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陽閉了閉眼，把心中翻涌起來的情緒甩開。
現在不是想那些的時候。
“既然是最深處不可觸及的傷痛的話，那我現在應該回離山啊。”他站了起來，看了看周圍。
突然發現，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原本還車水馬龍的路上面，不知不覺什麼車都沒有了。
整個世界安靜得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沒有別的聲音。
也沒有風，也沒有鳥叫蟲鳴。
有古怪。
秦陽手中拿着那本書，攤開着書頁，生怕這一翻上他就出不去了。
抱着書，沿着馬路邊上走。
他是一個方向感特別好的男人，現在已經明顯感覺到了周圍環境的細微變化。
走了大概六七百米，突然在一個小巷口停住。
側目看過去。
他沒記錯的話，剛纔來的時候，這邊上是沒有這麼一條小巷的。應該是兩百米外有一個拐腳的十字路口。
可現在，他站着的方向前面是t形路口，已經沒有往回走的路了。
秦陽面上什麼都看不出情緒，可眼神變得堅毅起來。
既然想引導他的話，那就不如讓他主動好了。
轉身，走進了那條突然出現的小巷。
小巷一開始還算是小巷，周圍還有一些住宅區，幾十層的那種樓盤。可漸漸的，喬木多了起來，而這條小巷也慢慢成了羊腸小道，他一個人走在這路上，周圍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就像是全世界都靜止了，只有他還在行動。
這條小巷通往的就是離山，這一點，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雖然不是很明白爲什麼需要直面記憶中最不願觸碰的那一部分，可如果無法逃避，那就選擇快速解決。
他秦陽可不是什麼優柔寡斷的小女人，遇到一些事只懂得在深夜的被窩裡偷偷哭。
撥開越來越多的樹木，下一個拐彎的時候，眼前的小路豁然開朗。
這就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
這裡的天色看上去有點暗下來了，跟記憶中的那一天一模一樣，彩霞特別燦爛，恨不得燒遍整片天空。
他一步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沒多久，就看到了一個早已入土的鄰居爺爺正騎着破三輪，載着一車剛從田裡摘下來的菜。
這是十二年前，那個時候，鄰居爺爺還活得好好的。
上前，想要幫鄰居爺爺推一下車。可他的手直接穿過了三輪車的後面。
他沒法觸碰到那些曾經的東西。
突然想起來，時間差不多了。秦陽暫時不去管鄰居爺爺，往回跑去。
這一天的記憶，他完完整整全部都記得，永遠也忘不了。
前一天晚上，老爸還拿下巴上的胡茬蹭他，爽朗又有點壞壞地跟他說，明天生日會給他一份絕對想不到的驚喜。
那天晚上，他帶着憧憬和激動入睡，怎麼也不會想到，那驚喜……有驚無喜。
秦陽跑到了家裡。
那個時候的老家還沒有破敗，被老爸收拾得還算乾淨。
現在這個時候，剛滿九歲的他應該在房子後面的山溝溝裡，跟範叔、梅嬸兒他們摘一些藥材，順便玩會兒泥巴。
那麼現在這個時候的老爸，按道理應該是在家裡，準備送給他的那個驚喜。
當年老爸說的驚喜，他到現在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麼。
事情發生得那麼慘烈，他根本不願再去想。
走到家門口，家裡的煙囪里正冒出白氣。
在做飯呢。
那天那碗飯到最後，他都沒能吃上一口。現在想來，那是老爸生前給他做的最後一頓飯，自己沒有吃，實在是太遺憾。
家裡不大，一進門，那張熟悉的臉就再一次清晰地出現在他面前。
一個一米八多的大老爺兒們正站在竈頭前，哼着小曲兒，眉飛色舞地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裡。
竈臺下的柴在燃燒，發出噼裡啪啦爆裂的聲響。火勢很猛，燒得那口鐵鍋裡的菜不斷嘶嘶作響，還有不少白煙冒出來，直接引到煙囪裡去。
“小陽他媽，今兒個咱小陽可就要九歲了。當初你給他算的九歲大難，熬過今天也就算徹底解開了。你泉下有知的話，也可以安息了。”秦凱說着，眼中流露出溫柔的意味。手中鍋鏟一翻，按住鐵鍋的手柄一起，開始裝盤。
都是他那個時候最愛吃的菜。
秦陽靜靜地看着父親的面龐，一言不發。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聲響。
“老二，到手了。”
一個興高采烈的粗獷聲音響起，一個壯碩的身影從門口飛快竄了進來。
秦凱回頭看了一眼來人，眼中帶笑：“多大？”
秦陽就站在他的面前，面前父親的眼神卻穿透了自己，一點都看不到自己。他擦了擦手，直挺挺穿過了秦陽的身體，來到大伯秦宣身邊。
“哇，這麼大。小陽可得激動好陣子了。”
秦陽轉身看去。
大伯和父親的手中，捧着一個兩隻手才能捧得過來的靈芝。
秦陽渾身一震，眼淚直接下來了。
他小時候特別喜歡去離山挖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因爲體質特殊的原因，他挖到的經常是一些靈氣很足的藥材。當初甚至還挖到過一塊太歲。
同時他又特別喜歡吃菌類的東西，比如香菇、平菇、金針菇……
小時候聽老爸說過，有一種叫靈芝的東西，長得跟香菇很像，又很有靈性。可比較意外的是，離山其他東西多，偏偏從來沒找到過一株靈芝。
年紀小的時候，越是難找到的東西就會越惦念着。
可真的沒想到……大伯和老爸會準備這麼大的驚喜送給他。
他以前還不知道，爲什麼當年會突然發生那場意外，現在，他好像隱約有些明白了。
靈芝是靈性很強的東西，很多鬼如果服用，不光道行會加強，還會有一些別的特別難得的好處。
“小陽人呢？該叫他來吃飯了。”大伯說。
“在後山那裡玩呢。你去叫他吧。我這兒還有兩個菜，快好了。”
於是，那麼大一個靈芝就被隨意放在了一邊。大伯出去喊他去了。
秦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看着老爸繼續炒菜，看到當年跟他們家很熟的那個鬼魂來串門，看到它一邊跟老爸聊着天，一邊靠近靈芝。
看着它突然張開血盆大口，吞下了整個靈芝，而後道行暴漲。
埋伏在內心最深處的那些記憶，徹底被翻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