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高峰之上,向淵負手凝望着遠處。
數十里外,依山而建的汝南城安靜臥伏在大山之中。
山側,宛如瘴氣般的青黑色妖氣隱約凝成了一張呲牙怪笑的嘴臉。
“這麼重的妖氣?”望着已經被妖氣徹底籠罩的汝南城,向淵輕聲自語。
妖氣乃是大妖魔散發出來的自身氣息,就如同他如果不以九重棺之力壓制氣息的話,也會散發出類似的陽剛氣息。
如此濃烈的妖氣環繞,說明汝南城內必有大妖魔居宿,而且還是一尊無法無天,絲毫不知收斂的大妖魔。
遙望片刻,向淵腳尖輕點,躍下了這陌生高峰,整個人如一隻隨風搖動的輕羽,就着山壁上凸出的幾塊碎石,朝着汝南的方向走去。
……
汝南,妖人府。
面帶蒼白的赫連玉閉着眼睛泡在一口呼呼冒着森白寒氣的銅缸之中。
漏出水面的脖頸上隱約可見幾條猙獰,且冒着黑氣的抓痕。
“院首,南吳使者請求。”
房間外,求見聲傳入赫連玉的耳中。
養傷的院首蹙眉張開一絲眼簾,泛着紫意的眸子流露幾分煩躁。
“讓她進來吧。”
得到了赫連玉的首肯,門外的南吳使者輕輕推開了門板,咯吱聲中,緩步走了進來。
手裡把玩着一截斷裂的雪白刀刃,身着勁裝,扎着高馬尾,英姿颯爽的南吳使者閻霏霏,掃了一眼正在療傷的赫連玉,輕聲笑道。
“看來赫連院首的之前的篤定保證,怕是要食言了。”
沒有理會閻霏霏的揶揄語氣,赫連玉閉合雙眼,聲音冷淡:“怎麼,閻使者是專程來看本院笑話的嗎。”
聽出了赫連玉話裡的不滿,閻霏霏嗬嗬一笑,落座一旁,自然的翹起了渾圓長腿:“赫連院首千萬不要誤會,只是我之前就曾經提醒過院首。
這些失控的傢伙根本不能以常理估計,除非你我聯手,否則憑我們單獨一人的力量,根本奈何不了這些傢伙。
我南吳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才總結出來的經驗,絕不是空口而談的。”
冷笑一聲,赫連玉睜開眼看着一旁的閻霏霏:“是啊,南吳幾十年就知道的事情,卻到了被晉國打上家門的時候,纔想起來找我大梁合作。
你說本院到底是該謝你們呢,還是該罵你們呢。”
聳了聳肩,閻霏霏向前探了探身子,前身洶涌呈現一抹渾圓:“這件事你和我抱怨沒有任何用處,你也知道,決定事情與否的都是那些大人物。
你我,只需要顧好手下的事情,就可以了。
怎麼樣,合作還是你繼續自己扛?
不過看你這幅樣子應該也扛不了多久了吧。”
仰頭靠在銅缸的邊緣上,赫連玉沒有開口。
而沉默,就是他對閻霏霏的回答。
“好,既然赫連院首默許了,那我這就回去準備。
院首也儘快通知人,把城內的這些塵民都轉移出去。
不然動手之後,這些塵民恐怕一個都沒法剩下來了。”
笑着起身,閻霏霏隨手將斷裂刀刃纏在了髮絲上,赫連玉沒有直接拒絕她的合作,就代表着默認。
只是礙於面子不想開口罷了。
“不必了,百萬塵民而已,遷徙到其他地方太過麻煩,正好留在這裡,當做一些祭法的材料,也方便得很。”
一言定下了上百萬人的生死,赫連玉卻連眼都沒有眨一下。
這也是大部分世家人,對於普通塵民的態度。
人命如塵,隨意踐踏。
……
時隔十年,重回汝南。
漫漫青石板壘成的入山小道上,向淵頭戴蓑帽,跟着一羣擔菜的莊稼漢一起歇腳在一間茶攤上。
手握邊緣都碰開了幾塊小口子的茶杯,向淵一口一口抿着入口微苦,回味淡香的茶水。
此時的向淵,一臉濃密的虯髯鬍須,皮膚古銅,渾身肌肉微微隆起。
看起來除了有些壯實外,就和普通的農家漢子沒什麼區別。
武道境界修行至今,如意控制肉身變化增長,對於向淵而言就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甚至只要他想,他可以讓自己直接變成耄耋老人都是沒問題的。
“七哥,這回咱們送完菜,就換個生計吧,這活可真不能在幹了,你看汝南都亂成什麼樣了。”
蹲在凳子上,一名擔菜的漢子低聲和一旁的同伴道。
被漢子喚作七哥的漢子,狠嘬了兩口旱菸,張口吐出一團青白色的煙霧。
“不幹?不干你兒子拿啥娶媳婦,你爹拿啥看病。
汝南都亂成這樣了,你以爲其他地方能好到哪去?
咱們現在擔一回菜掙的錢,抵得上原來五回還多。
要我說,咱們還是趁這個機會多掙點錢,有錢了就不用再這麼每天東奔西走。
買兩畝地,養兩頭牛,幾隻雞,那才叫過日子。”
聽到七哥描述的日子,幾個擔菜的漢子都面露憧憬之色。
對於這些生來困苦的莊稼漢子來說,這樣的日子已經是他們能夠想象的最好生活了。
幾畝薄田,兩頭耕牛,家人作伴,其樂融融。
那纔是生活,那纔是一輩子。
一旁的向淵,聽到幾位莊稼漢子的話,手中的茶水不禁蕩起了幾分漣漪。
起身一口飲盡杯中苦茶,將茶杯倒扣,向淵走到那幾個漢子面前。
啪的一聲,拍下來一把碎銀。
“錢拿着,回家去吧。”
錯愕看着桌子上的碎銀,幾個漢子剛想擡頭看去,卻發現放下錢的那人已經消失不見。
連同消失的,還有他們擔來的那幾筐菜。
“七哥,這……”
不敢相信的捏起桌子上的一枚碎銀咬了一口,微軟的質感,昭示了這銀子的真實性。
一時間,幾個漢子面露狂喜,卻仍舊忍住了去拿銀子的衝動,將目光投向了七哥。
吧嗒吧嗒抽着旱菸,七哥眯着眼看向前方,嘴裡低聲道:“乖乖,這回是碰上他孃的活神仙了。
神仙都發話了,哥幾個,拿上錢,咱們回家。”
一衆人將碎銀分掉,看着手裡沉甸甸的銀錢,當即眉開眼笑的拿起扁擔,嘴裡哼着不知名的小調,順着來時的路,朝着山外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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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南城外
空洞且無人把守的城門,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大嘴,正等着來往的行人,自投羅網。
漫天遍野的妖氣幾乎遮蔽了整個汝南的上空。
普通人無法看見這些濃郁至極的妖氣,只能不時擡頭看看這終日陰沉,長久不見天日的蒼穹,腹疑幾句。
城門口
蓑帽遮住了半張面孔的向淵融入進程的人羣之中,進入了這座闊別十年的城市。
長街兩旁,商戶林立,小攤雜亂。
整座城市似乎依舊在井然有序的運轉着,但只要明眼人望着一瞧,很容易就會發現一個現象。
那就是這個城市中的所有人,臉色都透着一股暗青。
這股暗青並非只人的皮膚顏色,而是一個神態氣韻,一種負面的狀態。
長時間身處妖氣濃郁的環境下,對於普通人會形成潛移默化的傷害。
這種傷害就像是慢性毒藥一樣,初期看不出來什麼,可一旦發病,就會如山洪暴發,迅速置人於死地。
蓑帽下透着金光的眸子掃過面前,向淵的目光漸漸移動到了城中妖氣最濃郁的方向。
穿街過巷,曾經繁複錯綜的山城在擁有着超遠視野的向淵面前,變得簡單了許多。
一路穿行來到了整個汝南妖氣最重的地方,或者說妖氣瀰漫的源頭。
向淵微微昂頭,四個大字映入眼中。
聽雨茶行。
望着眼前還帶有一絲熟悉味道的茶行,向淵嘴角微揚,露出一抹笑容。
當年他身中妖毒,爲了活命,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從諸陽一路跑到了這汝南來,加入了妖人府,並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一名爲妖人府實驗妖魔藥劑的藥人。
憶往昔點點滴滴,彷彿就發生在昨日。
可是當年那個爲了解毒,只能淪爲試驗品的漢子,如今已然成爲了人族的當代人王。
並擁有了碾壓返祖境妖魔的恐怖實力。
世事變遷,恐無一人能料到。
稍稍回憶,正當向淵準備走進這間妖人府的障眼鋪子時,一道倩影這時正好從鋪子裡走出來。
四目相對,向淵神情一詫:“是你?”
看着帶着蓑帽的大鬍子,何晴目露疑惑,上下掃量了一下這個男子,隱約覺得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見何晴一臉迷糊茫然,向淵笑了笑:“不記得我了?當年咱們可是一起參加的妖人府招錄。”
經向淵這麼一說,何晴眼睛一亮,頓時露出了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你,向淵!”
認出了眼前這個男人,正是當年和自己一切參加妖人府招錄的同伴,何晴簡直不敢相信:
“你怎麼會來這,難道也是被徵召來的?
不對啊,我聽說你不是被逐出妖人府……”
說到一半,何晴驀然閉口。
十年前向淵得到不朽屍心,知曉了自己不過是妖人府的一個試驗品後,就毅然叛逃了妖人府。
之後妖人府還組織追殺過一段時間向淵,但後來有三水城的嘯空坊出面,替他解了通緝。
不過向淵還是被妖人府內部處以了逐出妖人府的通報。
所以何晴此刻在妖人府門口看到向淵,纔會顯得這麼驚訝。
“說來話長,現在有時間嗎?聊聊。”看了一眼何晴身後的聽雨茶行,向淵對着何晴道。
眉宇流露一絲猶豫,何晴剛想張口婉拒,對面的向淵已經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帶着她朝前走去。
……
雲浩樓,二樓雅間
指尖摸索着茶杯邊緣的何晴,有些緊張的看着對面抿茶不語的向淵。
真是奇了怪了,向淵明明只是個普通人,可我怎麼有點……有點……怕他?
沉默不語的向淵僅僅坐在那裡,難言的厚重威壓,就讓何晴感到了濃濃的緊張和侷促。
這到不是向淵故意而爲,而是因爲他本身就是金剛境的武道強者,又殺過不知多少的陰神妖魔。
強橫的威嚴霸氣已經融入了他的舉手投足之中。
就像是世俗的高官,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常年手握大權養成的氣場,依舊能讓普通人感到沉重的壓迫。
“當年你留信離開,我和宋寧還以爲沒機會再見了呢。”
房間內的氣氛漸漸凝滯,就在何晴被面前這個男人的身上散發的壓力壓得快要踹不過氣時,向淵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
呼——
暗自鬆了口氣,何晴勉強笑了笑:“是嗎,宋寧現在怎麼樣啊。”
“成親了,生了個女兒,現在正在家相夫教子呢。”笑了笑,向淵道。
表情有些驚訝,沒想到當初性子看起來頗爲兇悍的宋寧居然都已經成親生子了,何晴不禁微微感慨。
“你的手也恢復了,你父親那時那你接走,就是爲了治好你的手吧。”
看了一眼何晴完好無損的左臂,向淵笑了笑,沒等何晴回答,便接着道。
“說正事吧,巴中郡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擡眸面對向淵那雙隱隱泛着金光的雙眼,何晴雙腿一陣發虛,坐在椅子上竟然都有些坐不住了。
“沒有啊,這不到處都挺好的嗎,怎麼突然這麼問。”僵硬一笑,何晴很快否認道。
篤——
茶杯與桌面觸碰,發出輕響。
“到處都挺好嗎?”輕笑起身,走到二樓的窗戶前,指着天空上那陰沉的顏色,向淵扭頭看着何晴
“這漫天遍野連陽光都遮蔽的妖氣,也叫挺好的?”
“你看的到?”
“我爲什麼看不到?”
緩步走到何晴身旁,向淵拍了拍這位故人的肩膀:“何晴,你要知道。
我是因爲你只是半個世家人,才選擇這種方式和你談話。
否則的話,我有很多辦法,讓你說出我想要知道的一切。
現在,回答我第一個問題吧,巴中郡到底發生什麼了?”
感受着肩膀上那鐵箍一般的勁力,何晴咬牙剛想反抗。
一股灼熱的氣息倏然從這雙大手上涌出,讓她體內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妖魔血,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動彈不得。
“這件事是妖人府的高度機密,知道了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甚至可能導致整個妖人府對你進行追殺。”
進行着最後的勸說,何晴還在試圖以妖人府的名頭,嚇退向淵。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
見向淵如此油鹽不進,何晴暗歎一聲,剛想隨便編個理由騙過向淵,卻立刻感受到肩膀上的雙手用力不少。
劇痛讓何晴忍不住低呼一聲,可當她發現她好不容易積攢的妖魔血,居然在那股灼熱氣息下開始消失後,肩膀的劇痛頓時被拋在了腦後。
“不要試圖騙我,我說過我有很多手段讓你說實話。
你如果再動這個念頭,你體內的妖魔血可就都要消失了。
“不要,我現在就告訴你。”費勁千辛萬苦才獲得了今天的成就,何晴自然不肯就這麼讓它付諸東流。
“汝南之所如此會有這麼大的妖氣,是因爲在這座城市下,正關押着一頭大妖魔。”
“大妖魔?哪個世家的?”
“不是世家人,這頭大妖魔的真身,是巴中郡妖人府的分府主——屠連。”
“什麼?”微微蹙眉,向淵道:“具體是什麼情況。”
“太過具體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年前,汝南分府突然召集了大量秘尉級別以上的妖人府官員趕到這裡。
來到這裡後,我通過父親的關係,打聽到了府內之所以把我們都找來。
是因爲這一任的分府主突然失控化身成了暴走的大妖魔。
而把我們召集來的原因,就是要在分府主突破了地下的困縛時,配合其他大人對他進行鎮壓收容。
至於分府主爲什麼會失控,又是怎麼失控的,我就不清楚了。”
生怕向淵將自己體內的妖魔血都給弄沒了,何晴趕忙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鬆開了手下已經嚇得後背都被汗水浸溼的姑娘,向淵若有所思的走到一旁。
分府主失控?妖人府還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看來得找個級別更好一點的問問清楚了……
腦海中下意識的浮現出了一位身形微胖男子的身影,向淵輕笑了笑,目光透過二樓的窗戶,看向了對面的聽雨茶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