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趴在墳前不住地哭泣着,任何人上前勸阻都無濟於事。
熊楚走了過去,他雖然愧疚,雖然有些害怕,但是他相信那天晚上,自己和逍遙子出手迅速,這些人應該認不出來。
果然,這些人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熊楚,如同看着一個陌生人。
“夫人,請問這是錢員外的安息之處嗎?”熊楚上前說道。
婦人先是一怔,看熊楚和蘇雨柔二人氣度不凡,點頭道:“不錯,不知兩位如何稱呼?如何會認得亡夫?”
熊楚道:“在下曾經受過錢員外的恩惠,恰巧路過這裡,聽說錢員外意外去世,特來拜祭,打擾之處,還請見諒。”
婦人見熊楚談吐自若,點了點頭,取了三支香遞給熊楚。熊楚心情複雜地鞠了鞠躬,對婦人說道:“夫人,有件事情還想請教您一下。”
婦人道:“少俠請講。”
熊楚道:“我剛纔在路邊聽您哭喊,似乎您和錢員外不是原配。”
婦人眼中有些感傷,道:“不錯,我是十年前才嫁給老爺的。當時我帶着尚兒兩人來到城裡,孤苦伶仃,舉目無親,在一個大雪天裡,我們母子就要凍死的時候,恰好遇上了老爺。老爺他對我們很好,對我更是體貼照顧,我當時滿心歡喜,便下嫁給他。他年輕時雖然強取豪奪,幹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可是自從他的前任去世後,他便一心向佛,在鄉里也經常施恩惠,希望彌補自己的罪惡……”
“娘,您當着一個外人的面說這些……”她旁邊的年輕人站起身,敵意地看着熊楚。
婦人卻是喝道:“尚兒,你難道把你爹的恩情都忘了嗎?你雖然不是他親生的,他卻待你如親生。當年,你和飛兒在院中玩耍,同時掉下了水井,老爺他奮不顧身先將你救了起來,飛兒卻溺死了。要知道,飛兒纔是他的親生骨肉啊,你……你難道都忘了嗎?”
錢尚見母親臉色不好,連忙上前扶住她,失聲道:“娘,我沒忘,我會一輩子記住爹爹的教誨的。”
熊楚聽着二人的對話,心中似乎掀起了一股颶風,他實在想象不到,爲什麼逍遙子說得故事,和婦人說得故事竟是天壤之別,他開始以爲錢員外是個十惡不赦之徒,現在卻忽然覺得自己殺得是一個好人。可是,這又是爲什麼?是逍遙子在說謊,還是這個老婦人在說謊?還是說,連逍遙子也被人騙了,成爲了別人殺人的工具?
熊楚隱約覺得,所有的這些事情,似乎都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可是,任他如何猜測,他都不明白其中究竟有什麼玄機。
忽然,他猛地想起了那個戴斗笠的男人,他總是在陰暗中,熊楚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總覺得他的目光似乎早就看透了一切,逍遙子之前也說過他是受人委託纔去殺錢員外的。這麼說來,或許和那個戴斗笠的男人有關係。
只要找到那個戴斗笠的男人,或許這一切就可以解釋清楚了。可是,那個人行蹤不定,又該去哪裡找呢?
熊楚心中一陣茫然,別過了錢尚等人,默默地離開了。蘇雨柔見熊楚神色低落,也沒敢開口,只是默默地陪在他的身邊。寒風呼嘯,這郊外的空氣令人窒息,蘇雨柔輕輕靠着熊楚的肩膀,心中一股暖流流過。
天色已晚,二人找了一間客棧住下。
“雨柔,我找了一些金瘡藥。”熊楚走進蘇雨柔的房間,道。
蘇雨柔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痕,臉色微紅,道:“楚郎,我自己上藥就行了,你……”
話還未說完,熊楚卻是拉着蘇雨柔坐在牀邊,微笑地道:“我們都即將是是夫妻了,還有什麼好害羞的,來,乖乖地躺在這裡。”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熊楚的臉上也是有些紅色,蘇雨柔執拗了一會兒,便安安靜靜地躺了下去,將外衣脫下,露出了光滑的後背。而其中,卻是好幾道傷痕,明晃晃的,甚是刺眼。
熊楚心中一陣疼痛,嘆息道:“雨柔,你跟着我,真是讓你受苦了。”
蘇雨柔搖了搖頭,道:“只要能和楚郎在一起,吃多大的苦,也是甜的。”
熊楚答應了一聲,便爲蘇雨柔上藥。燈光下,蘇雨柔的肌膚吹彈可破,如凝脂,如潔玉,讓熊楚不由得心中一動。當手指輕輕觸碰到蘇雨柔的傷口的時候,蘇雨柔總會輕輕顫抖一下,一股冰涼消弭了傷口的疼痛,也讓蘇雨柔嘴角的笑意更濃。
熊楚的每一個動作都很小心,每一個動作都很細心,他就像是最爲出色的修補匠,細心而又耐心地修補着瑕疵。蘇雨柔享受着這靜謐美好的夜色,心中幻想着和熊楚一起幸福生活的場景。那是她長久以來的夢想,如今,終於要實現了,如何不讓她激動呢?
不過,房間裡也**靜了,蘇雨柔忽然說道:“楚郎,你……你唱歌給我聽吧。”
熊楚面色一紅,尷尬地說道:“這個……這個我哪裡會啊,雨柔,你知道的,這些事情我就沒有學過。”
蘇雨柔看着熊楚這般模樣,笑了笑,道:“那要不我爲楚郎你唱首歌吧。”
熊楚不知道蘇雨柔爲何會有這樣的興致,但又想她本就是書香世家,詩詞歌賦自然是極爲精通的,道:“好啊,雨柔你唱的一定很好聽。”
蘇雨柔嬌靨羞紅,輕咳了一聲,便柔聲唱了起來:“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爲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其聲婉轉淒涼,原本就寒冷的屋子裡顯得更加冰冷。一曲唱罷,熊楚雖然不懂音樂,但也聽出了悲痛傷懷之意,再看蘇雨柔,她已是兩眼含淚,目光迷離,楚楚可憐。
熊楚道:“雨柔,你……你這又是怎麼了?”
蘇雨柔擦了擦淚水,道:“沒什麼,每次唱着這首曲子,我就不由得有些傷懷。楚郎,你知道這首曲子的出處嗎?”
熊楚只能是尷尬地搖了搖頭。
蘇雨柔目光迷離,看着遠方,道:“這是北宋詞人元好問寫的。他趕考途中偶遇一獵人,獵殺了一隻大雁,另一隻雖逃出羅網,悲鳴不肯去,後來撞地而死。元好問感於此,遂買下這兩隻死雁,把它們葬在汾水岸邊,並堆起石頭作標誌,稱之爲“雁丘”,併爲此寫了這首《邁陂塘·雁丘詞》。”
熊楚嘆道:“想不到大雁也會有這般感天動地的愛情。”
蘇雨柔看着楚郎,忽然眉頭一皺,道:“楚郎,若是……若是沒有了你,我……我也是活不下去的。”
熊楚颳了刮她的鼻子,道:“小傻瓜,你又在胡思亂想了,你放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說完,體貼地爲蘇雨柔蓋好了棉被,道:“好了,藥已經上好了,你好好休息。”
蘇雨柔嗔道:“你……你剛纔不是說要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嗎?”
熊楚一愣,隨即臉上也是一紅,道:“好,那今晚我就一直守在你的身邊。”
蘇雨柔笑靨如花,道:“楚郎,你……你真好。不過你今天也累了,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熊楚見狀,又和蘇雨柔說了幾句,便吹滅了蠟燭,離開了蘇雨柔的房間。
蘇雨柔躺在牀上,回味着熊楚的貼心照顧,幸福地笑了笑。
忽然,房間裡的燈卻又亮了起來,蘇雨柔一驚,只見桌前坐着一個人。
如果熊楚在這裡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爲這個人並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戴斗笠的人。
然而,蘇雨柔卻立刻從驚訝中恢復了過來,相反,她變得有些恐懼,纖手緊緊地握着被褥,低聲說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