“咱兒子寄回來信裡,也說了臨子家的廠坊待遇好,我算算啊,在廠坊兩三個月,都比得上咱們在地裡刨食一年了,還得是那種好年景。這去了府城,是也能和兒子離得近些……那就去!咱家的地都包出去……”
“是吧?”這出的主意得到認可,鄭父也是高興。
天可憐見,自從他當初交代兒子,去府城路上可以多親近宋凱,險些釀成大錯,已經好久沒敢在家中大事上拿主意了。
“算你聰明瞭一次,今晚我……兩次……”鄭妻說了獎勵。
鄭父聽着,木着臉,下意識摸了摸腰,不過心中還是生出一些慶幸、高興,因爲妻子至少沒說什麼三次的話。
這時,卻聽鄭妻嘀嘀咕咕的聲音傳來:“知道現在有些不行了,讓着你些……”
鄭父:……
……
方臨一封信傳回,小和村人就是動作起來——在這個講究落葉歸根、故土難離的時代,讓百姓狠下心離開他們土地,這是極不容易的。
這也是他長久積攢下來的聲望、信任;也是對比其他村人,知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時間緊迫;更是因爲朝廷賦稅逐年增加,以及村中那些‘頭羊’帶領……
最終,符合年齡條件的,八八九九都準備動身,去往府城,這消息傳入其他村子收穫了不知多少羨慕。
甚至,將來這份羨慕還會越來越濃郁,因爲這種命運的偏轉,隨着時間推移將會越來越大,直至宛若天塹。
……
大半月後,這些小和村人來到府城,其中許多人第一次來,露出了‘劉姥姥進大觀園’同款表情,並時不時一驚一乍。
“這是就是方大人信中提過的碼頭?我滴個老天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船哩!”
“早就聽說了,府城到處都是石頭鋪的地,下雨也不怕沾鞋……這麼大地方,要多少錢啊?”
“府城人都有錢,你看都沒幾個穿打補丁衣服的哩!”
……
人來人往,府城人看着這羣土包子,心中有着優越感,路過都不由挺直腰桿,好似在展示府城人的形象。
不過,當方臨收到消息過來,這些路人彷彿都是認識,紛紛彎下腰、賠着笑臉打招呼、喊一聲‘方大人’。
——其實,廠坊招募幾百號人,本來遠不到他親自出面的地步,但這些小和村人不同,不管是爲名聲,還是拉攏這些‘鄉黨’,都要出面安定人心。
“大伯、玉玉……遊哥……”方臨一一打招呼,憑藉着強悍的記憶力,基本同村人都能記住、認識,關係親近的更是多說了一兩句。
反而,如方家人還好些,其他村人回話時,就不自覺放低腰身,唯唯諾諾。
上次方臨一家回村時,他們還沒感覺什麼,現在看到方臨一身錦衣,身後跟着護衛,前呼後擁,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簡直比知縣老爺都足哩!
其實,人還是那個人,不過是他們想到方臨現在是四品官,心中不自覺就先低了數頭,自以爲卑賤而已。
而那些如耿聰種種,見到方臨之前,準備許久,想要說好話恭維、拉近關係的人,此時真正見到方臨,都是紛紛感覺腿軟,說話都磕磕絆絆,根本沒有半點勇氣去攀談。
面對這種情況,方臨溫言說了些話,然後,便讓黨主事領着他們先去廠坊看看,中午請客吃飯。
倒也不是他傲氣,不親自領着,而是有他在,這些村人反而不自在,爲表一視同仁,暫時大伯等人都沒領走。
黨主事看着這些小和村人,暗暗感嘆他們好運,領着去往廠坊。
“主事大人,這邊就是廠坊?哪個是方大人的啊?”有人問道。
“對我不用稱大人,叫我‘黨主事’就行。至於說哪個?”
黨主事笑着指去:“這一片,這一片,還有這一片,都是的……其中有廠坊、有宿舍……不僅這裡,城西還有……”
這些小和村人聽着,已經傻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