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七十八年。
大梁國，滅。
山河重整，妖魔退避。
將整個大梁國收入囊中之後，祭兵城人族隨即開始派遣人力，沿着陵澤江邊境打造防線。
大妖嶺雖然明面上說將陵澤江以西全部送給人族。
但妖魔的話，能不能全信，大家心裡都很清楚。
大梁國覆滅之後，人族大軍開始進入休整。
並計劃下一步收復同在陵澤江以西的魔國，南吳和遼白。
夜晚，軍營之中。
微風吹動，篝火跳動，軍旗嘩嘩作響。
巡夜的士兵面容冷峻行走在營地內，眼神銳利，手握長刀，掃視着自己負責的區域。
這次跟隨向淵出征的大軍，都是由武樓這些年精心訓練的隊伍。
戰力雄厚，素質高超！
而且伴隨着人族疆域開始擴張。
祭兵城大本營內，也開始了招募新的軍伍，爲將來提前做打算。
時至深夜，營地之中最高大的王帳內燈火通明。
領軍作戰近兩年，樣貌沒有發生多大變化，氣質卻沉穩老練了許多的向淵正站在兩張地圖前。
一張南吳的，一張遼白的。
緩緩掃動的黑色眸子中，倒映着整張地圖的輪廓。
“啓稟向王，祭兵城紫炎巨宗弟子韓皇安、盾甲坊弟子何壁求見。”
營帳外，傳來衛兵的聲音。
韓皇安？何壁？
腦海中浮現了兩道熟悉的聲音，向淵點點頭，目光從地圖上移開輕聲道：“讓他們進來吧。”
嘩啦。
帳簾撩起，一名身形挺拔如熊，皮膚黝黑的男子和氣質勳貴，雙手凝紫如玉的男人走了進來。
“向淵，我們來……”
一進王帳看到向淵，何壁臉色一喜，張口就直呼起了向淵的名字，卻被一旁眼疾手快的韓皇安一把捂住了嘴。
門外，守着的兩名衛兵正面色不善的盯着二人，手握刀柄，已經抽出了半截雪刃。
向淵領軍作戰這些年，身先士卒，但凡有負隅頑抗的世家，皆由他親自出手，浴血搏殺。
故其在軍中威望與日俱增，深得將士們的尊崇。
方纔，何壁口呼向淵名諱，兩名衛兵聽見自然不喜。
甚至若非知曉兩人與向王有不淺交情，他們手中的刀刃已經砍在了這兩個不知尊卑的人身上。
“退下吧。”眼神示意兩名衛兵下去，向淵衝着韓皇安和何壁笑了笑。
“好久不見啊，今夜來此，有什麼事嗎？”
示意何壁不要開口，韓皇安上前半步，將兩人這次前來的目的道了出來。
“回稟向王，如今我人族得向王支撐，終於能夠踏出祭兵城，擴疆展域，解決這東土魔國上的黎民同胞。
這些年，我等深居祭兵城，也聽聞了我人族大軍之累累戰績。
今日前來是希望加入吾王軍中，爲我人族，添一份力。”
靠坐在黑底金邊，雕刻着山河大川紋路的王座大椅上，向淵單手摸索着椅把，靜靜看着兩人。
“打仗不是兒戲，死傷殞命是常有的事。
本王知道你們戰力不凡。
但這裡是東土魔國，妖魔的大本營，說不準會不會有積年老妖隱藏暗襲。
你們要入軍可要想清楚。”
“向王放心，我等無悔。”韓皇安眼神篤定，語氣平淡，卻如蓋天瀑布，貫穿始終。
一旁的何壁雖然一直沒有機會開口，但從其表情就能看出，他也是沒有任何異議。
看着表情認真的兩人，向淵嗬嗬一笑：“好，那你們自己下去，看看哪支隊伍適合你們。
你們剛入軍中，雖然戰力強大，但未立戰功。
所以本王不能許你太高的位置，選好隊伍就做箇中領軍吧。”
人族軍伍，分六級等制。
中領軍是三等軍職的最高銜。
韓皇安和何壁都是兵體境宗坊修士，尤其是韓皇安還是巨宗學子，竊星級戰力。
就兩人的實力而言，三等中領軍絕對是屈尊了。
但向淵就是想借着這個機會，試試韓皇安和何壁。
三河谷內，無論是韓皇安還是何壁，都表現出了對人族極強的庇護之心。
而現在，他要看看，這份庇護之心，是否純正，是否經得起考驗。
三等中領軍只是藉口，如果兩人真的是一心爲人族求一個太平。
那他手裡還有一份更大的禮物侯着他們。
那是足以改變他們一生的禮物。
“多謝向王。”
拜謝之後，韓皇安和何壁退出了王帳。
走在夜色籠罩，營火通明的營地中。
何壁面色複雜，像是嘴裡含了一塊大石頭一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你是不是覺得向王和我們之前在一起的時候不一樣了？”
看了一眼一臉不舒服的何壁，韓皇安嗬嗬一笑，問道這個沒什麼心眼的大個子。
“嗯。”沉沉的應了一聲，這一次的見面讓何壁很是難受。
那個坐在王座上，眼神總是帶着絲絲俯瞰審視的男人，除了和他印象中的向淵長得一樣外，幾乎沒有一點相似。
那種濃濃的陌生感，讓他很不適應。
“那你喜歡現在的他，還是以前的他。”負手前行，韓皇安微微擡頭，目光看着漫天星河璀璨。
“當然是以前的他。”何壁理所當然的回答道。
“可我喜歡現在的他。”望着星河，韓皇安擡手指着那一顆顆璀璨明亮的星辰。
“你我在世，皆如這浩渺星辰，從前的向王和我們走得近，就像是一起懸掛在天幕上的星光，大家共明共亮。
可人族的天，不缺這漫漫星辰。
缺的是一輪普照諸天，萬物臣服的大日。
而向王現在，就是這輪大日。
星辰可交相互映。
但大日，無人能與其並肩爭輝！”
似懂非懂的看着韓皇安，何壁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我好像明白了。”
“你明白個屁。”看何壁的樣子就知道他壓根沒聽懂，韓皇安笑罵一句：“你只要明白，向王還是我們認識的向王。
只不過，現在他身上的擔子更重了。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儘量讓他身上的擔子輕一些。
無論作爲人族，亦或是朋友。”
換上了通俗易懂的言語，何壁總算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力點了點頭：
“這回我是真明白了。”
……
南吳國國都。
衣着散亂，赤足光腳的南吳國國主百里代，滿身酒氣的跌坐在自己的王宮之中。
大梁國完了。
兔死狐悲的百里代幾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南吳國的未來。
“沒想到，躲得了司馬玄這個老匹夫，背後竟然還有人族。
哈哈哈，看來是天要滅我南吳啊。”
抱着酒罈，百里代撕心裂肺的哭笑着。
他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沒有山海境的大妖坐鎮，人族大軍的鐵蹄南吳根本擋不住。
這段時間，南吳國內起碼已經有四成以上的世家在密謀出逃南吳。
雖然離開了南吳，他們這些喪家之犬可能會過得很卑微，很悽慘。
但再怎麼悽慘，也總比丟了命強吧。
醉眼迷濛的又灌了一口酒，百里代用力將酒罈扔出去。
啪的一聲。
碎片崩裂，酒水四濺。
百里代仰面倒在王宮的地板上，看着湛青色由頂級木材嵌成的天花板，呵呵慘笑。
“一代國主，淪落至此，真是令人唏噓啊。”
空蕩寂寥，不見一位侍衛宮女的大殿之中，一道帶着絲絲笑意的蒼老聲音突然響起。
像是痙攣一樣，百里代瞬間從地上坐了起來，目光鎖定了依靠在大殿門旁的一道黑影。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要進來很難嗎，你的王宮現在可是一個把守的守衛都沒有了。”笑眯眯的走向百里代，黑影的樣貌漸漸清晰。
身着蓑衣，腰掛魚簍，來者正是曾經與向淵合作過的白銀教大主教——空老。
空老走近，百里代頓時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陰神氣息。
神情立刻凝重起來，百里代周身一震，酒氣全消，站起身來眯眼看着空老。
“這麼重的陰氣，你是什麼人？”
“老朽白銀教大主教，空滄海。”笑眯眯的衝着百里代拱了拱手，空老報上了自己的名號。
“白銀教？你居然敢這麼堂而皇之出現在我的面前，不怕我殺了你嗎？”
百里代冷哼一聲，渾身妖氣宣泄，隱隱在背後凝聚出一頭渾身白毛，似猿非猿的妖魔形象。
正是南吳國王室的妖魔血脈——寒濤白御獸。
身爲南吳國主，百里代本身就是一位望星級的返祖妖魔！
被百里代的氣息鎖定，空老身旁的地面和空氣瞬間下降了上百度。
寒冷無比，凍殺一切。
身陷這冬寒之力的圍困中，空老卻毫不在意的一笑。
身上那件看着都有些破爛的蓑衣微微流轉光華，隱約綻放出陰神之力，將所有的寒氣悉數攔在了外面。
“老朽這次可是真心實意來幫國主的忙的。
人族大軍馬踏大梁，整個大梁國內的妖魔都已經被誅殺一空。
而且，最多不超過十天，人族大軍就會再次開拔。
到時候南吳國的下場是什麼，就不用老朽再重複了吧。”
強梗着脖子，百里代還是有些不願承認國之將滅的局面，強辯道。
“他大梁無力抵抗人族，不代表我南吳不行。
我南吳十大將軍中，有四位都是望星級的大妖。
再加上各地世家，妖人府，起碼能拉出二十位望星級妖魔！”
聽着南吳國主的強辯，空老驀然大笑，爽朗笑聲在大殿中迴盪不絕，映襯着百里代越發難看的表情。
“二十位望星級？哈哈哈，百里國主，人族繼任了人王之位的那位向王，你應該聽說過吧。”
“知道又如何。”百里代陰沉聲道。
“據老朽所知，人族征剿大梁的這兩年間，起碼有超過百位的望星級妖魔，被這位向王赤手空拳，活活打死。
流淌出的妖魔血，將大梁境內的十餘條大河，都染成了血紅色。
南吳國這二十位望星級妖魔，我看還是留着吧。
總好過被人打死後，成了人族手裡的兵器。”
緩聲吐出了向淵在這兩年的征戰中，活活打死那些望星級妖魔的戰績，空老靜靜等着百里代的反應。
額頭冷汗不由自主的冒出來，百里代胡亂揮手：“不可能，傳聞此人不過三十餘歲，繼位纔不過十年。
他怎麼可能有如此戰力，你騙我，你騙我！”
看着情緒有些失控的百里代，空老取出一塊透着烏青光芒的御筆。
此壁名爲留影壁。
空老屈指在留影壁上輕輕一彈，一道灰濛五彩的光束倏然從中投出，化做一幅生動的畫面，映照在大殿之中。
蒼茫雪山之上，妖氣沖天，兩顆妖星光輝璀璨照耀，將深沉的黑夜，撐起了一方白晝。
雪山之上，一老一小兩名妖魔佇立在峰頂平臺。
老的身形佝僂，小的魁梧提拔。
“這是隆陰城海家的雙鷹？”認出了留影中那一老一少，百里代瞳孔微縮。
隆陰城是大梁內郡之一，海家更是大梁國除了王室最強大的世家。
家主海朝聖，人稱禿鷹，爲人陰毒狠辣，詭計多端。
長子海窮極，人稱兇鷹，爲人兇狠暴虐，無情無義。
海家雙鷹的威名不僅在大梁國十分響亮，在南吳國也多有傳播，所以百里代才一眼認出二人。
留影中，這兩位名氣極大的妖魔神情嚴肅的盯着山下。
茫茫山風吹雪之中，一道雄姿霸烈的聲音正順着山道一步步向上。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山風呼嘯，難掩這撼動山體震顫的浩大心跳聲！
轟——
雪峰墜落，化作狂潮！
魔神擂鼓的心跳聲引發了整座雪山上積雪的崩塌！
如潮狂涌，鋪天蓋地的雪崩咆哮而下，如一隻遠古甦醒的雪之巨獸，張大了血盆大口，朝着那道霸烈身影咬去。
暴雪撲面，世界彷彿被白色填充。
面對如此可怖的毀滅潮水，那道霸烈身影只是微微擡頭。
然後，輕輕一揮手。
轟隆隆隆——
恐怖的力量交織凝聚，化作一道凝如實質的大手，迎着那洶涌澎湃的雪崩，一掌轟了上去。
從高處望下，那無可抵擋的無窮雪崩，被這隻大手牢牢擋住。
甚至……漸漸被推了回去！
“這不可能……”渾身像是被汗水洗禮了一遍，百里代臉色蒼白的呢喃着不可能。
如此規模的雪崩，就算是望星級的妖魔，也不敢說有多少把握抵擋。
因爲那是天地之力，是大自然的洶涌。
可剛纔那人，卻只是……
揮了揮手？
接下里的畫面，空老沒有再給百里代再看，以免給他造成太大的陰影，難以緩和。
“現在相信了吧，這代人王雖然還未成長起來，但人王一脈舉世無敵的特性，已經在他身上開始顯現。
你現在還覺得，憑那二十位望星級妖魔，能擋住他嗎？”
空老的聲音在大殿之中幽幽迴盪，像是潤物的細雨，漸漸滲入百里代的心田。
低着頭，沉默良久，百里代沙啞開口。
“說吧，你想怎麼樣？”
百里代鬆口，空老臉上露出會心一笑。
“老朽這次來，就是尋就一個合作的機會。”
“合作，你想讓我和陰神合作？”擡頭，雜亂的髮絲下是百里代渾濁的雙眼。
“大妖嶺爲了討好人族，不起兵戈，一轉手將把你們送給了人族。
能不成你心中還存着種族大義？
你是南吳國的國主，國滅君亡，就算你有辦法逃走，但你這輩子就只能做一個流亡妖魔，難成大業。
與其這樣，倒不如和我們合作，別的不敢保證，至少老朽能讓你繼續當這一國之主。”
空老的話裡充滿了誘惑，對於一個即將亡國的君王而言，沒有什麼是比讓他保留如今的地位和權勢，更有誘惑力的條件了。
“你們當真有這個實力？”寬大袖袍下，雙拳緊握，百里代深吸了一口氣。
“你若不信，咱們可以立下血脈咒。”空老笑道。
血脈咒是以自身血脈爲代價立下的誓言，一旦違背就會導致血脈反噬，是約束力極強的一種誓言。
“此事，你容我考慮考慮……”妖魔與陰神合作，而且還是在東土大地之上。
百里代很清楚自己在這一個怎樣的危險決定。
但事已至此，他也許只能鋌而走險。
“沒問題，不過你最好快一點。”點了點頭，空老緩緩向後退去，忽的化作一聲黑煙，消失的無影無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