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間,日已當空,清風徐徐。
客棧外,端木藥仙單膝跪地。
“端木掌門,何至於此?”慕容長風雙手負在身後,淡淡道。
“你們,欺人太甚!”端木藥仙吼道。
吳逸荻亦淡然一笑,道:“我們並未欺你,你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
“端木掌門,在此逡巡糾纏已是毫無意義,還是請回吧。”慕容長風欠身拱手道,“如今與妖界大戰在即,我們自傷和氣,總是不好的。”
端木藥仙自知已完全不是對手,再戰下去,非但不能挽回尊嚴,還可能名聲掃地,甚至命喪黃泉。只得退後兩步,拱手道:“好,慕容掌門,鬼醫吳逸荻,我記住二位了,日後,你們對我的‘恩情’,我必然涌泉相報!”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部肌肉在不停顫動,可見是正極力抑制憤怒。最終,他沒敢再繼續出手,一步跨上自己的坐轎,吼道:“走!”
幾名道童擡起轎子,非也似地御氣而起,其他百草宮弟子亦狼狽跟隨,不多時便消失在遠方。
“這百草宮其實不賴,連小童都有化氣左右的境界修爲。”吳逸荻道,“就是掌門不是東西!”
“鬼醫公子,”慕容長風行禮道,“久聞大名,今日一見,當真容姿非凡!”
吳逸荻擺了擺手,道:“莫說這些,還有,莫喚我作公子了,我的歲數,大概比你小不了多少。”
慕容長風笑了笑,道:“失禮了。”隨後看了看店門前、街道上的幾具枯骨,道,“可憐這些無辜之人,竟遭這無妄之災。”
“一切都是命數。”吳逸荻道,說罷轉過身,道,“慕容掌門,我就不奉陪了,我的病人還在後屋呢。”頭也不回,徑自向客棧後走去。
慕容長風招呼安排玉玦峰崑崙門弟子撿拾遺骨,自己則進入客棧大廳之內。然而,那些被毒功所殺死的枯骨,根本無人敢收撿,只能以五行火焰將之燒化——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生着不同的容貌,有着不同的目標,理想與生活方式,最終卻終究是一堆灰燼,什麼也無法留下。
“祝雲滄與孤天溟到底去了何處?”在破碎不堪的大廳中,慕容長風連落座之地都難以尋到,他環視周圍,正色問一旁的幾人,道。
“鬼界。”武定剛率先回答,“祝雲滄、孤天溟與伊采薇一同去了鬼界,一日之內返回。”
“這麼說,那鬼醫吳逸荻說的都是真的?”慕容長風問道。
“不錯。”參商老人道,“爲了幫那靈璧劍派的姑娘尋求起死回生之法,他們前往鬼界,取那幽都長眠藤。”
“原來如此。”參商老人道,“幽都長眠藤,我倒是有所耳聞,不過那是至陰至寒之物,生長在幽冥沃石轉輪王的苗圃之內,此物……如何有那麼容易取得……”
“幽冥沃石?轉輪王?”虺良大驚失色,道,“那采薇豈不是有危險?!”
“他們三人此去風險都不小。”這時,吳逸荻又從客棧的後房走了出來,道。
“你這傢伙,爲何讓采薇姑娘做如此危險之事?!”虺良大聲質問。
吳逸荻笑了笑,道:“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何曾逼過他們。”轉而又道,“不過各位不必擔心,他們服用了我所贈與的逆命生死丸,介時若不能自行還陽,我會施法將他們叫醒——不過,前提是他們沒讓森羅殿的鬼卒扣下。”
“可是……”虺良還想言說什麼,卻被參商老人制止。
“你們還是先想想,該怎麼像這裡的店家交代吧。”吳逸荻忽然嘲諷辦一笑,望着四周七零八落的桌椅與殘破的牆壁,說道。
陰間,漫天彤雲,黃沙四起。
黃海河畔,果然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荒漠,沙塵飛揚,形成一道道撤天的龍捲,暗黃色的霧氣瀰漫四周。這裡,根本沒有任何魂魄與鬼物,彷彿延綿萬里的黃沙,誰也不知道那傳說中的冥流之神藏匿在何處。
“我想,這些沙子應該就是了吧?”祝雲滄與伊采薇浮在半空中,遠遠望着那黃沙形成的巨柱。
“那我們快些取了那鬼影翳塵沙,離開這裡,若真是遇上冥流神,可就麻煩了。”伊采薇道。
祝雲滄道:“那你留在此處,我去去就來。”
“不行!”伊采薇道,“要麼我去,要麼一起去!”
祝雲滄嘆了口氣,伸出一隻手,道:“握緊我,別被風沙吹散了。”
伊采薇點了點頭。
二人一同御氣而下,向那黃海河畔的沙塵陣中飛去。他們根本沒有料到,進入沙塵陣之後,他們的御氣之術竟完全沒有了用武之地,二人迅速便直落而下,幸好他們身下皆是鬆軟的沙土,否則必然已經粉身碎骨。
“快拿了東西,走!”迎着風,伊采薇高聲道,但聲音很快便被淹沒在呼嘯烈風之下,這狂風,似是連魂魄也要吹散吹盡,才肯罷休。
“不行!”祝雲滄亦大喊道,“風太大,根本取不到沙子!”
“怎麼辦?!”伊采薇焦急道。
“這裡是黃海河畔……”祝雲滄用力將伊采薇拉到自己身邊,大風之中,他們根本無法對話,他只能對着伊采薇的耳際,道,“那些鬼魂,要登上渡船被運去彼岸投胎,必然有避風港存在!我們須得找到那避風港,或有轉機!”
“可現在我們出不去了!”伊采薇道。
的確,由於烈風狂沙的緣故,他們已經陷入了進退兩難的迷陣之中,不僅無法與其飛行,連向前行進亦十分困難。
“我以先天真劍之力,切開風沙壁障,能走多遠便走多遠。”祝雲滄道。
“那樣豈非十分耗費靈力?!”伊采薇道,“我與你一道,你出手一次,我出手一次,如此輪流施術。”
祝雲滄並沒有這般打算,但此刻根本不是逡巡推讓的時候,便沒有開口拒絕,揮手運動真力,一劍擊出,頓時,前方十丈之內暫時變得清明起來。二人急忙快步而前,隨後,伊采薇亦施法擊破運氣,二人艱難地再黃海河畔的風沙陣中行進。
不知過了多久,風沙竟漸漸變小,二人亦不必再施術輔助,便可緩步而前。
“應該是快到黃海河畔渡口了。”祝雲滄道,“我們在這裡取了鬼影翳塵沙,趕緊離開吧。”
“好!”伊采薇附和着點了點頭。
祝雲滄彎下腰,剛要將沙土掬入手掌,忽然之間,四周開始劇烈震動起來。
“糟了!”祝雲滄瞪大雙眼,伊采薇亦警覺地扶住身後的靈秀雙劍。
“沒想到最好還是惹上了這傢伙。”祝雲滄當然知道這劇烈的震動意味着什麼,他發現,四周的沙土開始如煮沸的水一般翻騰起來,這與方纔的風捲塵沙完全不同,彷彿一股力量自地下奔涌而上,這股力量帶着別樣的瘋狂與悸動,就如同久未嘗過血腥的海鯊,突然又嗅到了鮮肉的味道一般。
“小心!御氣!”祝雲滄感到腳下的沙土開始崩裂四散。
他急忙拉着伊采薇飛身而上。卻感到下方一股極強的勁力陡然襲來。驚慌之間,二人只顧向上疾馳,如雲雀沖天。但那股勁力卻緊追不放,根本沒有停滯的可能。
“分散!”祝雲滄急忙鬆開伊采薇的手,大吼一聲。
兩人隨即“各奔東西”,留出中間的空當,那釋放勁力的主人自然也撲了個空,有些惶惑地扭動着身軀,祝雲滄與伊采薇分落兩側,凝視着那衝出沙面的身軀——或者說,那根本只是一根觸手,那身軀完全是由沙土組成,身軀的最上端有一個圓形吸盤,中間乃是一圈細密的牙齒,而吸盤的四周盡皆是若鑌鐵般地暗黃色甲殼。
“這,便是冥流神?!”祝雲滄驚道,“分明是一條蟲而已。”
伊采薇亦有些驚訝,心下方知在這鬼界,一切東西都變得異化了。就如那血屠鬼王,雖是不斷修煉,但吸收鬼氣之後,卻將自己修煉的體型肥大、皮膚赤紅、口出獠牙,完全沒有了仙人的樣子。
此刻,一切不容多想,那冥流神如同巨蟲一般的身軀忽然一抖,頭部的吸盤變得極大,竟成了一個深淵般地洞口。
“小心!”見冥流神向祝雲滄襲去,伊采薇不禁大叫一聲。祝雲滄翻滾躲避,那冥流神撲了個空,卻又以整個身軀橫掃上來。祝雲滄急忙踏步騰飛,那冥流神卻忽然改變目標,向伊采薇襲去,伊采薇想要躲閃已是來不及了,從背後抽出雙劍,劍揮成屏,企圖架住那冥流神的一擊。但憑藉她的力量,哪有可能將冥流神抵擋下來。只聽一聲金屬撞響,伊采薇已如折翼之蝶一般飛身而起,翩然而落。冥流神看準時機,巨口一轉,直撲向伊采薇。
伊采薇急忙閉上雙眼,她感覺,此刻自己必然要魂飛魄散。
然而,就在這時,她卻感到自己忽然被人環抱,她感到那人強壯有力的身軀,感到那人身上的氣息,亦感到那人在飛身騰挪時逐漸加速的心跳。
這裡,除了祝雲滄,卻還會有誰?
再次睜眼時,她發現,祝雲滄已用左手將她攬在身側,而他的右手,正冷冷揮出現形的先天真劍。
“不管你是神是鬼,想要傷害我的朋友,卻是絕無可能!”祝雲滄厲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