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弟子被擠兌得滿臉通紅,仍據理以爭道:“非是佛祖小心眼,而是我等向佛之人,當抱有一顆崇敬感恩之心,不可說出逆倫之話。”
丘離對調戲女兒家來了興趣:“簡單的講,就是在你眼裡,佛祖是個小心眼的傢伙,所以纔會因言怪罪我們。”
女弟子連連擺手:“不會不會,佛祖海納百川,包容衆生,必然不會心胸狹窄,弟子又怎敢晦想佛祖呢?”
丘離雙手一攤:“這不就成了,既然佛祖不是小心眼,就不會因言怪罪我們,那麼我們出言不敬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佛祖會因言怪罪,這等小心眼的對象還是不拜爲妙,我們出言不敬也是該然,說來說去,我們都沒什麼錯啊。”
“可是、可是……”女弟子被逼得說話結巴,偏生找不到反駁的話,只能發揮女人的特技“反正對佛祖不敬就是不對,你們不能這麼說話。”
丘離賊賊的偷笑,正欲再調侃幾句,被嶽鼎狠狠的瞪了一眼,只得住嘴。
嶽鼎自己修習禪宗的超宗越祖之道,但從不會強求別人也必須和他一樣,這有點類似知見障,不能理解就是不能理解,要讓對方明白自己的價值觀,就必須幫助她打破知見障,否則就像是教剛識字的學生去寫八股文一樣。
“佛法源自佛祖傳授,既是修佛,便是佛祖徒弟,那麼尊師重道不是該然嗎?對佛祖不敬,佛祖固然不會怪罪,可你心中便能安然嗎?這非是律法之責,而是〖道〗德之責。”
一個稚嫩清靈的嗓音響起,只見一名梳着雙丸髻的女娃從偏殿中走出,她的模樣看上去雖只有十一二歲,胸口卻驚人的豐碩飽滿,腰肢纖細如水蛇,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成年的美女被縮小後的形態,尤其是眉心處捺了道血指印。倍添綽約雅緻。
比較意外的是,她居然也是滿頭青絲的蓄髮姑子,而且清湯掛麪似的長髮一直垂到了腳踝。這頭黑髮分外吸引人的注意力,油光發亮,宛如鏡子一般,站在黑髮前甚至能倒映出人的模樣。
當這女娃出來的時候。兩名俗家弟子面露慌張之色,想要行禮恭謙,卻被擺手阻止,顯然女娃看起來面嫩,在無huā寺的地位着實不低。
“既是佛修。便當懂得感恩,念一聲阿彌陀佛,非是求佛庇佑,而是表示感激之情,莫要將任性當做性格,爲彰顯自己的特立獨行,就要毀佛謗僧。”
女娃掛着淺淺笑容,言語中卻是諷刺嶽鼎的說法只是少年人的狂妄。爲賦新詞強說愁。
丘離打了個哈哈。知道這個女娃必然是個不好惹的角色,他這半桶水捉弄一下無知少女倒也夠了,真正碰上行家,只有被落到問得啞口無言的地步。別以爲他真的無法無天,不懂得察言觀色,該選擇什麼樣人做對手。這便是最好的察言觀色。
這種難纏的對手,自然是要讓給大哥了。
果然。嶽鼎接話道:“我之禪心,非是言傳。亦非佛法,從無中生。”
女娃笑眯眯的問:“若人人如你這般,那天下佛藏,早該全部燒掉咯?”
嶽鼎大笑道:“明心見性,何妨得魚忘筌。”
女娃拊掌道:“好個得魚忘筌!”
兩人一問一答,寥寥數語,卻是禪機較量。丘離和兩名俗家弟子都聽得水裡霧裡,潘美倒是若有所思。
得魚忘筌這語出“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筌是指捕魚用的竹器,這句話原本的指意是,捕到了魚卻忘記了筌,獲得了成功就忘記了成功所憑藉的東西。
女娃先說佛法由佛祖所穿,你學了佛法就是佛祖的弟子,對佛祖不敬就是對師長不敬,不尊師重道。
嶽鼎便說他的佛法是自行領悟,跟佛祖無關,既然佛祖不是他的師傅,也就不存在尊師重道的指責。
女娃又說如果天下人都跟你一樣,可以自行領悟佛法,那麼佛藏經文豈非沒有用處了,她本是反諷的意思,不料嶽鼎卻回答應該要得魚忘筌,肯定了她的說法。
如果證菩提是佛者追求,那麼證得了菩提就好,至於手段如何,是自悟還是他授,不必掛懷,如果不需要佛法也可以證得菩提,那就乾脆把佛法扔了吧。
女娃笑完後,又眯起眼睛,咄咄相逼道:“可惜禪心也是源自佛經,你承認禪心之時,便已然是佛祖徒弟,非是你否認便能否認的。”
嶽鼎指着地上的一塊石頭道:“這是什麼?”
女娃看了一眼,道:“石頭。”
“嗯,待我回去翻翻史冊,看看第一個將此物定義爲石頭的人是誰,我們必然都是他的徒弟。”
“哈哈哈……有趣有趣,你這人真是有趣。佛修之中居然還有你這樣不拘一格的人物,看來這佛修界也並非我想的那麼無聊。”
丘離小聲詢問潘美:“他們倆在談什麼玄機,單個字拆出來我聽得懂,整句話我也聽得懂,可從他們口中說出來就聽不懂了。”
“對方原本是在擠兌掌教,稱禪心本是佛經上的詞彙,既然掌教自稱悟了禪心,那麼便是佛祖弟子。可掌教卻以石頭做比喻,稱禪心本來就是存在的,佛祖頂多算是第一個發現的人,並非由他創造,就算沒有佛祖,照樣能領悟禪心。”
潘美本來就跟着老和尚生活幾年,加上她可比兩位兄弟聰明多了,自然是聽得懂機鋒。
女娃又道:“我將這世上的佛教徒分成五類,第一類是那些偶爾施捨香火錢,只有遇上麻煩的時候,纔會想起求佛祖保佑的傢伙,這羣人只求個心安,至於祈求的對象是釋迦牟尼還是三清道祖,都沒有區別,佛祖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個可以利用的虛無對象。
第二類是那些只修煉佛門武功,對佛法一竅不通的傢伙,他們其實並不在意修煉的武功是佛是魔,只要能令他們變強,就願意拜入門下。此兩類人與佛無緣,均是掛羊頭賣狗肉之輩,也是人數最多的佛教徒。
第三類是那些祈求佛祖保佑,時常跪拜,捐上香火錢的愚夫愚婦,他們日日唸經,卻不懂經文何意,只是一味人云亦云,期望佛祖保佑,卻連保佑什麼,如何保佑都不清楚。
第四類則是寺廟中的佛家弟子,他們修習佛法,日日唸經,恪守清規戒律,對佛祖不敢生出褻瀆之心,將其當做至高的神靈來崇拜,認爲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理。
這兩類人與佛有緣,然而無有慧根,乃是西方神教最喜歡的信徒,既能肆意愚弄,又能汲取信仰之力。只可惜佛祖是人,而非虛無中誕生的神靈,信仰之力於他有如浮雲。你信他,他不會高興,你不信他,他也不會生氣,香火唸誦皆是虛妄。”
丘離想聽她往下講第五類,偏生女娃到這裡就停下了,憋得心急,忍不住道:“什麼樣的人才能令佛祖高興?”
回答的人卻是嶽鼎:“佛教旨在引導人如何證得圓覺,若你證得圓覺,佛祖自然高興。”
“照這麼說,世上九成多的寺廟跟和尚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佛教徒,只是掛羊頭賣狗肉的信徒。”
“這麼說倒也無錯,他們是找到了修行的方向,卻未能跨過門檻的佛教徒,一直在門口徘徊,遲遲而不得入門之法。”
“那第五類的佛教徒到底是什麼?”
嶽鼎當仁不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女娃立即抓住話柄,問道:“你既然不將佛法放在眼裡,又何必以佛教徒自居。”
敢情她不主動說出第五類人,只是爲了設下陷阱,等嶽鼎跳入圈套。
丘離心想,這女娃人看着不大,心眼卻是賊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高齡老妖婆。
嶽鼎並不覺得爲難,反問道:“你瞧過烏龜殼麼,你說人鑽進到殼子裡的厲害,還是跑到殼子外面的厲害。”
女娃遲疑半晌,沒有作答,反覆權衡,生怕中圈套。
旁邊的女弟子察言觀色,代替着回答:“鑽出殼子就要被人打,躲進去卻能令人無處下手,當然是躲進去厲害。”
小姑娘說話,丘離就敢調戲了:“鑽出去可以看見大千世界,躲進去卻是自困牢籠,當然是轉出去更厲害。”
嶽鼎道:“你倆恁地蠢笨了,這烏龜殼只能進的不算厲害,只能出的也不算厲害,須得能進能出,以無觀有,以有觀無,纔是真正的厲害。”
女娃醒悟道:“你將烏龜殼比作佛教徒的名頭,所以想拿就拿,想放就放。”
她見嶽鼎笑而不語,心頭忽有領悟,便知其中另有玄機。
忽而靈光一閃,眼神一亮,正欲開口道破,卻聽丘離捧腹大笑起來。
“哎喲我的娘,大哥你太有才了,藉着論禪機的名頭,堂而皇之的說葷段子。”
嶽鼎一正經人,哪有那麼多huāhuā腸子,不明所以的問:“什麼葷段子?”
“能在烏龜殼裡進進出出的,不就是烏**嗎?以無觀有,以有觀無,說起來還真是這麼一回事,莫非是歡喜禪來着,這玩意太玄機了,敢情禪機都在這顆烏**上,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