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侯棠一直在不斷的告訴自己,快點放箭,可是手就是遲遲下不去。
她手臂都已經開始撐得發酸了,蕭拓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明明一早就發現了她,明明看到了她拿箭指着他,卻支開了身邊的侍衛。
侯棠眼角微微的皺了起來,蕭拓,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此刻,蕭拓身後響起了那些軍士的聲音,似乎他們已經開始重新往蕭拓的身邊走來。
千鈞一髮的瞬間,不能再等了!
猛的,侯棠一箭射出,強而有力的直直的穿裂空氣射入蕭拓的左胸口,她好想聽見了金屬鑿擊心臟的聲音,那一剎那的刺入聲。
剛纔那箭在弦上的手感還停留在手上,她看到蕭拓一下子彎下了腰,他吃力的擡起頭,最後看了侯棠一眼,再下一瞬他已經摔到了地上。
侯棠沒有看清他給予自己眼神的訊息,因爲她捂着嘴不知不覺淚水已經奪眶而出,只剩一道道不規則的淚痕氤氳了雙目,什麼都看不清了。
她大腦出現了驟然的斷點,什麼都想不出來,一片空白。卻被那個貼身的侍衛一個勁的拉着跑,她一邊被拽着跑一邊回頭死死盯着蕭拓的方向,可是已經看不見他了。
她後悔了,那一箭出去之後她就後悔了。
要是他真的就這樣死了,要是他真的死了……
看到他驟然倒地的那一瞬間侯棠已經懵了,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活着的感覺。
她忽然停住了腳步,將那侍衛往一邊推去,那侍衛立刻說道,“皇上,再不走要被抓到了。”
侯棠眼神鑿鑿,蒼白而憔悴,“你先走。”
她想回去看看,她覺得若是不回去她定會後悔一輩子。
“那皇上,臣得罪了。”隨後那侍衛一把將侯棠給架到了肩上,跳上了馬就疾奔而去。
那羣軍士看到蕭拓倒在了地上,而且被射了一箭,立刻準備去追那射箭之人,還沒走出幾步卻被蕭拓叫住。
他連續咳了好幾下,每一下都涌着一口血,他已經有些神志模糊,卻喘着重重的氣說道,“回來,不許追。”
說完這一句話之後,他便昏死了過去,不知道是昏了,還是死了。
侯棠被那侍衛一路背進了連城關,隨後她下了馬也沒有和任何人說話就奔進了房內,從內將門緊緊的鎖着。
所有人都不敢去敲門,也不敢去詢問情況,都只是心驚肉跳的看着那扇門不知道皇上這是怎麼了。
但是沒有傳來任何關於蕭拓被射傷或者死亡的消息,西夏軍應該封鎖了這道消息,兩軍這幾日算是比較平靜。
夜晚,萬里無雲,侯棠一個人走出了房間,卻聽到那軍營內幾個將領的對話。
“我看啊,這西夏一定是內部出了什麼亂子,不然以他們的脾性怎麼可能這兩天這麼安靜。”是一個姓廖的參軍在說道。
“亂子?還能有什麼亂子,莫不是哪個將領叛逃了?可是我們這兒也沒有消息啊。”
“廢話,要是讓你知道了,你還能這麼安靜的坐在這裡嗎!”
“那你說西夏軍到底搞的什麼鬼在?”
“還能有什麼鬼,只要蕭拓沒死,就什麼鬼都搞不出來。”
這一句話像一根刺一下子穿過了侯棠的心,蕭拓難道要死了?
那日她分明是一箭穿心,並且按照西夏軍這兩天行爲的推斷,難道蕭拓真的……
她急忙捏住自己的衣領,身子微微的彎了下去靠着牆角蹲下,眼神飄忽不定。
這一直都是她希望的結果,如果蕭拓真的就這麼死了,那從此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麼她大侯可以懼怕的了,收復了西夏,接下來就是平定北宛的內亂,然後天下一統,江河萬里。
多麼美好的未來,但是這一切的基礎都是,倘若他死了。
現在他也許真的要死了,自己還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她現在最應該做的事就是大醉三天三夜來慶祝終於拔出了這根大侯心中多年的刺,而不是此刻蹲在牆角吹着冷風想着他。
“我真是,越老越沒有用了。”侯棠深吸了幾口氣,漸漸放平了自己的呼吸聲。
然後手扶着牆邊一點一點的站了起來,長長的劉海擋住了她的眼睛,她慢慢走了出去。
那邊的幾個將領看到侯棠走出來都嚇了一跳,急忙跪下請安,侯棠則對他們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早已不見先前臉上的悲痛,她道,“這幾天真是辛苦你們了,回去朕一定好好封賞你們。”
雖然她贏了,但是這場勝利是他送給她的,而不是她靠自己雙手去取來的。
這也是讓她最不能忍受的地方,贏得如此不甘心。
他不是發誓要踏碎這百年帝都千年王朝麼,竟然做了這種傻事。
究竟是他太過自信,還是自己太過冷酷。
亦或者他本來就想接受她的那一箭。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又是怎麼想的,亦或是他有其他的什麼計劃?
侯棠一步步拖着步子回到了房間,剛點燃了燭火就聽到下面有人來報,那人氣喘吁吁卻好像十分高興的樣子,“西夏——退兵了——”
一瞬間,連城關內一片鑼鼓震天,氣勢高昂。
“終於把他們打回去了!”將士們個個高興的手足無措,雖然這場勝利贏得是那麼的莫名其妙。
確實莫名其妙,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西夏皇帝已經危在旦夕了。
侯棠倚門看着外邊,依舊是精神懨懨,半垂着眼簾。
果然到了最後她始終都沒猜透他的想法,這個男人,總是做出這種莫名其妙卻又讓人寢食難安的事。
侯棠看了半日,依舊沒有下任何回師的命令。
恍惚間,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人。連修走到她俯首輕聲說道,“皇上。”
侯棠輕輕喘了口氣,“怎麼了?”
“皇上似乎不怎麼高興的樣子。”連修看着他,侯棠總是怕被他這樣看着,這樣自己總像是沒有任何的人。
她撩了撩頭髮繞進耳後,許久才低沉着聲音說道,“朕很高興。”
連修低了頭,順勢劉海擋住了眼睛,“那皇上可是準備回師了?”
“回師?”侯棠喃喃自語,“是啊,是該回去了。”
“皇上似乎很捨不得這片黃土。”
侯棠瞥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他嘴角扯過一絲笑容,一閃而過,淡淡的,從容的,“沒什麼。”
隨後他又說道,“其實皇上可以多看看,也許將來就看不到了。”
侯棠當時並沒有注意他說話時的神情和語調,都與往日有了那麼些微妙的變化。
一如她並不知道狐狸和蛇的區別,即使都是世間最聰明的動物,都是那樣的會僞裝,那樣的陰險。
可是蛇卻比狐狸多了一張會噬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