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家兄妹

魚笙入眠,天已泛白,薄霧使得一切都溼漉漉。他有些不捨,卻那麼地無可奈何。

從房中出來,四處依然靜悄悄。府上的下人有幾個醒了,急色匆匆而過。

遠處的風景看來並不清楚,他走了兩步,身後有喚聲,“寧公子。”

來人是樓月兒,一件斗篷下着內裳,在薄霧之中瑟瑟發抖,“你醒的可真早。”

“你也不晚,”他道,應是天涼,樓月兒無論面色還是脣色都顯得過於蒼白,“樓姑娘還是早些回屋去吧,現在還早的很。”

“你能送我回去嗎?”

“爲何?”將斗篷遞給她,“先披上吧,待送你回到屋裡,你在還給我。”

“嗯,”兩件斗篷,樓月兒說話卻依然顫抖着聲音,“公子是哪裡人?來西胡做什麼?”

“遼沅人,”在外能信的人並無多少,所以隱瞞也是必須,“我是陪朋友過來尋人。”

“找到了嗎?”

“還未找到呢,這些日大哥身子不舒服,得等他身子痊癒了纔可上路。”

“你大哥?陶公子嗎?”樓月兒轉過臉去,只能看到她咬脣的動作,“陶公子的病還得等些日子呢。”

“不急,”繼續向前行,天色亮了許多,可前處的一條板石路上,被水澆溼,水流向着兩處排去,流入草叢裡,“下雨了?”

“估計是下人打掃不小心將水給打翻。不如寧公子就送我到這裡吧,免得溼鞋。”

“嗯。”

回到屋中,呼嚕聲此起彼伏,可榻上卻沒人,牀上被絮卻高高鼓起。

將羅二給喊醒,卻不知可說什麼。

“少爺,”羅二揉着眼睛,嘀咕了幾句,恢復精神道:“小的半夜起沒看到你人,擔心被子冷了,所以給你暖被窩呢。”

他沒精神氣兒和羅二斗嘴,換了件衣裳後,就無神地坐着發呆。

太陽高升,薄霧已散去,不過天色並不知怎麼好,可能是要下雨。

羅二買了包子,遞給他一個,“少爺,這包子可香了,你嚐嚐。”

包子掰開兩半,中間的肉餡熱氣騰騰地冒着煙,在這寒冬中,令人甚有食慾。

他學着羅二將包子掰開,卻與想的不同。

“香嗎?”他將包子放到羅二鼻前,“肉香?”

“香?”羅二一邊吃一邊咽口水,似生怕有人搶了,“少爺快吃吧,涼了就不香了。”

“我聞不到香味兒。”

“什麼?”羅二放下包子,又聞了聞,“少爺,你和我鬧着玩吧?”

寧卿淵沒有回答,爲何突然什麼都聞不到?在魚笙房中,他嗅覺是有的,是何時消失?

他並沒有在乎,若不是羅二買來包子,也許會更久的時間未察覺。

“少爺!”羅二將薰衣裳的香料掰開一塊,放到他鼻前,“聞的到嗎?”

他搖着頭。

“我去找樓老爺。”

“等等,”應該是哪裡出了問題,從魚笙屋中離開至回屋,他只遇到樓月兒一人,而且,那個時候的她只着一件內裳,應該是因爲某個原因毫無準備離屋。

這兩個,魚笙和樓月兒,若有值得懷疑的,那一定是後者。

“別聲張,我出去一趟。對了,若魚笙來找我,你就與她說,我出府買零物去了,回來後就去找她,讓她別久等。”

來到客棧,乞丐還未起牀。衣裳換了新,可臉上還是髒黑,絡腮鬍未遮住了大半張臉,胡上還沾着疑似菜葉的綠物。

“你來了?”乞丐閉着眼,可卻知曉是何人進屋,“想通了?”

“沒,”若是這麼容易下定決心,就不會整日的煩憂,“我聞不到味兒了。”

乞丐翻了身,頭枕在手背上,“說來我聽聽。”

寧卿淵將羅二買包子至發現沒有嗅覺經過說了,也將巧遇樓月兒之事說出,“你不是挺有本是的。”

乞丐摸着肚子道:“那包子似不錯,你給我買些填飽肚子,順道要些酢。”

“嗯。”

買了包子回來,乞丐穿好衣裳,正在窗前舒筋活骨,身子倒是硬朗。

其見寧卿淵回來,將兩個袖管捋起,拿起個包子掰開兩半,在肉中倒了些酢,又拿來茶盅,倒入大半的酢,“喝了。”

“這個?”酢味聞來令人咽口水,寧卿淵舔了舔脣,小抿了一口。

“一口,”乞丐催促道。

將大半盅的酢喝下,味道嗆人不說,喉嚨口也酸澀,難以形容。

乞丐拿了個包子,讓他掰開,“聞到味兒了沒?”

“聞到了。”

乞丐一邊吃着包子一邊道:“嗅覺有了,你得回答我,想好了沒?我得走了。”

“再給我一日時間?”

乞丐搖頭,說今日就要離開,“天下不太平,走哪都是是非之地,乞丐一生受苦,但還想長命百歲。”

“你不是說這鏈子能解毒嗎?爲何我會失了嗅覺?”他忽然想到。

“話雖如此,可你要知道,這藥有柔剛,且不會傷你性命的,細小甚微,怎會處處察覺。”

乞丐說的不在理,但也沒有什麼可以辯駁的。

“你今日走了去哪裡?”

“四海爲家,”乞丐道:“你莫要管我的閒事,還是快些做決定吧!”

寧卿淵捨不得魚笙。他已想過,若當真是她精心佈局,也不會怨恨,癡心不悔。

“那......我可先寫封書信?”

乞丐下樓討了筆墨,寧卿淵所寫之信並非是給別人,而是他自己。若忘記魚笙,希望這封他親筆所寫之信可給出提醒,能儘快回憶起她。

“寫什麼呢?”乞丐湊過來,想要看書信內容。

“家書,”他用身子攔住乞丐,快速地寫完,未等墨幹,就將信給疊起,小心地放入懷中,“好了,你快些將蠱蟲給逼出吧?”

乞丐又在衣裳內掏着東西,這次,其所掏出的非怪物,而是油紙包着的粉末。

“這就可以了?”

乞丐將粉末拌入茶水中,“越不起眼的東西易成大器,人也如此。小公子,乞丐這處勸你,防人之心不可無呀。”

粉末放入茶水中卻無色無味,“我還是回去喝吧。”

“你是擔心我下毒?”乞丐道:“這喝下去得等個三日,這三日裡你可什麼都記得。三日過後,記得記不得,就得看天意了。”

乞丐表情嚴肅,爲表藥無毒,用小指沾着了水塞入口中,“這下放心了吧?”

寧卿淵將信將疑,先押了小口,等了些時候未見有反應,這纔將剩下的全部飲下。

“你疑心倒是重,”乞丐道:“既然解藥服了,乞丐也走了。不過,小公子,這有緣相會,你我日後再見,是謝是恨,乞丐我可都不收。”

解藥服下後並未任何不適,就似喝的一碗清茶,“爲何言之鑿鑿?我聽你話中夾雜口音,應是有意爲之吧?”

乞丐憨憨笑着,指着窗外道:“小公子,既然這路都已走了,乞丐可幫的都盡力了,接下的都看你了。”

寧卿淵看着乞丐,眼前一個晃影,屋中就僅剩他一人。

下了樓,小二過來收銀子,說這幾日乞丐在這裡好吃好喝,欠了不少銀子。

待付了錢,他的盤纏也多,加之陶漓的病,也不知要付多少給樓家。不想,這輩子沒爲錢擔憂的人,卻有了心事。

出了客棧,接下要去的就是醫館。若不是今個兒早上遇到樓月兒,他還不定會找乞丐呢,也不知這個時候樓家人有沒有開始調查昨日的事,若是詢問起羅二,也不知他會怎麼回答。

因天陰沉,路上的行人並不多,醫館生意也是冷清。

櫃檯後的夥計真是昨日給他抓藥的那個,二人見面,倒還彼此記得對方。

“公子,今日又來抓藥呢?”

寧卿淵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若不是開門迎客做生意,他銀子不多,倒是想關門說話。

“今日可有什麼人找你?”

“沒有,怎麼了?公子怎麼突然這麼問?”

不想多做耽擱,他拿出一錠銀子,偷偷地塞到夥計手裡,“我昨日可未在你這買巴豆。”

夥計一愣,將銀子放入衣袖中,笑道:“小的當然知道公子未買巴豆。”

有銀子好辦事,這道理可一點都不假。可想着初至西胡,陶漓染上怪病,憑着店小二的幾句話他們就找到樓府,可想着陶漓身子並非好多少,這銀子倒是送出去不少,現在想想,甚是古怪。

“你可知樓家?”

“公子,你與小的開玩笑吧?西胡誰不知樓家醫術高明。”

“當真?”他不禁嘀咕,那陶漓的身子怎麼還未好,“那樓家誰醫術最高明?”

“這可難說,”夥計身子趴在櫃檯上,反正醫館也沒什麼生意,有個人嘮嗑也可打發時間,“看病一般都是找樓老爺。可樓家公子小姐是青出於藍。小的聽說,樓家大小姐單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患的什麼病,至於這二公子,識人間百草,無論什麼草藥,他都認識。”

“這算什麼本事?”到底是未見過世面的櫃檯夥計,牛皮吹的倒是順溜,“那你們醫館怎未關門?”

“各家吃各家的飯,有些本事也是樓家沒有的,”夥計不屑道。

寧卿淵嘿嘿笑着,卻瞬間收斂笑容,“等等!樓家大小姐和二少爺?樓老爺就一雙兒女?”

“那是當然了。”

今個兒大早失了嗅覺,且又巧遇樓月兒,看來當真是她的問題。

“那二少爺是不是叫阿裘?還有一個叫樓尺素?”

“說對了一個,樓家大小姐叫樓月兒。”

寧卿淵又慌了神,“樓家大小姐是否身有頑疾?不得行動?”

“公子,你怎平白無故地咒人家呢?這樓大小姐身子好的很,誰不知二少爺是被她打到大的。”

不是樓月兒的問題而且樓尺素,看來,事情並非他想的那般簡單。

“謝謝了,還希望今日問話你不要說出。對了,還有那巴豆的事,你可記好了。”

寧卿淵前腳出醫館,樓家的人就尋了過來。不出所料,果真是詢問巴豆的事,夥計如實說了買藥的事兒,且信守諾言,未提巴豆。

回到樓府,羅二在屋外徘徊,見到寧卿淵,其奔了過來,“少爺,黃三找你。”

“魚笙來了嗎?”

“沒呢,”羅二不滿道:“你要不先去黃三那?”

這個時候,他不太想看到那個人這麼多的是非與算計,不可說是與那人無關,而此刻又忽然找上門來,誰知又是什麼點子。

“羅二,”將信掏出,爲防丟失,“這信你給我收着,過個三四日再還給我,記住!不得偷看!”

“是,是,是,”羅二將信塞到袖子裡,有些不耐煩,“少爺,雖說咋們在外,但終究得回去,這馬屁該拍的還得拍,要不......”

他坐在屋檐下,先將夥計說的一番話給分析分析,是否能從中找出紕漏。

“少爺,”羅二輕輕踹了他一腳,悶聲道:“樓月兒來了。”

寧卿淵擡頭一看,只見樓月兒左右張望,惹人注目。

“寧公子,”她道,又不放心地向後看了數眼,“月兒有事找你。”

“月兒?”羅二張着嘴,心想少爺真是有本事,走到哪裡都惹風流債。

“何事?”他謹慎道:“若無大事,姑娘還是請回吧。”

“公子不想知道今日清晨發生?”

“羅二,”豎耳細聽的人生怕別人不注意到他,明目張膽,“你給我站遠些。”

羅二離開,寧卿淵先進了屋,一番細找未在屋中發現有人躲藏。

“樓姑娘還是長話短說吧。”

“昨日巴豆是寧公子下的藥吧?”

“嗯......”他看了看樓月兒,腦中想的是不承認,可就怪這個嘴太老實了,“你怎麼知道?”

“公子買巴豆的醫館正巧是月兒相識之人,”今個兒樓府去尋售巴豆醫館,那夥計也是隱瞞了,可因醫館掌櫃之子與樓月兒有婚約,所以,這事是給瞞了下去,但未完全隱瞞的了。

“哈.......真是巧,”他冷哼一聲道:“姑娘不是說想告訴我清晨的事嗎?下藥的是姑娘吧?”

樓月兒承認,可說出的話卻令他吃驚,“想必公子也早有察覺,所以纔會走這一出險棋,雖目的達到,但你也暴露了。”

“什麼?”樓月兒的話令人聽不懂,“姑娘說明白些,卿淵讀書少,這深奧的東西可理解不了。”

“公子不是爲了引蛇出洞所以才下藥的嗎?”

“對......對!”說謊的話承認起來有些費神,“那與下藥有什麼關係?”

“月兒也是逼不得已。因你下藥,令府上幾個下人送命,而那時他們也不知你是有心無心,爲了不讓公子聞到血腥氣兒,所以才如此。”

誤食加了巴豆的粥,拉出了血,最終斃命?這也是令人匪夷所思,“姑娘再說詳細些。”

樓月兒欲言又止,“孃親還在他們手上呢。”

“放心,你若說明白了,卿淵替你將她救出。”

樓月兒不甚放心,“公子來的前些日,忽然來了一夥人,強佔府屋。可因樓家在西胡人人得知,他們本想將府上人都給殺了,但怕事蹟敗露,所以就抓了一部分人,其中就有我孃親。”

“那這夥人還在樓府了?下人之中可有?”

“嗯,”樓月兒道:“孃親被抓後,我與弟弟被囚,在公子出現的前一日才被放出。”

“所以纔有了巧遇這一出?”寧卿淵道:“那樓尺素到底是誰?她當真動不得?”

樓月兒連連搖頭,不肯說,“月兒不怕死,只怕害了孃親。方纔與公子說的一番話,月兒已將身死置之度外,只是不願孃親受苦,還望公子見諒。”

說來說去,這樓月兒只說了逼不得已,還有就是那夥計的話得了肯定,樓家確實只有兩子,這多下的樓尺素不是好東西。

“不怨你,你還是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