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中心醫院是江城最好的醫院。在某些科室上, 它的醫療水平不遜於省城任何的大醫院。甚至在個別病上面, 它還更厲害。
林蔓扶秦峰搭擺渡船, 轉了好幾趟車子纔到江南中心醫院。
和職工醫院的冷清不同,即便已經入了夜,江南中心醫院的急診樓裡依然站滿了人。
不光掛號窗口和取藥窗口前排了長隊,各個值班醫生的診室外也一樣排了長隊。林蔓和秦峰走進急診樓時, 恰好有一家三口揹着包袱、提着編織袋走進樓裡。從他們土話極重的口音中,林蔓推斷他們是從省外來看病的。這一家三口有一個老人、兩個中年男人。兩個中年人對老人很恭敬,看樣子應是他的兒子。
“同志, 我掛內科的號。”林蔓遞錢進窗口。
拱形的窗口的邊新刷了紅漆,油漆味濃重。秦峰一聞到, 立刻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找下的零錢和掛號票一起被扔出了窗口。
林蔓揣錢進口袋,拿着掛號的票, 扶着秦峰走向內科診室。她剛剛離開掛號窗, 之前跟他們一起進醫院的三個人也湊了上去。
“同志, 俺要看肝的毛病……”
急診樓里人聲嘈雜, 林蔓只往前走了三兩步路,就聽不見身後那極重的口音了。
內科診室門前排隊的人最多。站在隊伍裡, 林蔓看見了不少感冒發燒的人。他們個個流着鼻涕, 打着哈切,垂頭耷腦的沒有精神。隊伍裡有人閒談,說近日江城裡很多人患了流感,個別單位和工廠已經在發板藍根了。
好不容易輪到號,林蔓陪秦峰走進診室。
診室裡坐着一個上年紀的老醫生。他面目慈善, 雖然剛剛看過了許多病人,但卻沒有流出一絲半點的不耐煩。當秦峰坐在他面前時,他關心地問道:“怎麼啦?同志,哪裡不舒服?”
秦峰對老醫生說了他近日總是反覆發燒的病情。末了,林蔓站在一旁,又補充了一句道:“大夫,他會不會不是普通感冒,而是別的什麼原因引起了發燒?”
老醫生點了下頭,贊同林蔓的看法道:“確實有這種可能。”
說罷,老醫生用聽診器聽了一下秦峰的心跳和肺部聲音,又給秦峰量了一下血壓。接着,他開了一張單子,讓林蔓帶秦峰去做檢查。
秦峰一時糊塗,一時清醒。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沒什麼意識地跟着林蔓四處走。一會兒,林蔓讓他坐在椅子上,他便仰靠在木椅上乖乖地等林蔓。一會兒,林蔓讓他挽起袖子,他便順從的挽起袖子,等着有人插針管進他手臂的靜脈裡抽血。
“他是過敏引起的發燒,”老醫生看過檢驗報告後,做出判斷道,“放心吧!我給他開一些藥,他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就能痊癒了。”
“那能查出過敏源嗎?我們將來好注意些。”林蔓心想要是不知道過敏源,那麼將來萬一再不留意,秦峰還是要復發。
老醫生皺了下眉:“這個嘛!就說不清了。每個人的過敏源不一樣。你們只能自己發現,自己注意些。”
取過了藥後,林蔓便扶着秦峰迴家了。
在走出急診大樓時,林蔓又看見了之前碰上的那三個人。但見老人躺在了一張病牀上,被醫生和護士們往手術室的方向推去。兩個中年人緊跟着病牀一路小跑。
回家的路上,林蔓和秦峰並排坐在公共汽車上。清涼的風從窗外吹進來,秦峰稍稍地清醒了些。
“從小到大,你有對什麼過敏嗎?”林蔓柔聲地問秦峰。
秦峰略想了想,有氣無力地回道:“我好像對一種油漆過敏。”
想起家裡新買的牀,林蔓恍然大悟道:“你發燒,指不定是因爲新牀上的清漆。”
秦峰了搖了下頭,回道:“不是那種漆,我只對漆牆面的一種油漆過敏。”
夜裡的馬路上空曠,沒什麼車子和行人。鐵罐子車在馬路上開得飛快。不多會兒的功夫,它就開到了碼頭。
碼頭上的風大,林蔓扶着秦峰快步走到渡口。所幸恰好有輪渡船靠岸,他們不再像往常一樣站在欄杆處看江景。秦峰頭痛地厲害,又受了冷風,渾身不住地打顫。一上船,林蔓就把他扶進了船艙。之後,再是等着輪渡靠岸,再是走夜路回仿蘇樓。兩人好不容易回到家,林蔓將秦峰扶回牀上,隨手打開臺燈看牀頭櫃上的座鐘,時間已經過了子夜。此時此刻,正是夜最深的時候。窗外靜謐無聲,隱隱地有蟬鳴傳來。
林蔓倒了一杯溫水,又扶秦峰從牀上坐起來:“來,吃完了藥再睡。”
秦峰溫順地服從林蔓的話,像個聽話的孩子。他吃過了藥後,林蔓又讓他把水喝完。他乖乖地喝完了。
看着他老老實實將水“咕嘟咕嘟”地喝盡,林蔓忍不住輕輕地笑。親吻了一下秦峰的額頭,她又扶他躺回牀上,爲他掖緊了被子。
秦峰很快就睡着了,說起了夢話:“……明天市長開會……安排人準備……打電話給……參考消息的主編……”
“又說胡話了。”林蔓無奈地搖了下頭,關上了一邊檯燈。
屋子裡頓時陷入黑暗,林蔓稍微收拾了一下,也睡了。
睡到第二天早晨醒來,林蔓發現秦峰額頭還有些燙。爲了保險起見,她決定回科室裡請兩天假,等秦峰稍微好轉起來再回去上班。
王倩倩很痛快地批了林蔓的假。
趁着科室裡的人都去開大會了,辦公室裡只有林蔓和王倩倩兩個人,林蔓叮囑了王倩倩一句道:“記得留意許勇,你要是覺得他有不對勁的地方,馬上來告訴我。”
王倩倩點了下頭,回道:“放心吧!你安心回家照顧你愛人。科室裡萬一有什麼事,我晚上來找你。”
在回家的路上,林蔓繞道去供銷社買雞。她打算煲一鍋雞湯給秦峰。老醫生叮囑過她,秦峰越是病得厲害,就越是要讓他多吃東西。病人若想好得快,必須要有足夠的體力才行。
“同志,今天有雞賣嗎?”
林蔓走進供銷的時候,營業員正趴在櫃上看報紙。
“還有一隻母的,有票嗎?”營業員放下報紙,走到後面去抓雞。
林蔓掏出錢票,驀地掃到櫃上報紙上的內容,好奇地拿起來看。
報紙上的一篇報道標題裡出現了“徐秘書”三個字。林蔓不想承認她是被這三個字吸引,可當拿起報紙時,她還是直接看向了有關徐飛的報道。
……三日前,市政廳的機要秘書徐飛……
關於徐飛的報道通常千篇一律,不是說他代表市長接見了誰,就是說他又去省廳參加什麼會議。
營業員拎着雞腿從後面走出來。母雞的脾氣很暴,於營業員放它上秤的時候,它死命地折騰,又蹬又啄。
“9塊錢!”營業員依着秤上的標示,對林蔓說道。
林蔓推剛剛拿出的10塊錢給營業員。於營業員找錢的當兒,她又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報紙。恰巧,她看見了關於徐飛報道下面的一篇新聞。
……昨日,市政廳的修繕工作正式結束……每一間辦公室皆塗了新油漆,環境煥然一新……
“雞蛋要嗎?剛剛還來了雞蛋。”營業員把雞遞給林蔓的同時,又好心地問道。
“要,要,那再來兩斤雞蛋好了。”林蔓回過神來,又付了買蛋的錢給營業員,從他手裡接過一籃雞蛋。她同營業員算是相熟。營業員好心地借給她籃子,要她稍後還回來就行。
林蔓一手拎了一隻雞,一手提了籃雞蛋,快步走回家。
到家後,她放下一切東西,先給秦峰量體溫。吃了幾次藥後,秦峰的燒終於稍稍退下了些。
雞湯熬好之後,林蔓又喂秦峰喝了兩碗雞湯。
秦峰喝了雞湯後,渾身舒服多了,也有了些精神。他又再睡了一會兒,發了些汗,到了晚上,他的溫度便徹底降下來了。
看着體溫計上的指數接近正常,林蔓終於放心下來。
“看樣子,我明天可以去上班了。”林蔓輕笑地說道。
秦峰咳嗽了一聲道:“我現在好得差不多了,明天也該回局裡了。”
“不行!醫生說你要徹底好了才行。什麼時候你老老實實地吃完了藥,沒再反覆了,才能再去上班。”林蔓斬釘截鐵地打消了秦峰意圖回去上班的想法。
“可要是天天呆在家裡,我也會悶出毛病來的。”秦峰前些日子在家呆了一陣。五鋼廠這邊的人都是林蔓的同事,他一個都不認得。沒有林蔓在家,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因此,他才呆了兩日,就快要無聊地發瘋了。
林蔓好言哄勸秦峰:“這樣吧!我答應你,這段日子裡,我只要一下班,就馬上回來陪你。絕不加班!怎麼樣?”
秦峰拗不過林蔓。他明白林蔓也是爲了他着想。於是,他只好答應下來:“好吧!那我過一段時間再回局裡。”
說了一會兒話,秦峰又頭暈了。林蔓讓他躺回枕頭上。秦峰枕上枕頭後,不多會兒就睡着了。
林蔓睡不着覺。她陪在秦峰身邊,就着牀頭櫃上臺燈的光,看了一會兒書。她有心地留意,秦峰再也沒有說過胡話。當熟睡了一會兒後,秦峰甚至輕輕地打起了鼾。
咚咚咚~~~
寂靜的深夜裡,忽地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林蔓走出去開門。來人是王倩倩。她衝王倩倩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回看屋裡的秦峰還在睡夢中,她悄然地出門。關門時,她有意輕聲地帶門,只爲不讓秦峰被吵醒。
“出什麼事了?”林蔓走下門棟,纔開口問王倩倩。
王倩倩皺了下眉道:“也不知道算不算事。今天下午,我聽見許勇打電話給政治科。”
“他說什麼了?”林蔓道。
王倩倩道:“嗯,他的聲音很輕。大部分的話,我都沒有聽清楚。後來,我藉着讓他簽名的機會,走到他面前。他馬上掛斷了電話。在掛電話之前,他最後說了一句……”
林蔓覺得事有蹊蹺,急切地追問道:“什麼?”
王倩倩道:“他說等檔案調出來了就通知他,他可以親自去取,用不着那邊人送來。”
林蔓驀地想起了秦峰前日說的案子,有個人爲了不被揪出成分問題,而私自篡改了檔案。她恍然大悟,駭然道:“不好!他是想調我們兩人的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