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水面碧波盪漾。女鬼頓了頓,低低迴復:“我明白。”
而後,她整個人筆直沉入水面。
黑夜之中,平時還算乾淨的湖水此刻看上去烏黑一片,只能看到反射的月光皎潔。
胡婆婆站在湖畔,臉上的急切是無法假裝出來的。
“悅悅,我對不起你。我知道這些年來,你一直都在這裡。只要我們沒有回來,你就不會走。我知道你委屈,是我們當年犯下的罪孽,請不要再製造更多的殺戮了……”
“胡婆婆,我想您或許是誤會了。潘佳悅這次殺人不是故意的。而且,她也沒有害我們。”
秦陽朝着胡婆婆站着的方向走了過去。蘇婭站了起來,跟在他身後。
胡婆婆看清了秦陽的臉,分外詫異,指着他,半天說不出話。
“看來您還記得我,我就是經常來您那兒吃早飯的秦陽。是這裡的學生,同時,也是一個陰陽師。我已經從潘佳悅口中得知了四十年前的事情。其實您不必太過自責,人都是有私心的,您今天能重新來到這裡,跟她道歉,其實已經足夠了。”
聽了秦陽的話,胡婆婆那渾濁的眼似是開了水閥開關,頓時老淚縱橫。
“不……這事都怪我。最開始幫陶永興出主意追悅悅的是我,想出苦肉計的是我,那天把陶永興帶上的也是我。最後,我卻因爲害怕,把那天發生的事情埋藏在心裡,不敢告訴任何人……都是我的錯……明明我是悅悅最好的朋友,可我眼睜睜看着她……看着她……”
女鬼從湖中慢慢探出頭來,長髮遮住面容。她慘白的雙臂探出湖面,按在湖畔草叢上,整個人從湖裡爬了出來。
一步、一步,女鬼拖着長髮,長髮下面還能隱約看到一條長舌。
任誰看到了都會被嚇到。
胡婆婆看到了那樣的潘佳悅,渾身顫抖,卻控制住了自己,沒有逃走。她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潘佳悅一步一步,溼漉漉地爬起來,如提線木偶一般,僵硬地朝她走來。
“悅悅,我來償命了。我害死了你,如今我來還你。求求你,不要再害人了好不好。他們都是無辜的……”
胡婆婆反反覆覆唸叨着的都是這句話。
秦陽隱約能看得出,她的大限以至,命不久矣。如今來這裡,應該是想了結這麼多年心中的愧疚吧。
真正的惡人在做了惡之後不會覺得愧疚,唯有她這樣的人,整整四十年裡,怕是沒有一天睡過安心覺吧。一條人命的分量,實在是太沉重了。
秦陽看向女鬼:“好了,別嚇人了。既然當年的一位當事人已經主動來了,你有什麼想說的,乾脆說清楚,完了我再帶你找陶永興。”
原本行屍走肉般的女鬼恢復了正常的走姿,不過還是沒有撥開面前的長髮。
她緩緩來到胡婆婆面前。
胡婆婆顫巍巍伸出手去,想要觸碰她。
“悅悅……你受苦了……”
潘佳悅咯咯冷笑起來:“我怎麼會苦呢,天天想着你們,我可一點兒也不苦。不但不苦,反而很興奮呢。想着要怎樣報復你們,折磨你們……到夢裡也不放過你們。”
胡婆婆泣不成聲,呼吸有些急促。
秦陽心中嘆氣。對於女鬼的態度,他無法插手。
潘佳悅現在看上去好像非常不近人情,可她的心情,沒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是永遠不會懂的。在這個湖裡等待了二十三年,“囚禁”了二十三年。這裡的湖水永遠都是那麼冰冷刺骨,凍得她死去活來。而害死自己的人卻在外面的花花世界瀟灑,還成爲了人人尊敬的存在。多麼嘲諷。
她的怨氣延續了那麼多年,終於等到了一個宣泄口,總得釋放一下,不然她實在是太委屈了。
胡婆婆想要握住她的手,卻被她一把甩開。
“別碰我!你有什麼資格碰我?!四十年前,我朝你們伸手求救,你抓住我了麼?你們只顧着害怕,只在意自己會不會被我帶進水裡,看着我一點點被這片湖水淹沒。現在,我這個鬼樣子,你明明是害怕的吧……呵呵,誰不怕死呢,你怎麼又敢來碰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胡婆婆一個勁的道歉,滿臉淚痕。
夜已經很深了。
在最初的發泄之後,女鬼終於還是平靜了下來。
“悅悅,收手吧,好不好,黃泉路上,我來陪你,在人世間停留很苦吧。”胡婆婆終於還是握住了女鬼的手。她也不在乎女鬼的手僵硬、冰冷、指甲尖銳而狹長。
她甚至抱住了女鬼,就像四十年前,她們還那麼要好的時候那樣。
女鬼僵着身體,仍由她抱着,任由她的眼淚滴在自己的肩頭。那淚水跟湖水不一樣,帶着久違的溫熱。
她冰凍了那麼多年的心,彷彿也被這一滴滴的淚水,悄然融化。
“他們兩個呢?”潘佳悅低低開口。
胡婆婆道:“露露畢業以後就嫁了人,只是她丈夫待她不好,老是家暴。三十年前,她得絕症去世了。或許這就是報應吧,我去了她的葬禮,根本不像樣子……”
“陶永興呢。他應該還沒死吧。他要是死了,我這麼多年豈不是白等了。”女鬼冷冷說道。
“他……他是還活着,而且……陶氏企業現在在a市好像依舊很強大。他是陶氏的董事長……他的社會圈子跟我的太遠,知道的實在不多。”
潘佳悅冷笑起來:“他沒死就好。我這一生被他害得那麼慘,就這樣死了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秦陽微微皺眉。
胡婆婆擦了擦眼淚,還是抓着她的手不放。
“悅悅,不要再拿別人的過錯束縛住你自己了,都已經過去了。”胡婆婆此刻是真心關切潘佳悅的情況。
鬼怪既然存在,那世間因果輪迴存在也不意外。潘佳悅現在害死無辜的人,判官一定會給她記上的。
見女鬼不聽,胡婆婆有些無助地看向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秦陽。
“我不會讓她繼續害人。不過,也總歸是幫她出口氣比較爽快。”
秦陽不緊不慢地從褲兜裡抽出一張黃符,啪唧一下貼在女鬼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