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戒沐浴, 清心素儉,方纔開始祭祀。
冬日祭前三日,長空碧朗, 空氣潔淨, 雖隱有寒意, 卻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女帝駕臨聖音今城女媧廟, 祭祀女媧眷顧,一年來風調雨順,天下太平。
女媧廟宇衆多, 遍佈神州大地。除了青衣居士們所侍奉的神山主殿外,就屬今城城西的女媧廟香火最爲正宗繁盛。
一片湛藍的琉璃穹頂之下, 大殿燦然奪目, 神光普降, 女媧神像高大且光輝。南湘行走過庭殿之間,一雙通天慈悲的眼高高俯察着她。
南湘誠心叩拜。
她兩世經歷, 深信世間神秘之事,自有神佛打算,誠心祈求安平未來。
女帝赴太廟祭祀列祖列宗,百官同去,南湘也位列其中。日出前七刻, 時辰一到, 齋宮鳴太和鍾, 響徹蒼穹。
南湘在裡間相陪祭祀時, 尚有閒暇看着牆上長長一列歷位女帝畫像卷軸。從聖音開國之帝看起, 其眼神果如出鞘的神兵利器,從畫紙上迸射而出。
大刀闊斧改革革新的文帝, 則一副溫文爾雅樣。
南湘本疑她同自己一般是個異世界穿越人,破天荒會有大國外交的念頭,竟設使館大使什麼的,委實奇妙。
至於先帝景帝,即現今女帝和她的生生母親,亦在高處懸掛着——
飽滿圓潤的額頭,平和冷靜的眼,身材高挑瘦削,自有着一種籠罩四野的鎮定氣場。
南湘眺望着人像,心中出神。
先帝並不衰老,身體本是康健,卻薨得詭異突然。若不是先帝詭異早逝,時局或許也不會成爲這樣。
或許登極的並非現今女帝,端木王女本身不會受困,溺斃長島冰湖,而她……她也許依舊那般肆意琴歌,不知憂愁。
諸多如果,皆因一死,虛妄無用,盡付東流。
南湘默默垂目,對着沉默畫像,叩首一拜。
……
至冬日祭當日,接連兩日的晴好卻突然轉陰,烏雲重重,似風雨欲來。
南湘與諸位公子再聚梧桐棲鳳閣。
戲臺已開,清音雅樂,涯詞道情,倒也熱鬧。
九公子錯錯落落的來了。
比起夏日祭時一家合樂,諸公子平分秋色的態勢,冬日祭時隱隱有了改觀。
王女獨寵謝公子之訊,早已在王府內傳開,端木王女又駕臨月寮寒渡,經久不出,那一位從來都是讓人好奇,而今更是傳得流言蜚語滔滔。
一時風頭只有謝若蓮,雨霖鈴二人亮眼,小廝眼中一向雍容高傲的縈枝公子如今也有黯然姿態。
他挺直背脊,獨自坐在邊旁,並不言語。
白莎公子閉眸似仔細聽戲,淺苔坐在一旁托腮看着,也不說話。
沉寂得倒反常,以至於元生進來時竟覺得自己是不是來得太早了,戲雖已開,可怎麼哥哥們都不在?人在魂不在,空落落的,哪像個節日。
董曦隨後進來,溫和招呼道,“諸位早。”
縈枝頭也不擡,白莎微一頷首,只有元生彷彿看到救星般站起來道,“董哥哥來了。”
董曦笑着衝元生點點頭,“元弟弟。”
元生看着董曦脫下雪帽披肩,問道,“外面下雪?”
董曦搖頭道,“還沒,不過也快了。我怕冷,便穿得多些。”他看了眼天色,雲雨愈發沉鬱,冬風凜冽寒冷。
“這天氣——還有幾位哥哥沒來呢。”元生噘嘴。
夏日祭時梅容硬生生等到最後方纔姍姍來遲,以圖豔驚四座,這次倒來得準時。
他紅衣一角灑然飄進閣內,他左右一看,閣內鬆鬆坐着,只有白莎草兒,縈枝,董曦,元生,淺苔幾個人。
偏偏聽戲的沒幾個,也不說話,皆各自垂首出神,不知想些什麼。
“悶得怪要死人。”梅容似在抱怨地龍燒得太暖,又似抱怨梧桐棲鳳閣內氣氛沉悶。
無人迴應。
待南湘到來後,初初並不察覺氣氛奇怪,以爲諸位都專心看戲。等一炷香時間過了,除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還是無人說話,才覺得有些不對。
她看了一圈。
衆人各有所思,只有淺苔聚精會神,專心看着臺上。他曾有一段梨園經歷,是個懂得品戲的內行,現在難得有戲班進府,自是不錯過機會。
其他人則不然。
連一向主動的梅容這次都這麼安靜,當真奇怪得很。
南湘看了一眼,笑道,“元生,你要睡着了?”
元生正頭向下一點,一點打瞌睡呢。現在被南湘一語突然驚醒,慌忙道,“沒,沒啊。”
南湘笑着指了指嘴角。
元生羞得擡不起頭來,忙低頭用手絹拭淨。
南湘又對董曦道,“董曦可覺得冷?”
董曦捧着手爐,溫柔回道,“室內暖和,董曦不冷。”
“縈枝可喜歡看戲?”南湘轉而望向縈枝。
縈枝閉緊了脣。
“看來不如你意,那下次咱不請戲班了。”南湘微笑道,“你喜歡什麼一會想好告訴我,別讓你又委屈了。”
縈枝身子頓時一僵。
南湘轉而望向窗外,見大雪細細密密地撒下來,“外面下雪了呢,”她感嘆,對微闔雙眼,手指卻有規律在扶手上敲擊,並未入睡的白莎道,“白莎今日怎未見你的蝴蝶?”
白莎睜開眼來,身子依舊軟軟陷在椅中,道,“它們聽不來戲,識趣躲開了。”
“你總是這麼一副嬌懶模樣。”南湘失笑,指了指專心看戲的淺苔道,“看看,只有他是聽衆,是知音。——梅容你覺得這戲班子怎樣?”
梅容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挨個問,最後一個到我?”
南湘接了他視線,微微偏了偏腦袋,“今天可算聽到你張口說話了,博您一句,難得得很。”
杏陪着笑了。
一時室內氣氛稍有鬆懈。
南湘雖鬆氣,卻也莫名其妙,怎麼今天都擺起臉色,跟約好了似地。
南湘側頭對杏道,“這是你的不是了,諸位公子嫌戲不好看,都不歡喜呢。”
杏忙道,“是杏的過錯,還請王女責罰,諸位公子寬宥。”
“罰你什麼呢,”南湘故意板着臉道,“罰你說個笑話,能博諸位展顏一笑,我便不追究。”
杏故作難色,“王女殿下見諒——我最是個口拙嘴笨的,能博諸位公子歡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是這說笑話嘛——”
“看看,還在所不辭呢,竟是個沒譜的。”南湘搖頭。
這麼做戲,算是綵衣娛親?咳。
元生拍手歡笑道,“說笑話好,上次還是謝哥哥說笑話呢——”
謝哥哥三字一出。氣氛突然凝滯。
元生亦有察覺,忙改口道,“還沒聽過杏姐姐說笑話呢……”雖盡力轉過話頭來,卻仍不免有些有些尷尬。
一陣冷風突然躥進了屋內。
屋外冷意似瀰漫屋內,縱使地龍火爐再暖,也暖不化堅冰。
南湘隱約了悟。張口,卻有些啞然。
和阿蓮有關,那便是和她也有關聯了,可這種事情——
——“這雪還下得不小啊。”
兩旁站立的侍者附身挑開簾子。
隨即走入一個修長身影。
左右侍者上前替他脫去蓮青鶴氅長衣。
他甫一入內,燈火俱雖他帶進的風猛一搖晃,他在燭火明滅間輕笑,“我卻是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