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晞下車走了幾步,風一吹,感覺有些不對。
腳下發虛,像踩在棉花上一樣。
她伸手撐在車廂上,用力搖了搖頭。結果不搖還好,一搖連頭也暈起來了。
自打來到這邊,她還從未喝過這麼多酒。現在才明白自己居然是一瓶酒都頂不住的弱雞。
這可麻煩大了,走路搖搖晃晃,怎麼去見趙牧啊。
太失策了。
她正不知所措,夏蘭從車上跳了下來,來到她近前伸手扶住道:“主母,奴婢扶您進去。”
“他在裡面,你還要去?”沈月晞轉頭看着夏蘭。
夏蘭人彷彿分成了兩個,在她眼前旋轉,轉了一會兒又變成了三個。
“從來都是奴婢護衛主子,從未有主子保護奴婢的,”夏蘭扶着她的手臂往前走,“即使他在裡面,奴婢也要捨命保護主母。況且主母方纔喝得太猛,恐怕有些不適,有奴婢跟着更穩妥些。”
她一口氣將碗裡的酒喝完,將碗頓在桌子上,又拿起第二碗,還是咕咚咚喝下去。
齊王要和蕭濯開戰的消息人盡皆知。如今兩撥敵對的人正好都在這個時間來到,他考慮是不是先讓沈月晞這邊暫避一下。
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把夏蘭嚇了一跳。
宋臻聽了只是苦笑。
“慢着。”沈月晞一伸手製止了他,轉頭對趙牧道,“趙帥,我夫君知道趙帥喜歡飲酒,這次特意讓我帶了瓶上好的烈酒來,這酒只要一碗就可以讓人醉……”
趙牧早就瞥見沈月晞進來,但他一向對病懨懨嬌滴滴之類的女子沒有好感,本來不打算搭理沈月晞,沒想到沈月晞以軍禮相見,動作頗爲利索,和她嬌媚的容貌一比,頓時讓他刮目相看。
魏良還想勸說,沒想到沈月晞坐下後,雙手一撐桌案:“我來和趙帥商談,自然要按趙帥的規矩來,直接倒滿三碗。”
宋臻愣愣地看着沈月晞,只點頭以示迴應。
他此番來爲蕭北珩當說客,也預料到蕭濯會派人來,卻沒想到蕭濯居然派沈月晞來湊熱鬧,這個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旁邊侍女過來取酒,沈月晞笑道:“兩位,我先說好,此酒極烈,一碗便醉。”
魏良是好意,夏蘭聽了後大喜,對沈月晞道:
“王妃,我們就按魏將軍的安排先去休息,等齊王使者走了再去見趙帥吧?”
大堂之上一時間鴉雀無聲。
此語一出,不但魏良,連趙牧,宋臻,夏蘭,甚至正要倒酒的侍女都呆住了。
這個沈月晞真會氣人,三碗酒喝了也就喝了,居然說喝了三碗水,這是擺明了挑釁他啊。
他猶豫着不敢喝,擡頭看向趙牧。
三大碗酒下去,一般人都撐不住會醉。酒後吐真言,往往會把真正的來意和盤托出。趙牧身爲武將,並沒有謀士那麼多心眼,這個法子還是他三年前想出來的主意,頗爲靈驗,有些想耍滑頭的,玩小心思的,三碗酒下去就都老實了。
她還沒說完,趙牧已露出不服氣的表情道:“居然還有這樣的烈酒,拿出來讓我看看。”
魏良和宋臻看得都傻了,尤其是宋臻。他還記得當初在小崗村打敗西戎的時候,大家慶功,蕭濯要喝酒,沈月晞還不讓。沒想到沈月晞喝起酒來跟喝水一樣,太厲害了。難怪蕭濯派她來,看來真是派對了。
她不敢不聽,只得扶着沈月晞走上大堂的臺階,魏良緊跟在後面。
魏良從大堂內出來,見沈月晞在侍女攙扶下已進來了,連忙道:“昭王妃,趙帥正在招待齊王的使者,您看要不要先到廂房歇息?”
趙牧更是看得滿眼放光,待沈月晞喝完第三碗,他對沈月晞翹起大拇指:
“昭王妃果然豪爽,方纔本帥還覺得昭王派錯了人。”
“我喝。”他將桌上的酒碗拿起來對趙牧示意。
沈月晞挺起腰板,努力表現出正常的樣子,在夏蘭攙扶下緩緩向鎮守府內走去。她眼皮重得很,只得垂眸裝作看地。
方纔主子明明被蕭北珩嚇得臉色煞白,怎麼走了幾步道後,態度完全不一樣了,居然要主動去找蕭北珩。
此舉看似只是爲了飲酒,趙牧卻有他的心機在裡面。
趙牧和宋臻都不服氣,有侍女過來,拿過酒瓶爲宋臻先倒了一碗,又爲趙牧倒了一碗。大堂上酒香濃烈,氣味刺鼻。
“三碗水而已,呵呵。”沈月晞將空碗放下,看向坐在對面的宋臻,“宋先生既然來談事,怎麼連第二碗都喝不下去了?不喝的話我可要和趙帥說話了。”
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沈月晞身上,想看她是不是在吹牛。
“趙帥,鄙人實在不勝酒力……”另一個男子聲音傳來,帶着七分無奈,三分惶恐,並不是她猜想的蕭北珩的聲音。
“隨夫君征戰日久,自然會一些,”沈月晞又轉向那個書生氣的男子,笑道,“宋先生,別來無恙?”
“爲昭王妃賜座,”趙牧坐下對身後的侍女道,“上酒。”
怎麼可能不談,他受齊王之託,來讓趙牧歸順。若什麼都不說,那不是白來了。
“哦,昭王妃居然懂軍中的禮節?”他放下手中的酒碗,起身看向沈月晞。
羌林雙手端着盤子走上堂來。沈月晞從盤子上扯去紅綢,拿起酒瓶放在案上,對趙牧道:“這酒瓶裡的酒可以倒兩碗,敬趙帥一碗,敬宋先生一碗。”
宋臻臉色一變。
一位侍女拿了三個碗,一字排開放在沈月晞面前的桌案上,然後傾下酒罈,倒了三碗酒,又回到趙牧身後。
宋臻起初還懷疑沈月晞在酒裡做了什麼手腳,但她也給趙牧倒了。若是酒裡有手腳,那就是自尋死路。他便放心地先嚐了嘗,發現這酒果然辛辣無比,比之前喝得不知要烈多少。
她方纔讓大熊製造烈酒,把酒碗裡的酒全都變成了水,現在製造出來的烈酒都裝進了這個空瓶裡,酒精度數足有九十度。
才上得幾步,就聽到大堂裡一個洪亮的聲音道:“給宋先生倒第二碗。”
“好……扶住我,千萬別讓我晃,”她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的空酒瓶,轉頭對羌林道,“我想起來了,趙牧好酒……把瓶子塞好,拿盤子端着,蓋上紅綢,跟我們進去。”
“規矩便是規矩,既然昭王妃作爲使者前來,這三碗酒當然要喝,”趙牧瞥了一眼宋臻,“若不喝也行,那就請自行離去,不必和本帥談了。”
羌林不知沈月晞爲何如此要求,還是按照她的要求做了。
沈月晞拿起一碗,先湊在嘴邊嚐了嚐,自言自語道:“謝謝大熊……正口乾舌燥呢。”
他也是來到了才知道還有這麼一個規矩,硬着頭皮喝了一碗,正在想辦法拖延時間,好讓第一碗的酒勁先過去。
趙牧笑道:“這就對了,宋先生好歹是堂堂男兒,豈能連一女子都比不過。”
沈月晞輕輕推開夏蘭,雙手抱拳,對趙牧施軍禮道:“沈月晞見過趙帥。”
“居中者便是趙帥。”魏良對沈月晞道。
魏良聽了連忙道:
“趙帥,昭王妃雖然也是使者,但畢竟是女子,這三碗見面酒的規矩是不是……”
“齊王使者?是不是那個蕭北珩,”沈月晞垂眸道,“我正要找他呢,夏蘭,我們進去。”
“爽快,”趙牧猛地一拍桌案,對侍女道,“爲昭王妃倒滿三碗。”
在他的下首坐着一位書生氣的男子,正搖着羽扇一臉苦笑,看侍女爲他面前案上的大碗倒酒。
她好不容易纔架住沈月晞,真怕主子一下癱在地上,那就太尷尬了。
在大堂居中坐着一個身穿赭黃便袍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滿面紅光,雙臂袖子都挽着,露出曬成古銅色的小臂。他面前的案上放着一個大碗和兩個酒罈子。
趙牧好飲酒,凡是來找他談事的,必須先喝三大碗酒,否則他就不談。用他的話來說,連一點酒都喝不了的,就沒有交談的必要。
沈月晞轉頭對堂下的羌林道:“端酒來。”
趙牧拿着酒碗聞了聞,面露喜色道:“好酒!”仰頭一飲而盡。
沈月晞以手支腮,歪頭看着宋臻,笑道:“宋先生若不敢喝,倒了也成。”
宋臻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諷,臉上實在掛不住,也閉着眼一口氣將碗裡的酒喝掉了。
“好了趙帥,”沈月晞笑眯眯地轉向趙牧,“我們來談正事吧。”
話音剛落,對面咕咚一聲,宋臻已從椅子上出溜到了桌案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