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北, 林蔓直奔廠區門口的收發室。
“張大爺,電話借我用一下。”林蔓拿起話筒,撥通了小紅樓一個辦公室的電話。
張大爺坐了大半天,走到門外抻了一個懶腰。一下子,收發室裡只剩下了林蔓一個人。
等了一會兒,電話那頭傳來鄭燕紅的聲音, 林蔓說道:“你記不記得去年下半年, 市裡有個檢查團到我們廠考察。”
鄭燕紅道:“搞‘X清運動’那會兒的大檢查?”
林蔓道:“沒錯, 就是這事。當時檢查團的領導有沒有寫過批語,或者在什麼文件上簽字過?”
“你稍等, 我問一下。”鄭燕紅捂住話筒, 衝身後人道:“去年下半年, 市裡領導來檢查那會兒, 有在什麼文件上籤過字嗎?或者寫批語也行。”
電話那頭, 林蔓隱隱聽見一聲回話:“就剛到廠裡的時候,他們簽過一回到。其他就沒有了。”
鄭燕紅轉過頭來對林蔓說道:“聽見沒有?他們就簽了一次到。”
林蔓道:“他們簽到的簿子會留檔嗎?”
鄭燕紅道:“應該會吧!這是標準程序。”
林蔓道:“今天晚上有空沒有?”
不用林蔓多言,鄭燕紅立刻猜出了林蔓的意圖:“你想看看那個簽名簿?”
“嗯,”林蔓應道,又追問了鄭燕紅一句, “有困難嗎?”
鄭燕紅輕笑了一聲, 壓低了聲音對話筒道:“很方便, 我可以直接去檔案室找給你。你什麼時候在家?”
林蔓算了下秦峰傍晚回家,吃完飯該過了晚上7點,一切都收拾完, 再怎麼也要晚九點後了。她對鄭燕紅說道:“晚上9點以後吧!順便,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問你。”
“行!”鄭燕紅一口答應道:“9點以後,我來敲你家門。”
晚上,秦峰在單位累了一天,吃完飯就早早地睡下了。
林蔓關上了所有房間的燈,只留下餐桌上的一盞檯燈的昏黃光亮。坐在燈下,她一面看書,一面等着鄭燕紅的敲門聲。
咚咚咚~~~
鄭燕紅來了。
“這是你要的簽名簿。”鄭燕紅進門就把簽名簿掏給林蔓。
未免惹人懷疑,林蔓翻開簿子後,並沒有直接找監察委員會蔣主任的簽名,而是從第一頁翻起,饒有興致地一頁頁地看。
鄭燕紅冷了一路,直衝到暖氣片前烘手:“你要這個做什麼?”
鄭燕紅問的漫不經心,林蔓也漫不經心地回答道:“我想看看那次都有誰來了。”
鄭燕紅看出林蔓不想多談,便識相地不再多問。
“廠委現在怎麼樣?高廠長回來了嗎?”林蔓有意裝出不瞭解內情的樣子。除了從劉中華口中,她也想從廠委普通職員的口中,得知他們對於高毅生“突然消失”的看法。
鄭燕紅神神秘秘道:“他們都說高廠長病了。不過我看,指不定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是什麼?”林蔓訝異鄭燕紅竟然看出了問題。
鄭燕紅若有所思,喃喃道:“嗯,具體是什麼,我也說不出來。反正吧!就是覺得不對勁。”
林蔓鬆了一口氣,原來鄭燕紅只是憑感覺認爲,不過說起來,鄭燕紅的感覺還真是準。
林蔓又道:“其他人也像你一樣嗎?覺得事情有蹊蹺。”
“那倒沒有,”鄭燕紅烘完了手,走向坐在餐桌前的林蔓,“他們就是奇怪高廠長怎麼突然病的那麼厲害。”
終於,林蔓找到了蔣主任的簽名。
鄭燕紅坐到林蔓面前:“對了,你就沒得到什麼消息嗎?你和高廠長不是……”
林蔓輕嘆了口氣,打斷了鄭燕紅的話道:“唉!我和高叔叔自從那次吵架後,不是疏遠了嘛!”
鄭燕紅點了下頭:“那倒是,你們吵架的事,廠委裡的人都傳遍了。”
林蔓暗暗地記下了蔣主任的簽名後,合上簽名簿,交還給了鄭燕紅。
外面下起了暴風雪,鄭燕紅不敢多留,向林蔓急急忙忙地告別。
鄭燕紅走後,林蔓輕聲打開臥室的房門。看到秦峰睡得正熟,她輕輕地關上了門。
在昏黃的燈下,林蔓鋪開了一頁信紙。略微思索了一下措辭,林蔓持黑色墨水的鋼筆,以蔣主任的筆跡,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道:尊敬的監察委員會領導,我舉報安忠良勾結X國特務金……
在舉報信上,林蔓很小心地避過了一些情節。比如那部關鍵的發報機還沒有找到的事。因爲一旦這事傳到安忠良的妻子於鳳霞耳中,她勢必會馬上聯想到寫舉報信的人是她。這事,除了辦案人員以外,可就只有她和於鳳霞知道。
爲了擴大寫舉報信的懷疑對象,林蔓只渲染大衆皆知的情節,再配以聯想以及發散情節。比如,安忠良和金大夫的不良關係。又再如,她編造了安忠良曾經爲金大夫提供了一些情報。情報的內容,全是林蔓從報紙上看到的信息。類似這種模棱兩可的事,誰都說不準金大夫到底參與了多少。
舉報信寫完後,林蔓將其放進了信封裡。
在信封上,林蔓在收信人名稱一欄鄭重其事地寫道:江城市監察委員會何主任收。
第二天一早,秦峰出門以後,林蔓也緊跟着出了門。
郵局剛剛開門,林蔓便進去買了一張郵票,貼在信封右上角的方框裡。她出郵局時,正趕上郵遞員來收郵筒裡的信件。她沒有塞進郵筒,而是徑直交到了郵遞員手中。
“本市內信件,通常多久能到?”林蔓問道。
郵遞員回道:“快的話,三天。慢的話,最長不會超過一個星期。”
廠區方向傳來預示上工鈴響的音樂聲。
望向洶涌涌進廠區的工人大潮,林蔓恍然想起自己已有好多天沒有上班了。
算着王倩倩應該回江城了,林蔓也回去上班了。
再回供應科上班,林蔓發現科裡形勢大變。傅玉芳一躍而起,成了王倩倩面前的紅人。鄧萍和王倩倩每天出雙入對,關係儼然好得像閨蜜一樣。有外人好奇地問科里人:“你們正副科長怎麼感情這麼好?”科里人都脫口而出道:“人家是姑嫂的關係,感情能不好嗎?”
比起出差前,王倩倩更加疏遠了林蔓。之前在工作上,王倩倩還會偶爾詢問一下林蔓,兩人有商有量,可是出差回來後,王倩倩一下子把林蔓手裡的大單子全給了傅玉芳做。單子的大小涉及到月終年終能拿到的獎金,不可謂不重要。王倩倩現在的做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林蔓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前了。甚至有人暗暗地猜測道:“我看啊,要不了多久,林蔓也會像小李一樣,和她的辦公位一起靠邊站了。”
對於衆人的冷眼和奚落,林蔓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失落。有人等着看昔日紅人林蔓沮喪的模樣,可誰成想這樣的情景,始終沒有出現。林蔓似乎特別坦然地適應了現下的處境。她默默地處理着手裡的邊角小單,一個人去食堂吃飯,又一個人走回科室。每天下工鈴響之後,她都會第一個走出科室。
有一天,看着林蔓一人離去的背影,有人好奇地問身邊的人:“唉,你們說,林蔓是不是哪裡得罪了王副科長。要不然,王傅科長怎麼會突然這樣對她。”
站在一旁的人贊同道:“十之□□是這樣。你們還記得不,之前王副科長和林蔓多好啊!”
又有人突發奇想道:“那後面王副科長會不會還要收拾她?這兩天,我發現王副科長看林蔓的眼神都不對。反正啊,她就是看不慣林蔓待在科室裡,一副巴不得她走的樣子。”
一個人早看不慣輕易調進供應科的林蔓了。她在廠裡勤勤懇懇地工作了十年,好不容易纔走動上關係,進了供應科。而林蔓呢!竟然沒費什麼力氣,也沒什麼背景,進廠沒兩年就進供應科了。她幸災樂禍地冷哼道:“哼!現在王副科長不保她了,要調走她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嗎?別說趕她出供應科了,哪怕就是讓她去當爐前工,她沒說‘不’字的資格。”
供應科裡的吵吵嚷嚷,林蔓都沒有聽見。走出廠區後,她快步回家拿籃子,又衝出門直奔供銷社。今天傍晚有新到的新鮮雞蛋。緊趕慢趕地,她總算趕在雞蛋賣完之前,買到了雞蛋。
拎着一籃雞蛋,林蔓在經過煤氣站時,意外地看見了秦峰。
秦峰正向氣站的負責人一本正經地詢問問題。他看見了林蔓,給她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她站在一邊再等一會兒。
問完問題後,秦峰跑到林蔓面前:“氣站爆炸的案子分給我負責了。”
林蔓不解道:“怎麼?難道煤氣瓶不是意外爆炸?”
秦峰點了下頭:“沒錯,經過初步調查,我們發現爆炸的煤氣瓶被人動過手腳。局裡懷疑這又是對岸特務搞的一次破壞行動。”
秦峰還有工作要做,沒法陪林蔓回家。於是,林蔓繼續拎着雞蛋,獨自踱着步子往仿蘇樓的方向走。在路上,她遠遠地見到鄭燕紅。鄭燕紅也看見她,立刻跑向她。
“今天市裡出了一件大事。”鄭燕紅一副剛得了大新聞的激動樣。
林蔓好奇道:“什麼事啊?”
鄭燕紅道:“監察委員會的蔣主任,剛剛被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