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朱曉晨說好,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聲好。
坐在朱曉晨的車裡,林子大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溼漉漉的帆布鞋安靜地躺在腳踏板上,她赤着腳坐在副駕駛上,雙膝蜷起,雙手環抱着。
她想過他的寡情,卻沒想到他把戀愛當兒戲。
當她因着委屈而衝動提出分手這句話的時候,原本以爲他會憤怒,或者會和她說些什麼,沒想到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聲好。
僅一個字,就足以將林子大所有的希望打破。她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盼着什麼,但很顯然,朱曉晨並沒有按照她所期待的那樣去做。
但他還是堅持送她回家,林子大也不堅持,告別了苑少楚,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公寓。
樓下的保安再度睜大雙眼張開嘴巴,看着這倆人同樣的一身白,幾乎算得上衣衫不整地離開。
搖了搖頭,他感嘆着世風日下,真是個複雜的社會啊!
坐在朱曉晨的車裡,他開了暖風。儘管嘴上不說,林子大卻分明感到了他身上那股冰冷的疏遠。
蜷縮着腿坐在旁邊,她不好意思主動開口講話。
一路沉默,只聽見外面雨水沖刷車身發出的嘩嘩聲音。
林子大的注意力集中在車前雨刷器上,漸漸地感覺到了睏倦,歪着頭緩緩地睡了過去。
朱曉晨趁着紅燈,扭頭看了看她的睡容,眼底寫滿了複雜。半天,伸手從後座拉過一張薄薄的毯子,輕輕蓋在她的身上。
林子大醒來的時候,車早已停在了野雞巷巷口。
他並沒喊她,不知是不捨這麼快分開,還是不忍心叫她,或者是不屑叫她。
看見身上的薄毯,她的表情僵了一下,輕輕拿開,低着頭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又頓了頓:“我走了。”
推門下車,他一句話都沒說,甚至連句再見都是那樣的吝嗇。
林秀爽看着雨太大,家裡竈坑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水。她吃力地一盆又一盆地從竈坑裡往外折騰着,倒在院子裡,順着斜斜的坡流到巷子裡去。
林子大雙手擎着自己那套早已溼透的衣服在頭頂堪當雨傘用,踩着巷子兩邊積水少的地方快速地朝着家方向跑着。
一盆水從院子裡澆了出來,險些又弄了她一身。
“媽——”
林子大喊了一嗓子,趕緊開門進了院子。
林秀爽忙得渾身都是喊,聞聲也沒擡頭:“趕緊過來搭把手,這水都要進屋了。虧着屋裡門檻高,不然的話沒個睡。”
她繼續嘟囔着:“這平房到底是比不上那住樓的,一到雨天就這樣,本來這邊地勢就低……”
林子大趕緊把衣服放旁邊櫃子上,伸手扯個盆過去幫忙。
那櫃子不高,平時裝點米糧,做飯時候把菜板鋪在上邊,高度正好。
林秀爽嘟囔了一半,林子大加入了進來。她這一擡頭,看到林子大身上那明顯男人的衣服,瞬間愣住了。
“你這怎麼回事?衣服誰的?你去哪兒了?幹什麼去了你?”
林秀爽腦子轉的非常快,一下子就把這件事情和之前李愛國給他看的那條新聞聯繫在了一起。她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整個人都爆炸了。
林子大悔得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她應該先進了屋子把衣服換了,再出來跟着幹活的。只是一看那咕嘟咕嘟往上反水的竈坑,有點着急,倒是把這件事情給忽略了。
“媽,我哪兒都沒去,這不是下雨了麼,我衣服澆溼了,臨時管別人借的。”
她嘗試着辯解,林秀爽卻直接抓住了她話中過的漏洞:“管別人臨時借的?你臨時能管誰借?哪兒都沒去你怎麼穿着男人的衣服?學校裡女生多的是,你偏要借男人的衣服?”
她一把把手裡的盆丟開,那白鋼盆撞到牆上,發出刺耳的聲音,又落到地上,叮噹
響了兩聲。
“林子大,你今天給我說清楚,信不信我把你腿給你打斷!”
林秀爽急了,擼胳膊挽袖子轉身就去找掃帚。
林子大敢不給她說清楚,她寧願把林子大的腿打斷養林子大一輩子,也不願意林子大出去給她丟人去。
家庭環境就這樣,已經被人嘲笑夠嗆了。她辛辛苦苦的把林子大帶大,是希望林子大能夠出人頭地,不是讓她做這種不知廉恥的事情的。
林子大第一次看到林秀爽這麼激動,這麼大的脾氣。
剛剛經歷了被人恐嚇,分手等一系列事情,她已經強自裝出輕鬆了。如今又要面對林秀爽的逼問,她頓時有些擎不住了。
“媽,我已經是大人了,你不要把我當小孩子看行不行?”
林子大說完就開始後悔,從小到大她都沒頂撞過林秀爽,本來她已經夠火了,這下肯定逃不過要捱打了。
她的反抗出乎林秀爽的意料,原本林子大還以爲林秀爽肯定會狠狠地揍她,沒想到林秀爽愣了一下,忽然所有脾氣都沒有了。剛剛抓在手裡的掃帚彷彿重如千斤,在手裡怎麼都握不住,噠的一聲掉在地上。
“對,你長大了,你是大人了,我不能把你當小孩子看,我沒資格管你了。”
林秀爽喃喃自語着,臉上毫無感情,心裡卻如千刀萬剮。
這麼多年,她省吃儉用,爲了誰。她搭進去全部的青春和生命,結果卻換來了這麼一句話。
看着林秀爽忽然不對勁的樣子,隨即眼淚慢慢地下來,林子大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放下手裡的盆,跳過竈坑到林秀爽的身邊。
“媽,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她小聲道歉着。
林秀爽長吁一口氣,用着不大不小的聲音,眼皮都不擡起來一下,完全不看林子大。彷彿是自言自語說給自己聽得:“大人了,我管不起了,不敢管了。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帶大,我成了罪人了。我不好,我不對。”
林子大嚇壞了,哭着求:“媽,你打我吧,我說錯話了。媽,是我不對,你打我。”
她抓着林秀爽的手往自己臉上打,一邊哭一邊求林秀爽發泄出來。
林秀爽慢慢擡起略微有些渾濁的眼睛,盯着林子大看:“你還是我女兒麼?還是林林嗎?”
林子大拼命點頭:“媽,我是。我是林林。媽我錯了,媽你別這麼嚇我,媽——”
她哭得不行,嚇得不行。
林秀爽搖了搖頭,臉上還帶着淚,卻自嘲地笑了起來:“不,你不是,你不是我女兒。你多有出息啊,那麼多男的都圍着你轉,我可沒有這本事,我教不出來這閨女。”
林子大心裡暗道不好,定是她和朱曉晨等人的事情被林秀爽知道了。她不清楚林秀爽知道了多少,不敢隨便開口。
她不開口,林秀爽卻當成了默認。忽然狠狠一把推了過去,指着門外,瞪大了眼睛:“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我丟不起這個人。你給我滾,愛跟哪個男的走就跟哪個男的走,從今以後這個家不許你再邁進來一步。你要是再敢進來,我肯定打斷你的腿。”
林子大怎麼肯走,站在那反覆地哭喊着:“媽我錯了,媽對不起。媽我知道錯了,媽你就原諒我吧,我再也不了。”
林秀爽已經聽不得她解釋,滿臉全都是淚水,上前又是狠狠地推搡了一把,扯開門就把林子大往外拽。
“你給我出去,我丟不起這個人,以後我也不認你。你這是長了本事了你,你跟那些臭不要臉的有什麼區別?”
林子大知道,林秀爽口中所說的那些臭不要臉的說的是在金豪裡面幹那個的。
“媽,我是你女兒,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聽他們瞎說嗎?”
林秀爽轉身進屋,掏出那張報紙,展開在林子大的面前,讓她死的瞑目:“看看,看看,這是瞎說嗎?這連照片都有了。”
她指着圖
片挨個指點:“這個跟人上車的是你吧,這個讓人拉着手的是你吧,這個……”她氣得直哆嗦:“在女廁門口……啊……你也真好意思要你那張臉了,你們倆這是幹嘛呢!”
她說的最嚴重的那張是苑少楚在女廁門前堵林子大那次,他把林子大圈在牆壁和他之間,照片的角度很刁鑽,看上去像是在親吻一樣。
“你不要臉,我要。我就當沒你這麼個女兒,你給我滾,愛找哪個男人找哪個,從今之後我不攔着你,你是死是活和我沒有關係。”
她把報紙團成一團,丟在林子大面前,又衝上去把林子大連拉帶拽地給推搡了出來。
“媽——”
林子大站在院子裡被雨澆着,喊了一聲。
林秀爽轉身,就看見櫃子上她的包還有那身溼透的衣服,看着就覺得來氣,拿起來一起都丟在了院子。
“拿着你的東西滾!”
林子大彎腰撿東西,林秀爽已經等不及了,嘭地一下關上了房門,把門插上,打定了主意不讓她進屋了。
林子大聽見聲音,身子一僵。緩緩起身,抱着那些衣物和包在院子裡站着。
雨持續下着,一點要停的趨勢都沒有。所幸不再像最開始那麼大,卻也讓人無法在外面站太久。
屋子裡窗簾被拉上,林子大看着那青綠帶蘋果圖案的窗簾,知道林秀爽這是死了心不讓她進屋,而且還特意拉上窗簾,眼不見心不煩。
家肯定是回不去了。
林子大轉身,默默地走出了巷子,根本沒注意到遠處之前的位置,那輛黑色奔馳還停在那裡。
她從皮包裡摸出了電話,打給了李愛國。
“李叔。”
她主動招呼着。
李愛國還是上次在林子大家裡吃午飯看見她那次,之後一直沒見到過。接到林子大的電話很意外,對她主動稱呼一聲李叔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哎——”痛快地應了一聲,李愛國略帶皺紋的臉上顯出激動的表情來。
“李叔,沒事兒多家裡走動走動,我媽就拜託你了。”
林子大聲音不大,她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才能不讓自己哭出來,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緩一些。
李愛國沒什麼文化,但不代表他傻,一聽這話就覺得不對勁,立刻笑容盡失,緊張地問:“怎麼了這是?林林你現在在哪兒呢?李叔去看看你。”
“不用了,李叔。我沒什麼事兒,就是最近快要畢業了,特別的忙,可能沒空回家。我媽一個人在家老也不是個事兒,現在天兒又不太好。所以我想你能沒事兒總走動走動,幫忙照顧照顧。”
李愛國儘管心生疑惑,但並沒有繼續追問。他知道林子大的倔強,只要她不想說,那是怎麼都問不出來的。
“你放心,那都是應該的。你好好學習,不用管家裡,家裡有叔呢。”
林子大客氣兩句,掛了電話,卻有些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李愛國那邊掛了電話也沒閒着,趕緊給林秀爽打電話。林秀爽起頭上呢,誰的電話也不接,躺在炕頭生悶氣,眼淚一陣接一陣的流。李愛國急了,趕緊找了雨衣,翻出靴子,穿戴好了頂着大雨就往野雞巷那邊跑。
朱曉晨有些驚訝地看着林子大才進去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竟然又轉了出來。還是那套衣服,手裡抱着之前的衣衫,一腳泥一腳水的,頭都不擡往前走。
他開着車緩緩地跟在她的身後,車的性能好,加上雨天,她竟然沒聽到車發動的聲音,也沒注意到自己身後有輛車跟着。
她一步步地走出了野雞巷的範圍,站在馬路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哪兒。
回學校麼,似乎想來想去,只有這麼一個容身之處。只是,她又有些不想回去。葉曉婷一定會關心的詢問,她眼下不想講話。
漫無目的地朝着前面走着,反正身上都已經溼透了,不在乎多淋一些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