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歸靡回到健康的時候,一路顛簸不堪,她已經數日未閤眼了,眼袋都能明顯的看到了。
她伸手鬆了鬆四肢就聽到車前的下人說,“王妃,到了。”
她掀開簾幕走下馬車,看着這萬重宮闕的建康皇城,不由得縮了縮手。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要回來,明明可以從此窩在西夏回到她從前那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當蕭拓問她是否要留下的時候,她竟然拒絕了,她暫且可以忽略他眼中的詫異,但是她不能忽略自己心裡的質疑。
這到底是爲何,爲何她要回來?
這個問題煩惱了她數日,這幾日在路上她腦子都快被攪得翻了,還是沒有得出結論。
可是當她跨下馬車的那一瞬間她才忽然明白了,這一切都怪他,怪那個叫元椿的男人。
是他帶她看了他們西夏人對漢人做的那些殘忍醜陋的事,並且她也可以判斷這種事絕對不是一兩次,而是他們每踐踏過一座城池都會反覆的去做,這是她從未想到的。
所以她至今帶着對漢人的愧疚,那種虧欠之情揮之不去,竟然鬼使神差的讓她又回來了。
月歸靡下了轎就往英華宮走去,腳步很是匆忙,她一邊走一邊問宮裡的太監,“皇上可在?”
那太監彎着腰說道,“皇上在,正等着王妃娘娘呢。”
月歸靡的腳步忽然停頓了一下,復爾立刻又跟上節奏,心裡想着這次她也是萬不得已,侯棠可千萬不要怪罪了她。
她身後跟着幾個侍從,下了轎子她也沒讓他們回府,就跟在她的身後一齊往英華宮走了去。
此時已經是深夜,宮內外燃着燈火,前仆後繼,由遠及近。
眼看就快走到英華宮了,月歸靡則揭下了身上披着的披風給那太監,然後對他說,“你在門口守着吧,我自己進去。”
那太監得了令便留在了原地,而跟在後面的那幾個侍從此刻有些不知去留,在原地躊躇着,月歸靡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便隨便找了個人道,“你隨我進去伺候吧。”
隨後月歸靡便推開大門走了進去,殿內有些昏暗,甚至比起外邊通明的燈火還要暗上幾分。侯棠此刻在殿內來回踱步,似乎心神不寧。
侯棠看到月歸靡進來便說,“不用行禮了。”
侯棠沒有穿冕服,只穿着內衫,臉上不施粉黛,看得出神色比之前更加憔悴上了幾分,雙脣只剩縞素之色。
月歸靡走上前去,她的手中是那個紅色的錦盒,她彎着腰雙手奉上道,“皇上。”
侯棠一臉詫異,她覺得這不可能,怎麼會又拿回來了?
蕭拓絕對不可能不接受那支簪子,這難道是中間出了什麼錯?
她有些手抖,便一把拿過那隻盒子,打開一看,裡面空無一物,這才舒了口氣。
侯棠面露緩色說道,“他收下了?”
月歸靡低眉道,“摔了。”
侯棠則忽然笑了起來,那笑聲似乎是將幾日以來的煩躁都給笑走了,仿若是一點不驚訝,“果然是他的性子。”
隨即她將盒子蓋上,神色立刻又凝重了起來,她問道,“那他說了什麼?”
月歸靡忽然有些停頓,期間氣息有些紊亂,似乎是不知如何開口,“他說,他可以退兵。”
侯棠嘴角帶起一絲微笑,似乎事情完全照着她規劃的方向去發展,她知道她手上這枚賭注的重量。
片刻,月歸靡又說道,語氣倒是不卑不亢,畢竟她本就不是漢人,也不會帶有主觀的色彩,“他還說。”
侯棠目光頓時一涼,似乎有不好的預感,她眸光略顯凌厲的掃過月歸靡的臉頰說道,“他還說什麼?”
這一寸目光,確實帶有威懾力,月歸靡被灼的低了頭說道,“他還說,但是皇上必須答應他的條件。”
“什麼條件?”侯棠問得很乾脆,似乎並不懼怕。
“必須讓他見到簪子的主人。”
侯棠霎時一陣冷笑,“好啊,他若有本事踏着我大侯百萬雄師的背脊來到建康,朕便讓他看個夠!”
一瞬間有些氣氛的凝固,月歸靡沒有說話,侯棠也沒有再說什麼。
侯棠看着月歸靡,她不知道爲何她忽然的沉默,卻隱隱覺得事態有些失控的樣子。
只聽得大殿中有風掠過的聲響,火燭忽閃搖曳,那跟着月歸靡一齊進來的下人忽然摘下了罩在臉上的布帽。
他笑的一臉邪惡,一切都不放在眼裡的那種笑容,時而讓人背脊一涼,時而又會讓人有一種錯覺,他也許真的會爲自己斬殺世界的荊棘。
蕭拓就那樣看着侯棠笑着,那微微勾起的脣角肆無忌憚,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侯棠,和笑容一般肆無忌憚,彷彿侯棠本就是屬於他的東西,他看着侯棠一臉驚魂不定的神情說道,“你似乎很驚訝。”
侯棠的臉色已經不能用蒼白來形容了,她差點真的就如古書中寫的那般下巴都要掉下去了。
這人怎的如此大膽,他竟然就這麼孤身前來她大侯!
他就不怕她現在下令就將他扣下去,永生永世的關起來,或者直接抽血扒皮一了百了。
侯棠不由得手抖,她實在是不得不佩服這人,論帝王的氣魄,她確實輸了他一大截。
她深深吐了口氣,緩緩閉了雙目復爾睜開說道,“你,真是天大的膽子!”
蕭拓看着她就快要擰出血來的雙手,斂去了笑意說道,“我以爲你應該瞭解我。”
侯棠立刻伸出手,寬大的袖子帶着十足的氣勢一揮,隨後收到自己身後,“你就不怕我現在就收了你!”
蕭拓則忽然神色帶起柔光,他口氣帶着十二分的篤定,依舊是那種勢在必得的架勢,他眼眸盯着侯棠,似乎暗藏洶涌濮水,“你會嗎?海棠。”
這一聲,叫的侯棠又是手一抖,她穿着內衫,緊緊地貼着自己的身體,此刻紊亂的氣息使她的胸口一陣一陣的擡着,焦躁的面色蒼白如紙,整個身體呈現一種蓄勢待發的狀態,蕭拓看着她這幅樣子只想立刻把她吃了,一片一片的吞下肚子。
侯棠緊緊的盯着他,她強忍住心裡的顫抖,他竟然以爲她不捨得殺他?
都是做帝王的人了,怎麼還抱着如此天真美好的幻想。
侯棠冷笑一聲,“你以爲我不敢?蕭拓我告訴你,我想你死想了四年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今天這個機會的。”
蕭拓也冷笑了起來,他聲音頓時冷得找不到一絲溫度,那神情,似乎又回到了本該屬於他沙漠之蒼鷹的本色,“你真的想我死?”
“真的,絕無半分虛假。”侯棠一字一句的說出,似是將血畫了墨,潑出了那半邊江山。
蕭拓一步步向她走去,海棠只覺得一陣壓迫感朝她襲來,壓的無處躲藏,他邊走邊說,每一個詞都仿若一把刀子,刀刀見骨,“那你現在就叫人,叫他們來把我綁起來,亦或者是關起來,實在不行就捆的不能動彈施行凌遲之刑,然後把我的屍骨送回西夏,告訴他們,他們的皇帝已經死了,被你大侯的皇帝一刀刀的剮死了。”他噙着惡狠狠的笑,最後說道,“你看我說的怎麼樣?”
侯棠一步步的後退,已經退無可退,她的牙根已經被咬的生疼,指甲掐進肉裡。
他真的以爲她不敢麼,笑話,她爲何不敢?
她最是恨他這種認定了自己不敢傷他的架勢,她要讓他知道自己巴不得他早點死纔好。
隨後她一把推開了已經貼到她面前的蕭拓,她狠狠的瞪他,“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現在我就去喊人,你要是想活命最好把我劫持了。”
說完她就朝大門口走去,腳步飛快,卻一把被蕭拓拽了回來,蕭拓抓着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推到牆上,然後立刻欺身壓住她,他抓着她的下顎強迫她擡眼看着自己,“你竟然真的如此狠心,看來我低估了你的決心。”
侯棠瞪着他,眼睛裡盡是厲色,“我本來就敢,你要挾持我最好儘快。”
蕭拓低下頭貼在她耳邊,聲音壓得低低的,卻帶着陰狠,“怎麼會有你這種女人,如此這般狠心,毒辣,我真想立刻把你給撕碎了。”
“那你便撕吧,不然就沒機會了。”
蕭拓則絲毫不急,他聲音狠色不減,“你真以爲我會兩手空空過來任你擺佈?當了四年皇帝還是那麼天真。”
侯棠心裡一抖,她不確定的問道,“什麼意思?”
蕭拓看着她瞬間變化的表情,每次刺激她,她的表情都會變得如此可愛,他湊到她的脣邊說道,“玉林關二十萬百姓,你若想他們好好活着就最好乖乖的。”說完他順勢勾過她的下顎就輕輕的吻住了她。
侯棠沒有任何反應,她的大腦“轟”的一下炸開了一般。
她知道此刻西夏軍十萬大軍駐紮在玉林關,卻不想他竟然如此卑鄙用二十萬百姓威脅自己。
很快,蕭拓放開了她,她冷冷回擊道,“反正我也可以把你逮住了,不是麼?”
蕭拓看着她說道,“那便看在你心中,西夏皇帝和那二十萬百姓誰更重要?”
“你!”侯棠說不下去了,她的聲音卡在喉嚨裡彷彿瞬時埋沒進了汪洋大海。
隨後她眼神掃過月歸靡,她說道,“你先下去吧,朕自會處理。”
月歸靡鞠了一躬腰便退出了門外。
大殿內燃燃燭火,燃遍了萬丈紅塵,照亮了萬千蒹葭。
侯棠第一次也有了想把面前人給撕碎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