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餃子館兒一次次度過危機,縣裡的情況兒反倒漸漸平穩下來。
畢竟人都是要過日子的,思想要改造,對胡楊縣這樣以重工業和農業爲主的縣城來說,生產仍然是重中之重,絕不能停下。
工人們恢復上班,餃子館兒的生意也就恢復了。
只是和“元記灌腸”、“老鼠窟”的合作不得不暫時停止,倒是徐櫻他們在部隊裡開的那個食堂特別受歡迎。
剛開的時候家屬院兒的人還怕貴,都不敢來吃,後來發現不僅不貴,還便宜,還特別好吃,以至於不少戰士趕上個休假出門兒的,都要特地繞過來吃買上一套回家吃—徐櫻給家屬院兒食堂用的是套餐制,一套一個肉類主菜,剩下的都算免費送。
次年春天,方遒高二畢業,終於還是沒能躲過去,提前拿了畢業證,要跟着同批的學生一起下鄉。
這事兒提前有預知,幾乎跟他同時畢業的同學們都走了,他要是再不走,連個下鄉的地方都沒得選。
方致謹和周瑩到底還是動用了點兒關係,讓方遒到周瑩的老家下鄉去。
那地方比胡楊縣還好點兒,是省城周邊的一個叫高家莊的村子,上輩子徐櫻五六十歲的時候,那地方已經歸納到省城的發展區域裡,她公司還在那兒開發了個別墅樓盤,因爲環境好,一期開盤不到七八天就售空了。
高家莊裡還有周瑩的兩個親哥哥在,據說都是老實本分的人,因爲方遒打小兒在方家受委屈,對他格外心疼點兒,他去那兒下鄉,日子要比去其他地方好過的多。
所以去送方遒的時候,徐櫻反倒比送方向陽的時候情緒還穩定點兒。
給他帶了她能做的所有吃的、用的,手抄的好幾本書,好不容易搞來的高三課本,又仔仔細細的一樣一樣叮囑,告訴他咋跟村兒里人打交道,方致謹和周瑩在旁邊兒聽着不僅插不上嘴,甚至有點兒覺得自己這爹媽是白當的—根本啥都沒準備過。
方遒很耐心,她說一句,他都認真答應一句,兩個人拉着手,直到汽車鳴笛了一次又一次,車上激情昂揚的同學們玩笑着喊了一次又一次,甚至開始集體唱:“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徐櫻才無可奈何的停下話頭。
方遒早臉紅了,低頭拉着她的手,輕聲說:“你放心,我不會放棄讀書,每個月我都會想辦法給你寫信,一有機會,我也會爭取回城。櫻子……”
他遲疑片刻,突然用力把她拉進懷裡,顫抖着聲音,低聲說:“你,你等我。”
別跟別人好。
別答應別人的求婚。
這些話他沒能說出口,想着,以後在信裡再說吧。
“照顧好自己。”他鬆開她,輕聲說了一句,又匆匆跟方致謹和周瑩道了個別,爬上了大卡車。
車子鳴笛一聲,立刻啓動。
徐櫻這才發現,自己都沒來得及回答他一句,忍不住擡腳就追上去,邊追邊喊着:“我等你,方遒,我等你,你可千萬回來!”
同學們開始唱歌,唱的是“團結就是力量”,在那高亢的歌聲裡,方遒像個格格不入的人,拼命朝着徐櫻揮手,臉上全是淚,哭的幾乎站也站不住。
“我找機會去看你!”徐櫻又喊了一聲。
方遒已經聽不見了,但他好像能感覺到,使勁兒點着頭,又雙手握拳放在嘴邊喊了句話,徐櫻也沒聽到,但好像,應當是:“我喜歡你!”
權當就是吧。
徐櫻站在原地,又哭又笑。
反倒是讓忽略的方致謹和周瑩站在原地,緊握着彼此的手,一臉的無可奈何、老懷甚慰。
方遒這最後一批學生走後,縣中學就徹底停課了。
倒是在方致謹的極力要求下,鎮中學恢復了正常教學,仍舊是上午上課,下午勞動,雖然學生已經少了不少,但能回來的,仍舊都回來了。
再見到同學們,大夥兒都發現彼此成熟了不少,只是有的如李愛民,劉蘭香這些,是一種亢奮的、進入鬥爭狀態的成熟,有的則是牛三虎,李麗英這種變得冷漠的成熟。
徐櫻聽牛三虎的小兄弟說,村裡人有好幾次鬧起來,鬧到了牛三虎家裡,說他爹是壓迫階級,還把他家都趕到牛棚裡住着,甚至他大姐夫還要跟他家斷絕關係,最後是到他家抄家的時候,他奶奶抱着犧牲爺爺,他二爹,三爹,他大哥的遺照坐在門口,才保住那個家。
“也是那會兒他才知道,他還有過個比他大上十六歲的大哥,他三四歲那年就死在外面了,連個屍體都沒能從戰場上帶回來,炸的血肉模糊,衣服都是爛的……全村兒人都不捨得提這事兒,那些個年輕的不知道,鬧他家,那不是往人家傷口上插刀子?難怪他倆姐姐把他當個寶貝兒……”
小兄弟說着還抹眼淚兒,勸徐櫻:“櫻子,你可對三虎哥好點兒。”
“咋好?”徐櫻反問。
小兄弟臉上的表情彆彆扭扭,說:“我三虎哥對你有意思,你就不知道?”
徐櫻:……
“我不知道。”
“可你現在知道了,你咋想的?”他問。
旁邊早在聽牆角的都湊過來。
“咋想的?”徐櫻輕笑:“我不喜歡他。”
“不是,櫻子,你咋這麼冷血啊?我三虎哥那可是住牛棚的時候都想着你呢,而且他那麼可憐,你就沒一點兒同情?”
“他要是需要同情,早跟你們哭了,可你們見他來了以後,啥時候找你們哭過?何況,他想着我,是他的事兒,我就非得想他?沒這道理。我有我想的人。”徐櫻說。
一衆小弟面面相覷,有個人突然反應過來,震驚的問:“櫻子,你有喜歡的人了?”
“有。”徐櫻肯定的回答。
大夥兒趕緊追問是誰,還有瞎猜的,可惜都沒猜對。
因爲方遒已經算是縣委大院兒裡的人了,他又已經走了,他們的事兒自然又不是這些娃娃們能知道得了。
雖然沒猜對,但大夥兒還是挺明白道理的,除了少數幾個還是不甘心的,大部分也不再糾纏這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