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七七原本吃奶吃得高興,這會兒有個同類在那裡扯着嗓子不要命地哭號,一下子就睜開了大眼。烏溜溜的大眼一轉就鎖定聲音的來源,眉頭微蹙,小嘴一癟,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鐵妹累得停了停。
周七七打了個哈欠,微微閉上眼似睡非睡的。
“啊——啊——”鐵妹繼續哭。
周七七一個激靈,小腿小胳膊抽了一下,大腦袋驚得幾乎要擡起來。
王連花又開始拍着閨女說酸話,心裡卻鬱悶,這個莫妮兒不是說不傻了麼怎麼這麼不懂事,就不知道主動把孩子接過去給吃口奶?
怎麼這麼不會來事兒!
她低着頭偷眼瞅,發現莫茹那奶水周七七都吃不完,還往下滴答呢,都浪費了!
她心頭頓時一陣抽痛難過,看看自己女兒餓得哇哇大哭沒的吃,那邊周七七玩一樣邊吃邊浪費,王連花心頭憤懣,大叫不平。
都是丫頭片子,憑什麼不一樣!
這時候莫茹也有點頭疼,你怎麼還不走啊,你這是啥意思啊,你不走我怎麼把孩子放進去啊。
再說了,你女兒在這裡嗷嗷哭,你也不好好哄嚇得周七七都不睡覺。
她就道:“嫂子你先過去,我一會兒就來。”
王連花卻鐵了心,乾笑着,眼睛盯在莫茹胸上,“不急,我和你一道。”然後就開始說些有的沒的。
“你看那個得瑟的樣兒吧,生個兒子就不知道怎麼着好了,瞧不起咱們生閨女的。要我說,她有什麼好得意的呢,她生了個兒子,也沒吃上十個雞蛋。妮兒,我聽說你那時候一天吃五六個雞蛋?”
莫茹:……你聽誰說的啊!
她笑了笑,沒承認也沒否認,吃喝拉撒的,真沒什麼好說的。
“妮兒,我覺得和你挺合的來的,這幾天幹活兒就咱倆不偷懶不耍滑的,是吧。不像那些四屬戶還有生了兒子的,那麼嬌氣。”
莫茹尷尬得不知道怎麼接話。
其實她和村裡人真不熟,以前傻誰也不上湊,現在不傻,她也他們也沒有什麼話可說。
所以,她其實真的不知道怎麼和他們打交道。
這話怎麼接?
她並沒有覺得人家生兒子就比自己高一等啊,一點都不介意,所以有什麼好說的。
王連花繼續道:“妮兒,前兩天那大豬頭真香啊,光聞味兒都香,夠咱們村香到過年的了,你自己得吃一大碗肉吧。”
兩個耳朵一個豬舌頭,這可是最好吃的地方啊,都被她一個人吃了,怎麼那麼好命?
人家周明愈怎麼就那麼疼媳婦兒呢?竟然敢跟縣委書記借肉票,咋那麼膽大呢?
這麼好的男人,這麼一個好吃懶做的女人怎麼配的上啊,真是白瞎了那麼一個好男人啊。
家裡打回去的肉她當然吃不上,全都進了她婆婆的肚裡,別人只能吃筷子菜而已,她連菜也沒的吃。
看她好像沒有要先走的意思,“行,咱過去吧。”莫茹咬咬牙,打算把周七七也放在那個草棚子裡。大不了讓菊花好好瞅着,再把蚊子蟲子的好好收收,反正周七七白天睡大覺,應該沒問題。
“等一會兒。”王連花攔着她,“妮兒,你看你奶多的往下淌呢。我和你說漲奶可難受了,要是不吸乾淨到時候鬧奶/子大人還發燒呢,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覺,厲害起來還可能生瘡呢,快讓鐵妹幫你吸吸,可別得病了。”
莫茹:……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
大家三觀思維方式不同,所以莫茹之前不明白鐵妹娘到底爲什麼來,難道就是爲了來嚼舌頭說幾句閒話的?
她根本沒想到鐵妹娘是來蹭奶的,想讓她給鐵妹餵奶。
主要她的有些想法沒轉過彎來,總覺得奶水是寶寶獨屬的,最好不要和別人共享,所以她根本沒想過要給別的孩子餵奶。
現在鐵妹娘這麼一說她才轉個彎兒來。
要說給別人孩子吃奶其實也沒什麼,鄉下就是這樣的,生活差油水不足當孃的沒奶孩子餓得哇哇叫,尤其沒出百日的小孩子又不能吃糧食只能四處借奶。
本家人不用說都會盡量幫忙,外人第一次也都會幫一下,但是總借就不樂意。畢竟誰家也不寬裕,奶水都不多,自己孩子還喂不飽呢,哪裡有多餘的喂別人家的孩子。
在莫茹這裡還有點心理障礙,餵奶也是很私密的事情,除了自己的寶寶她不是很樂意給別的孩子吃奶。
但是她也不忍心看着鐵妹一個沒出滿月的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餓得嗷嗷叫,哭得小臉都青了,看起來要昏厥過去似的。
誰看着也不忍心。
更何況剛生了寶寶的女人因爲雌性激素的作用,母性氾濫,心腸就更軟。
她想拿搪瓷缸子出來,裡面還有擠得奶可以給鐵妹喝,只是王連花又不走,虎視眈眈的她也沒法拿出來。
她也沒和鐵妹娘計較,就勉強把孩子接過去尋思給吃幾口算了。
王連花大喜,趕緊遞過去,貪婪地看着莫茹的胸。
鐵妹雖然只是一個小孩子,但是餓狠了力氣也不小,這會兒聞到香甜的乳汁,急得張大嘴巴,乾瘦的胳膊腿一個勁地蹬歪莫茹讓她快一點。乳/頭剛湊到她嘴邊,一下子就兇狠地叼住,拼了命地裹,好像要一口氣都把所有的奶水都裹出去一樣。
王連花看着閨女大口地吃奶,來不及吞嚥的從嘴角流出來,歡喜地道:“莫妮兒,你看我說的對吧,你閨女不吃,這奶就白瞎了還讓你得病。鐵妹給你裹出來就好了,以後天天讓鐵妹幫你裹裹,保管不生病。”
看着女兒終於吃上莫茹的奶,她鬆一口氣就跟解決大/麻煩一樣,心道:以後女兒終於不用捱餓了,一天來吃三到五次就行。
“妮兒,以後我每天都把鐵妹抱過來幫你吸吸啊,絕對不待讓你生病的,我瞧着你閨女也不愛吃乃,那就讓鐵妹一天來五次好了。”
莫茹聽她說話有些不舒服,尋思你咋不閉嘴呢,你再咧咧我就要連你女兒都討厭了呢。
王連花沒看出莫茹有點不高興,還在那裡講所謂的七大姑八大姨那裡似真似假的故事,“我和你說妮兒,你千萬別不當回事。我孃家有個姊妹就是鬧奶/子裡頭長個爛瘡,從裡往外爛,嘖嘖可嚇人了呢吃多少藥都不好。你可千萬別存奶,一定要讓孩子吸乾淨。你看我閨女比你閨女知道疼人兒,保管給你吃得乾乾淨淨不生病。”
她一邊說一邊得意地去瞅炕上的周七七,發現周七七瞪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瞅她,便得意道:“別看你胖乎,力氣也沒有俺鐵妹大,以後讓俺鐵妹給你娘當閨女,俺把你抱家去養着。”
周七七吐了一個泡泡,似乎翻了一個白眼。
王連花又道:“你這個小東西,晚上總是哭鬧折騰你娘,那可不行。你娘生你養你多不容易啊,你要總吵你娘不能睡覺,你娘就不要你了。”
莫茹皺眉,胡說什麼呢,她剛要制止王連花,突然胸口傳來一陣痛。
“哎呀,咬人!”莫茹蹙眉呼痛,又不是沒有奶,居然還咬人。
鐵妹娘立刻道:“不會的,我們鐵妹滿月都沒到牙還沒呢怎麼可能咬人?估計餓狠了吸得有些厲害,不怕的,讓她給你多吸吸,吸出來不生病。”
從來不咬人那現在是怎麼回事啊!雖然鐵妹沒牙,可她裹住了就不鬆口拼命地吸那股野獸的架勢也讓人吃不消,莫茹被她咬得受不了就不想給她吃了。
幸虧沒有牙,要是有牙那不得咬破?
誰知道鐵妹死活不鬆口,莫茹就捏她的下巴。
王連花見狀立刻大喊道:“莫妮兒可不能下狠手啊,鐵妹還是個孩子呢。”
莫茹用手指將鐵妹的嘴巴鬆開,然後把孩子遞還給她,“走吧,去幹活兒了。”
王連花不肯接,貪婪地盯着莫茹的胸,“還有另一個呢,不裹出來存住奶是要鬧病的,到時候爛了……”
“你不接我鬆手了啊!”莫茹真生氣了,直接把孩子放在炕上。
鐵妹沒奶吃就嗷嗷大哭,腿腳蹬歪着哭得跟周七七剛出生時一樣醜。
躺在她旁邊的周七七一揮手,“啪嘰”一巴掌拍在鐵妹的臉上,黑亮的大眼直直地瞪着哭號的醜丫頭。
鐵妹愣了一下,哭得更兇。
王連花忙把孩子抱起來,埋怨道:“你閨女這麼點兒就這麼兇呢,都會打人了。”
莫茹也把周七七抱起來。
她沒想到鐵妹娘是這樣的人,明明自己給她閨女餵奶是好事,她非要一個勁地嘚吧嘚吧。
一副吃你奶是看得起你的樣子。。
一般人抱孩子去人家吃奶,都是好話說盡的,還沒見過這樣的,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好像是來救人的一樣。
說話那麼難聽!
她把周七七用襁褓包起來,用勞動布新做的小被子,裡面絮了莫茹棉襖棉褲拆下來的棉花,一鋪一蓋正好。
鐵妹娘驚訝道:“哎呀,我說妮兒你給孩子做新被子?真是浪費,一個丫頭片子……”
莫茹已經不想理她了,抱着女,“走吧。”
鐵妹娘還想勸莫茹:“你漲不漲啊?”
莫茹道:“不漲。”
剛纔周七七不是那麼餓,過會兒餓了要吃的。
鐵妹娘一個勁地瞅莫茹鼓鼓囊囊挺拔飽滿的胸脯,“還是讓孩子幫你……”
“走啦!”莫茹提高了聲音,一手託着孩子一手拽鐵鏈子要鎖門。
鐵妹娘見狀也只好走出去。
出了院門莫茹道:“你先走吧,我忘了解手,家去解手。”
說着也不管鐵妹娘反應,扭頭就家去了,開門進屋把孩子放進空間裡,然後再鎖上房門去廁所。
終於安靜了,周七七在空間裡繼續呼呼大睡。
……
王連花抱着孩子回到場裡,趙佩蘭看到她,問道:“給吃了嗎?”
王連花撇撇嘴,“吃了兩口,小氣的很。”
趙佩蘭道:“你好好和她說句好話,她那麼多奶一個孩子肯定吃不完,她要是給鐵妹吃,回頭我也抱鋼男去吃。”
一個丫頭片子,憑什麼吃那麼多奶,應該給小子吃纔對。
因爲餵奶風波,莫茹對倆媳婦兒就不冷不熱的,尤其不想和鐵妹娘說話。
可王連花卻覺得她幫了莫茹大忙,告訴她不能存奶否則容易生病,還讓鐵妹幫忙吸奶,莫茹應該感激自己纔對。
哪裡知道下午就對自己不冷不熱的,幾次湊過去說晚上讓莫茹給鐵妹餵奶,莫茹都沒搭理她。
王連花心裡對莫茹意見更大。
糧食曬得差不多要收起來的時候,張夠幾個去地裡收秫秸的回來了。
她看莫茹一副不愛說話的樣子,湊過去,“妮兒累啦?來嫂子替你裝,你家去歇着吧,別累着身子。”
累壞了身子下一胎怎麼生兒子啊!
莫茹笑了笑,“沒事兒呢,我就曬曬糧食,比三嫂你們可輕鬆多了。”
丁蘭英、吳美英和張夠幾個現在都是跟男人一起幹活兒的。
傍晚的時候,張翠花又招呼輪到做飯的婦女去食堂做飯,如今二隊就一個食堂點兒,都併到隊長家牆外去。
莫茹就先家去。
看着她走了,王連花撇嘴道:“沒想到她那麼張狂呢,以前沒打交道不知道,今兒算是見識,有點奶拽的跟什麼似的。”
趙佩蘭道:“你才知道啊,我和你說,我看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這樣的人,小氣嬌氣會拿捏男人,你看她哄着二愣子去後面蓋新房子,那房子怎麼輪也輪不到她住吧?”
有別的婦女聽見就湊過來一起八卦。
張夠聽見什麼二愣子就留了神兒。
自從周明愈開始上工幹活,收麥子立大功,又倒賣東西回來,還開辦造紙廠,最近發現鐵礦不僅保住家裡的鍋還賺回好幾箢子雞蛋和一個大豬頭,這些可都是了不起的大事兒。
張夠驕傲着呢!
本來覺得兩口子那麼能幹,卻沒生個兒子她就有些抱不平,現在聽那些長舌婦居然在說不三不四的,她一下子就火了。雖然她也說過這種話,可自己說說就算了,你們算老幾也來說!
她手裡掄着一個大掃帚,呼呼啦啦地就掃過去,“不幹活就插舌頭,也不怕被閻王爺拿剪子剪了去。”
她在婆婆面前一個受氣媳婦兒的樣子,動不動就掉眼淚受委屈,在別的女人面前可不弱。
衆人見原本時常抱怨周明愈夫妻倆的張夠居然維護莫妮兒,都有點愣呢,看她大掃帚又要掃過來,趕緊一鬨而散。
正好吳美英和丁蘭英過來,張夠氣道:“這些娘們不幹沉活兒,閒得嘴癢癢,明天讓她們去地裡,咱們在場裡。”
吳美英看陳秀芳在一邊縮縮着,好像被她們嚇得不輕,就大聲道:“可是了,免得她們整天拖後腿兒!”
晚飯張翠花打了飯菜去和莫茹一起吃,等天黑了大仙還得“作法”幫忙運莊稼呢,不能怠慢。
她又給莫茹做了一份豬油菜湯,臥了兩個雞蛋進去。
這時候幹部們都去大鍊鋼鐵,家裡冒煙也沒人管。
莫茹讓她一起吃,張翠花笑道:“誰還沒坐過月子啊,我也吃過的,趁着機會就多吃點吧。”
莫茹笑了笑也就沒推來讓去的,只要努力,家裡人總會吃上雞蛋的。
就在吃飯的時候,外面傳來敲門聲。
張翠花:“誰啊?”
“二嬸子,是我。”
張翠花開了門,見是鐵妹娘,驚訝道:“連花兒,你有事啊?”
他們和王連花家雖然是一隊的,但是走得不近便,尤其前兩年因爲平墳的事兒還鬧過口角。現在麼,日常在街上可以聊幾句,很少湊在家裡說話。也就是這幾天收莊稼男人不在家,張翠花領着女人們幹活兒才和她們有多一些接觸。
王連花笑道:“嬸子我來找妮兒呢。”
她抱着孩子親親熱熱地就往屋裡去,“咱倆孩子一般大,我抱着來和你說說話。”
莫茹:……咱倆有那麼熟嗎?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尷尬,朝着張翠花笑了笑,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對方爲什麼要來。
張翠花就順口問了一句:“連花你在食堂吃過了吧。”
王連花順勢道:“哎呀,嬸子一說,我才覺得沒吃飽呢。”
她就抱着孩子往桌前一坐,眼睛頓時盯着莫茹跟前的一碗菜湯,可算親眼見到莫妮兒的伙食了。
明天可以出去說得真真的,再也不是瞎猜的。
那菜湯里居然飄着香噴噴的油花兒!而且還有倆雞蛋!
滿屋子都是豬油和雞蛋的香氣。
王連花不由得瞪着眼睛嚥了一口唾沫,笑道:“二嬸子,你們家對媳婦兒真好,妮兒到現在還有雞蛋吃呢?”
隨即就開始唉聲嘆氣,表示自己命苦,“也就剛生那幾天吃倆雞蛋,後來就沒了。哎,就因爲生了個丫頭片子……”一邊說一邊抹眼淚,眼睛卻死死地盯着莫茹碗裡的雞蛋。
一般這時候,你怎麼也得讓讓吧,再不捨得也得說一句“要不吃一個吧。”
誰知道她說她的,莫茹哦了一聲,低頭開始吃自己的雞蛋喝菜湯,一口雞蛋就一口蔬菜,根本沒有要讓她也喝一口的意思。
王連花木呆呆地看着:你就這麼好意思自己吃獨食?
她連眼淚都忘記擦了,不給個雞蛋吃,怎麼也要給一口菜湯嚐嚐吧。