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逸顏緊緊地拉着顏昔的手,一聲不吭,一直往深山裡走去。
已是黃昏倦鳥歸林時分,柔和的落日餘暉給山林渡上了一層或深或淺的玫瑰金色,山裡靜謐得只能聽到他們兩個人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你要帶我去哪?”顏昔問。
“我家。”逸顏看了她一眼。
“我不去,我要回學校。”顏昔站住了,想掙開他的手。
“不行,你現在不能回去,回去就露餡了,你今晚必須跟我在一起。”逸顏並沒有放手的意思。
“爲什麼要把我牽連進來?”顏昔很不高興。
“因爲我要儘快離開那裡,一分鐘都不想停留。”他的眼裡寫滿了憂傷。
“她是你母親!”雖然顏昔也不喜歡王淑敏,但卻不得不再次提醒他這個事實。
“別跟我提她……”逸顏轉過臉,不再看她。
“你的家庭矛盾跟我有半毛錢的關係嗎?我可不願意成爲你母親的仇人。”
“我知道你會幫助我的,我相信你。”
“我只幫你到這,你放手,我要回去了。”顏昔想抖開他的手,但他抓得好緊,根本抖不開。
“我需要你!”他突然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望着顏昔。
顏昔的心一陣慌亂,這個男人讓她無法拒絕。
就這樣,顏昔再一次來到了逸顏的住處。花花見到顏昔特別激動,搖頭擺尾,還往她身上撲,親熱極了。黃黃還是那麼傲嬌,只拿眼角瞟她,愛理不理的。
草草地吃了些東西后,顏昔就在他的牀邊坐了下來,逸顏則在書桌前的椅子裡坐下來,沉默着,半晌都不說話。
不知沉默了多久,逸顏才擡頭問她:“你怎麼不說話?”
“我在等你說啊。”
“女人不是都挺八卦的嗎?你對我的事不感興趣嗎?”
“誰說不感興趣的,我好奇得很,只是等你開口罷了。”顏昔笑了笑。
“你最好奇的地方是哪裡?”
“美婷!”顏昔觀察着他的表情,他的表情並沒有太多的變化,還是淡淡的,並沒出現在他母親面前表現出的那種激烈。
“咱今天晚都不用睡了,我給你講故事吧,講我自己的故事。”閆逸顏擡眼望着顏昔。
顏昔點頭說:“好,我聽聽你這謎一樣的男人有什麼樣的故事。”
“其實剛纔在你們學校,你大致都聽到了,那就是我悲摧的人生,一點都沒有誇張的。”
“我想聽你心平氣和的說。”
“我出生在南京城,六朝古都,自古繁華勝地,都說人傑地靈,這句話說我的父母的確也不爲過。我父親叫閆元,二十來歲就成了織布廠裡的副廠長,後來十年浩劫中去了西北農村,八十年代初回了城。我母親王淑敏,上海人,和我父親插隊認識,在農村結的婚。我八三年出生,父親下海做起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很成功。我母親是醫院裡骨科主任,典型的女強人。
“不知道他們是中年得子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對我是過分保護,我上學前是姥姥特意從上海過來照顧我的生活起居的,我是要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跟陌生人接觸。說起來有些好笑,我沒有上過幼兒園,沒有上過一到四年級,到我十一週歲那年直接上的五年級,之前的那些課程我媽自己教的我。原因很簡單,他們怕我接觸陌生人,要不是我媽那段時間工作繁忙,估計我得一直在家上完小學。
“我除了宋城沒有其它朋友了,宋城的爸爸以前是我媽媽醫院裡的老領導,宋城一直是學霸,他優秀得幾乎找不到缺點,非常完美的一個人。還好有他,不然,我在這世上真的是孤魂野鬼一個。上高中後要分文理科,我理科特別爛,根本就不是學理工科的料,但我母親認爲,學文科沒有用,沒有跟我打一聲招呼,直接找到我們教導主任,把我放到理科班,她是打算讓我考醫學院,讓我去當醫生。
“高二那年,有個女生跟我走得很近,我也喜歡她,其實喜歡我的女生有很多,沒辦法,顏值高的人的困擾啊。”
顏昔給了他一個白眼,講故事還不忘自戀一下,“你咋不上天呢?”
逸顏笑了笑,並不理會她的嘲笑,接着說:“雖然很多女生喜歡我,但她們都不敢離我太近,因爲剛開學時老師必定要講,‘不能談戀愛,要專心學習,特別是不能打擾閆逸顏的學習。’我都是被單獨列出來的保護對象。但那個女生膽子大,敢明目張膽地跟我打鬧着玩,但好景不長啊,很快我的母親去找了那個女生的家長,那個女生從那以後只敢偷偷揹着人跟我說幾句話了。情竇初開的我,就這樣被我媽狠狠地拍死在教室裡了。
“高中時期,我就是學渣,我努力地學習數理化,很累很無助的,還是學得不太好。還好宋城給我補習,有他的幫助我才勉強上完了高中。考大學我只考了個二本,我媽還去給我到醫學院找關係,我偷偷改了計算機信息管理專業,爲了這個事我媽半年沒怎麼理我,那半年絕對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因爲她不理我,我是徹底自由了,解放了。我在大一時交了第一個女朋友,你猜怎麼着?我媽來了!
“我只交往了一個多月,我媽來了,我都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我交了女朋友的。她直接找到我的女朋友,說得很難聽,要讓她不要勾引我,讓她要潔身自愛一類的話,結果我們分手了。我身邊的花花草草們全都離我而去了,我短暫的幸福時光就這麼結束了。
“我像是又回到了高中時的生活,直到大四臨近畢業時,我去書店買書,遇到了美婷。美婷的眼睛很美,又大又圓,睫毛很長,她還有個酒窩,很甜美的一個人兒,只有十九歲,你和她倒是有幾分相似的。
“你對我有些特別,是因爲這個嗎?”顏昔問。
“對你特別?”逸顏笑了起來,“我沒有覺得我對你特別過啊。”
顏昔把枕頭扔了過來,逸顏接住了,抱在懷裡說:“你和她長相有幾分相似,氣質卻完全不一樣。她就是個簡單得不得了小女生,像一張白紙一樣。你的身上有一種憂傷感,還有一份知性美,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後來呢,你們是怎麼私奔了的?”
“因爲美婷不是我們學校的,我媽發現的沒有那麼快,大約三四個月後她才知道這個事。她一如既往地反對,在她的眼裡,世上沒有女人能配得上我吧。她嫌美婷年齡小,不穩定;學歷低,見識淺;出身差,沒家教。總之沒有一點讓她喜歡的地方,她逼我們分手,我是決心這次絕對不屈服的,就帶着美婷去了青島,那個有着一大片海的地方,很美很美……”
閆逸顏停頓了好久,彷彿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緒,顏昔也靜默不語,她知道此刻絕對不是說話的時候。
“三天,我們只在那裡呆了三天,美婷接到母親電話,說是身體不好,讓她快點回家。結果,她一去不返,一個電話也沒有。我打她手機,停機了。我趕回南京,找到她家,她家早已人去樓空,不知去向了。我找了她半年,天涯海角地找每一個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沒有找到。我真是後悔當初爲什麼不陪着她一起回南京看望她的父母呢?她讓我守着我們剛擁有了才三天的小家,說一定會回來的,爲什麼會一去不回呢?就這樣,美婷消失在我的生活裡,再後來,我就來了這裡,一住就是二年……”
“你這算是療情傷嗎?”顏昔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一小部分吧,主要是不想回到那個家裡。”閆逸顏有些悶悶地說。
“爲什麼關鍵時候你父親沒有出現呢?”
“他生意忙,經常不在家。主要是他懼內,在家裡我媽是說一不二,他完全沒有發言權的。似乎他是做過什麼對不起我媽的事,讓他在家裡總是說話不硬氣,至於什麼事,我不知道,他們從來不跟我說。”
“你母親對你的保護都有點變態了,我覺得這其中肯定有原因。”
“我也懷疑過,還特地去上海問過我姥姥,但我姥姥只是搖頭,說不知道。”
“你找不出癥結所在,就解決不了你和你家庭之間存在的問題。”
“我不想解決,只要遠遠躲開她,就行了。”
“你父母有年老力衰的一天,你不能永遠逃避他們。”
逸顏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但目前情況下,他絕對不想回去的。嘆了口氣,他擡頭望着顏昔說:“怎麼樣,來說說你的故事吧。”
顏昔盯着桌子上搖曳的蠟光,久久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